余采自然聽出來了神婆子話里怪他們夫妻兩人擾她清夢的隱晦之意,她看了看方建,就不知道方建有沒有聽出來。
余采很明白神婆子為什么要讓她和方建一根一根的祈禱插香,透過她那雙還有些睡意的雙眼她就知道。以前的時候,雖然她是閉著眼睛的,但她也能感受到神婆子自己在插香的時候就不是一根一根的插香,起碼都是兩三根,就她那點(diǎn)兒小身板斷然是干不來的。
余采眼神一直跟隨著分給她一些熏香后已經(jīng)開始虔誠的插香的方建,她想要磨嘰一下,但是她放棄了。因?yàn)樗谰退闼胍祩€懶,方建也不會允許她這樣做的。
等到兩個人慢慢悠悠的結(jié)束插香時,太陽已經(jīng)完全出來了,原本還有些冷的天兒瞬間變得溫暖,余采覺得自己被這溫暖蒸出了一層黏糊糊的細(xì)汗,更被這溫暖弄得有些急躁:不知道我的孩子怎么樣了?如果醒來的話,這會兒肯定餓得在哭了。
神婆子終于在溫暖陽光的千呼萬喚中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她已經(jīng)洗過臉了,佝僂的身軀因?yàn)樯砩习櫚桶偷牡琅鬯坪跻脖仍缧r候有精神得多,“那我們開始吧。”
說罷,神婆子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受人敬仰的大祭司一樣一步一步的走向了自己的寶座,然后坐了下來,看著方建說道,“今日設(shè)壇問神問得是女子生育,你屬于陽物,需要同前些時候那樣回避?!?p> “一切都拜托神仙奶奶了。”方建給神婆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向著自己的老地方走去,與往常不同的是,今日的他一步三回首,害怕在自己轉(zhuǎn)身的時候錯過什么重要的事情。
到了老地方之后,方建沒有像往日一樣打坐冥想,而是一直掂著腳觀察著神婆子院兒里的情形,雖然看得不是特別的清楚,但只要能看到點(diǎn)兒影子對于此刻的他來說也是極好的了。
余采本來想要開口讓方建回去看看孩子,怎知卻被神婆子支走了方建,她心中的急躁更甚,悄悄的變成了情緒爬上了她的臉頰。那情緒摻雜著無奈,讓余采只能閉上眼睛,畢竟這是老套路了。
待到方建離開,一切都準(zhǔn)備的差不多了之后,神婆子看著眼前已經(jīng)閉上眼睛的余采,早間來的時候,因?yàn)樘爝€沒有完全亮,所以她沒有看清余采的狀況?,F(xiàn)在這樣細(xì)細(xì)的看,才發(fā)現(xiàn)余采的臉色異常蒼白,身體也比之前來求子做法事的時候消瘦了很多,在神婆子這個生過三個孩子的過來人眼里看來,她已然是不可能再懷第二胎了。
再說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余采可是克星,她哥哥和弟弟就是被她克沒了的。
神婆子腦海里開始浮現(xiàn)的問題是要怎么樣能表現(xiàn)得出神明不愿意讓方建有第二個孩子呢?在這樣的疑問中,神婆子雙袖向身后一揮開始做起了法事。
余采聽見了神婆子碎碎念的聲音,聽見了神婆子走動的腳步聲,聽見了神婆子揮舞著道袍的聲音,還有,熏香不斷侵入她鼻子以及其他器官的聲音,一切的聲音都抵不過她內(nèi)心之中的那一聲聲吶喊而來的擔(dān)心。
“禮成。”神婆子的話聲剛落,余采就睜開了眼睛,除了那六十四根熏香已經(jīng)被燃燒的所剩無幾之外,除了太陽似乎比之剛剛更毒辣了之外,其他什么都沒有變。
若不是神婆子的嘴里還在碎碎念著什么,余采定然以為這婆子又偷空睡著了。
“去,把你當(dāng)家的叫過來。”神婆子似乎感受到了余采的目光注視,仍然閉著雙眼,嘴里的碎碎念變成了慢悠悠的話語。
“是?!庇嗖苫卮鸬暮艽舐暎源藖硌谏w自己內(nèi)心之中的無法安撫的急躁。
還沒等余采出神婆子家的大門,她就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方建向這邊奔來的身影,陽光為他奔跑的身體鍍上了光芒,讓他宛如哪里來的神仙一樣。余采不禁一哂:果然,被熏香熏久了就會出現(xiàn)幻覺,遠(yuǎn)處的那個人哪里是什么神仙,他明明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惡魔...
方建跑到余采面前之后,并沒有喘氣,仿佛他剛剛是不花費(fèi)走過來的一樣,他盯著余采細(xì)聲軟語的問道,“怎么樣?能再為我生個兒子嗎?”
