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甭牭角瞄T聲的蕭慕柯邊回應著,邊將凳子上坐著的熊丹扶起身。
得到允許的王婆子輕輕打開門,往里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的方木木沒跟上來,只得沖蕭慕柯和熊丹干笑著點頭,退出去,拉著方木木進來。
“您好,我這邊來換床單被罩?!蓖跗抛釉俅握f明自己的來意。
“需要我們做什么?”蕭慕柯客套地問道。
“不用不用,我們兩個人就行?!蓖跗抛诱f著,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木木,“那我們開始了?”
“我兒子的情況有些特殊,現(xiàn)在還在昏迷,你看能不能準備個移動床,把他挪到移動床上后,你們再更換,這樣也好換,不是嗎?”蕭慕柯看了看躺在床上依舊處于昏迷的袁承樂,建議道。
“是我疏忽!”王婆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護士長已經(jīng)把這邊的情況跟我說過了,是我疏忽,是我疏忽,我這就去推移動床?!?p> 話音剛落,王婆子就小碎步跑出了病房,那老胳膊老腿麻利得與她的年紀甚是不符。
方木木站在門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從她這個方向根本看不到床上躺著人的臉,被熊丹的身子擋住了。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那只手與她等了十年的人的手一模一樣,她不需要細看,就知道床上躺的人肯定是那個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只是他為什么會昏迷不行呢?眼前這兩個陌生的人又為什么稱呼他是他們的兒子呢?他的那十年到底去了哪里?他經(jīng)歷了什么?…方木木的腦海里一下子冒出來太多她沒有辦法回答的問題,她握緊床單被罩下的右手,咬著嘴唇內側的肉,努力克制住自己,讓自己盡量看起來正常,可她那雙眼死死地盯著病床上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怎么也移不開。
蕭慕柯忙著把床邊的凳子往床底下收了收,騰出來能放移動床的地方,自然沒有注意到方木木的眼神。
可熊丹卻注意到了,從方木木進門起,她就覺得這個姑娘怪怪的,進病房干活需要被人拉著,進來呆呆的一聲不坑就算了,還死盯著一個地方,她這死盯著床的眼神著實讓熊丹心里發(fā)毛。熊丹又不能平白無故說人什么,萬一是人眼睛斜視,一直都這樣怎么辦?無奈之下,她只能挪動身子,擋住了方木木目光聚焦的地方。
視線里那只熟悉的手被一朵華麗的花擋住了,方木木猛地抬起頭,想看看是什么時,她的視線與熊丹的視線相撞,四目相對的剎那間她便慌亂地低下頭,那剎那間的目光交匯里她似乎看到了疑惑、提防甚至是敵意,她說不清,也不敢再抬頭去細尋。
熊丹心中也是一驚,原來她的直覺并沒有錯,站在門口的那個女子就是在看樂樂,正當她想開口詢問時,病房的門被打開。
只見王婆子推著移動床風風火火地進來,關了門,看見蕭慕柯和熊丹向她投來的眼神時,才知道自己這么大歲數(shù)是白活了,剛才冒失得像個小年輕。
“實在不好意思,動靜太大,我的過錯,我下回注意,一定注意!實在對不起…”不等家屬開口,王婆子趕忙點頭哈腰地道歉。
“把移動床推過來,趕緊換床單被罩吧。”蕭慕柯按住要發(fā)作的熊丹,口氣淡淡地說道。
“哎,好好好?!蓖跗抛优阒δ槪p輕推著移動床,推到床邊放穩(wěn)當之后,看到病床上的病人,一時間不知道從哪里下手。
昏迷中的袁承樂畢竟是要維持生命體征的,各種各樣的管子自然少不了,氧氣管和輸液管倒是好說,可這一邊一個排尿排便管確實把王婆子一個人難住了,她抬眼看看蕭慕柯夫婦,隨即眼角余光掃到低著頭站在不遠處的方木木,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帶了個人來,她心中暗怪自己今兒一天怎么盡干些糊涂事。
“木木~”王婆子小聲喊道,“你把床單被罩放到凳子上,來幫我抬人?!?p> “哦?!北煌蝗唤械矫值姆侥灸舅查g抬起頭,呆楞了幾秒后,趕緊點頭,手忙腳亂地把懷里的床單被罩找了個凳子放下后,來到王婆子跟前,她努力不去看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我把人抬起來?”