余采聽見這話之后,第一反應(yīng)是臉上被太陽曬的緋紅更甚,她手足無措的就像個可憐的流浪漢遇見了所謂的好人的表白。
方建不等余采回話,就迫不及待繞過余采徑直的走到了神婆子的面前,雖然沒有跪下來,但還是畢恭畢敬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辛苦神仙奶奶了,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p> 神婆子故作神神秘的緩緩睜開安靜,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期待的方建,她面露難色,“這個~~~不好說。”
方建聽到這話之后,突然感覺到今日明亮的天兒一下子就變黑了很多,像是一座快要壓在他身上的大山,讓他慌張到難以喘息,他努力保持理智,“神仙奶奶,是不是錢沒有給到位,還需要多少,您跟我說,我去想辦法,一定是有辦法的。”
神婆子見方建一臉的期待突然陰沉了下來,即便后來的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神婆子的內(nèi)心之中還是咯噔一下:前幾日見這小子時,總見這小子是一副殷勤得很的模樣,沒想到此刻居然...但說出去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即便想方設(shè)法的哄騙過去,以后還是得自己出面去解決的。
于是,神婆子一臉嚴(yán)肅的看著方建,“不是錢的問題,是你命中注定無子?!北緛砩衿抛舆€想在最后加上一句,‘更因?yàn)槟愕南眿D兒是個克星’,當(dāng)她看見方建身后臉色更加蒼白的余采時,她將這句話隱去了。
“不不不,不可能的!神仙奶奶,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方建直剌剌的跪在了神婆子的面前,像個剛剛失去家的乞兒一般,“神仙奶奶,一定是哪里弄錯了!你再問問諸神,肯定是哪里弄錯了!”
神婆子皺緊了眉頭,“我自小通神,神說沒有就是沒有,你這樣強(qiáng)求著問是沒有用的,問幾回都是這樣的結(jié)果?!?p> 神婆子說完就想要快點(diǎn)兒逃離方建的視線,畢竟他的樣子就像快要發(fā)瘋的野獸變得越來越可怕,再加上這外面的天實(shí)在是越來越熱,讓她難以忍受,她雙手撐地緩緩?fù)鹋馈?p> 誰知,神婆子還沒有完全站起來,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打倒在地,她長滿皺紋的臉本來就已經(jīng)松松垮垮,這力量讓她感覺自己的臉快要被打成碎渣。神婆子忍著痛,向著那股力量的方向看去。
只見方建一雙被血充紅的眼睛大睜著,憤怒地呼著氣,仿佛連讓他得以活著的空氣都惹到了他,他憤怒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神婆子,“糟老太婆,給你面子你還真的當(dāng)爺爺是傻子嗎?你少在這里糊弄我,你肯定是把錢都私通了,沒給神明燒夠,神明才會如此怪罪我,我再給你一個機(jī)會,好好的問!”
“哎喲喲~~~打人了,要打死人了?!鄙衿抛幼饋聿还苋叨痪烷_始哭喊,雖然她疼是疼,但她哭喊的聲音似乎有些過了。
方建還想上去再踹一腳在那里哭喊做樣子的神婆子,奈何他的身體被人抱住了,他低下頭看見余采正死命的抱著自己的腰,“你給我放開!”
方建的聲音很大,大得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余采感覺自己被他身體的顫抖震懾到了,但她還是沒有放開的意思,畢竟打死人是要償命的,他再混蛋,只要他在,她余采就是有男人的,若是他給那糟神婆子償命去了,她余采就沒有了男人,她會再一次被冠上‘克夫’的名頭。
余采雖然敢抱著方建不撒手,卻不敢抬頭看方建,更不敢開口勸半句。
“哎喲喲~~~沒天理?。∫蛩廊肆税?!”神婆子見得救了,就坐在原地更加猖狂的坐在地上哭喊,聲音越來越大,街坊四鄰不懼日曬慢慢的往她家四周聚集。
看著四周的人,神婆子有一種豁出去的沖動,“明明自己命里沒兒子,明明自己媳婦兒是個克星,還非得怪我怪神明,這是要遭天譴的啊~~~”
當(dāng)聽見‘克星’那兩個字的時候,余采全身的力氣被抽空,她任憑方建輕松的沖破她的束縛。她癱坐在地上,看著方建像一頭瘋了的獅子一樣沖過去對神婆子拳打腳踢,看著那些看笑話的人沖了進(jìn)來用蠻力將發(fā)了狂的方建按倒在地,看著人們圍著神婆子在說著什么。人群的縫隙里,她似乎看到神婆子的身上有血的痕跡,那么的親切,那么的讓她歡喜:真是活該。
這一整天像是日子對著方建和余采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方建灰頭土臉的坐在側(cè)屋的炕上,村大隊(duì)已經(jīng)來過人了,在長達(dá)五個小時的思想教育里,余采以為方建注定是要完了,但最后,組織上因?yàn)樯衿抛觽貌恢?,給了方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jī)會。
在側(cè)屋門口站著的余采不敢看眼前的公婆一眼,她知道他們會將這一切的過錯全部算在她的頭上,從婆婆剛進(jìn)門時跟她說話的火藥味兒就能看出來。當(dāng)看到村大隊(duì)的隊(duì)伍后沒有方建的身影,余采這才安下心來。
余采看著方建的父母走進(jìn)側(cè)屋,屋里的話語聲時而高漲,時而低沉,像極了一出被偷聽的戲劇。
側(cè)屋里沒有了聲響,木門被打開,方建的父親看也不看余采一眼就背著手離開了,方建的母親緊隨其后,丟下一句“真是掃把星!”之后追上了方建父親的步伐,畢竟天黑了,她一個人走,應(yīng)該是怕的。
余采關(guān)上了大門,在側(cè)屋的門口一直徘徊著,最后在側(cè)屋燈熄滅之時,她放棄了進(jìn)去面對方建。余采走進(jìn)主屋,看著正在伸著手沉醉在自己世界的孩子,明明白天剛回來的時候,她哭得臉紅脖子粗,越來越沙啞的哭聲像是快要哭死過去了一般,屁股下的屎尿與她合為了一體。余采只能在心中感嘆:做個孩子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