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病床上的袁承樂在聽到方木木的說話聲時,眼皮下微微顫著,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不,不用,你待會兒就站在床尾,幫我抬著腳,順帶注意掛在另一邊的排便袋?!蓖跗抛舆呎f邊指著,好讓方木木明白自己說的是什么。
“好~”方木木點著頭,眼睛余光掃到了病床上躺的那人,那張臉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那張臉確實是陪了她十年、讓她念了十年的臉,陌生的是此刻那張臉蒼白的毫無生氣,就像永久地沉睡過去,不會再醒過來一般。她咬緊了牙齒,嘴唇內側的那塊被咬住的肉已經(jīng)沒有痛覺,即使這般她的雙臂顫抖起來,連帶著那只軟塌塌的左手也一起顫抖著。
袁承樂再度有了輕微的反應,可在病房里的四個人,仍舊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那輕微的反應。
“你…”原本就對方木木有些意見的熊丹,自然是沒有放過方木木此刻的反應,本就一肚子氣還沒順下來,這會兒更加惱火,想要訓斥方木木,問問她怎么回事,換個床單不會換就找別人來!她甚至都已經(jīng)想好,但凡鬧大了就去找院長說理去。
只是熊丹連句完整話都沒說完,就被蕭慕柯打斷了。
“我來抱人,你們注意這些管子和袋子,速度一些?!毙艿な杖胙壑械?,蕭慕柯當然也是沒放過,她一張嘴,他便知道如果讓此刻火大的熊丹把話說出來,這一中午甚至再加上一下午都別想消停,他只得親自上陣。
“那就麻煩先生幫忙了。”王婆子陪著笑說道,她心里自然也是開心的,畢竟病床上躺著一個成年人,她抬起來定是要花費力氣的,而且還是在家屬面前,尤其是家屬里那個身著名貴衣服的中年婦人板著個臉,一看都是不好伺候,萬一不小心磕著碰著,她定然是要遭一趟罪的。
蕭慕柯走到床邊,掀開被子,小心地抱起袁承樂,王婆子把移動床往跟前拉了拉,而后麻利地托起袁承樂的氧氣管和輸液管,尿袋事先放在袁承樂的身上,排便袋則在方木木的手里。
在蕭慕柯抱起袁承樂那刻,方木木便半跪在病床上,彎著腰,小心地拿著排便袋,扶著袁承樂的腳,她的眼淚在眼中打轉,視線被打花,她咬住嘴唇,努力睜大眼睛,不讓淚流出來,也讓視線稍微清晰些。
在熊丹關切的注視下,經(jīng)過三人的一番努力,袁承樂被轉移到移動床,之后王婆子自然是拉著方木木麻溜地更換床單被罩,不過片刻,便換好了。
王婆子看著依舊站在移動床邊的蕭慕柯,扯著笑臉說道,“先生,可以了,你讓讓?”
“不用,還是我來吧。”蕭慕柯想都沒想便拒絕了,袁承樂小時候他便沒怎么抱過,后來病了,也只是幫忙抬一抬,從不像今日這般完全抱起來過。起初,他還有些擔心抱不起來袁承樂,當抱起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袁承樂空有一副成年人的架子,根本沒有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年輕人的重量。
蕭慕柯說罷,又小心地把袁承樂從移動床上抱起,慢慢移動到病床上。
自打進病房后,方木木就呆愣愣的,干啥事前都需要王婆子叫她一聲??僧斒捘娇卤鹪袠窌r,她倒機靈起來,動作麻利又謹慎地幫著忙,時不時還說上一句,“小心!”
每當方木木說話時,袁承樂都會有輕微的反應,不是眼皮微微顫動,就是手指微微抖動,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抱著袁承樂的蕭慕柯注意到這一點,他詫異地抬頭看了眼方木木。
方木木當觸及到蕭慕柯詫異的眼神時,以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袁承樂,像個做錯的孩子低著頭趕緊看是哪里碰到了。
等到把一切收拾聽到之后,在一旁一直想幫忙又不知道怎么上手幫的熊丹快速走到病床前掖掖被子,拍拍床邊的床單,仔細照看著,生怕?lián)Q了床單被罩后的袁承樂不舒服。
“那先生、太太你們忙,我們這會兒收拾完了,就先出去了。”若是放在平時,王婆子最多說一句“可以了”便離開病房,哪里會像今日這般,收拾完還立在一邊,畢恭畢敬地說著話,等著人家滿意的。
“好。”熊丹頭也沒有回,冷冰冰地只說了這一個字。
王婆子自知今天自己犯的糊涂有些多,也體諒那位太太的態(tài)度,點著頭,哈著腰,拉著一旁抱著換洗床單被罩的方木木趕緊離開,她一只腳都還沒有踏出病房門,就被叫住了。
“等等~”蕭慕柯此時站在王婆子和方木木身后不遠處,對著方木木說,“你能過來一下嗎?”
“她?”王婆子見蕭慕柯的眼神在方木木身上,心中暗叫不好,以為是方木木做錯了什么,她只得先上前給蕭慕柯陪笑臉鞠躬,“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這個徒弟今天才來,手有些生,要是有哪里做的不對的地方,你跟我說,我回去再好好教訓她,保準讓她長記性。”
“不是?!笔捘娇侣杂行擂?,他輕咳了一聲,“她做得挺好的,我只是有件事情需要她幫忙?!?p> “那就好!那就好!”王婆子舒了口氣,邊拍著心口邊轉身把一臉驚訝的方木木拉到蕭慕柯的跟前。
方木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雙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蕭慕柯,而后迅速挪開視線,她的余光仍舊在那張病床上躺的那個人身上。
“我想請你幫個忙?!笔捘娇聫澲碜?,盡量保持與方木木平視,用請求的口吻說道,“你能不能跟我兒子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