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啞巴，又躲哪兒去了，被我抓到，看我打不死你個小賤蹄子……”

　　刻薄的女聲尖銳地響起，只見一坨叮叮當當掛滿各種金銀珠翠，裹著大紅緙絲棉襖，穿著翠綠宮緞抿襠褲的肥肉坨子，啊不，中年婦人咧著大嘴罵咧道。

　　肥胖婦人身后跟著兩個穿著灰藍棉袍的粗壯仆婦，吃力地抬著一個碩大的柳條筐，隨在她的身后向偏院走來。

　　婦人雙手叉著肥腰，鐺的一腳踹開柴房顫巍巍、豁牙子般、四下漏風(fēng)的木條門。

　　她探頭進去，眼風(fēng)一瞟，示意身后的兩名壯仆將大筐扔在當?shù)兀查g滾落了一地的臟衣臟被。

　　胖婦人短粗的肥手攏了攏頭上那一排晃眼的金簪，一步三搖的扭著肥臀，叫嚷著離開了破敗的院落。

　　“哼！一天到晚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不洗完，別想吃飯！”

　　嗯，這個霸氣側(cè)漏的肥胖婦人，就是李家村最有錢的“李大善人”的當家兒媳婦劉氏——劉胖丫，對，她就是叫這樣一個如此貼切的名字，對頭，她就叫劉胖丫，沒毛病。

　　遠離李大善人那五進大瓦房的村口小河邊、一個看上去四五歲，瘦小如一團影子似的小女娃，在結(jié)著冰渣的河水里一下一下賣力地搓洗著衣物。

　　小小的身體隨著寒風(fēng)瑟縮了幾下，兩只凍得青紫的小手，像一對兒雞爪般泡在冰水里。

　　她身后倒著一個比她還要高出一大節(jié)的柳條筐，單薄的身體上松垮的掛著一件打滿補丁的單衣。

　　“咕……咕……”女娃的肚子發(fā)出陣陣腸鳴。

　　早晨雞還沒叫，她就開始準備一家主子、下人、長工、短工幾十口人的早食，緊接著又將那五進的大宅院，里里外外打掃一遍，并將那滿院子溜達的雞鴨鵝狗豬驢馬牛都喂了一遍。

　　尚未來得及喝上一口熱水，就空著肚子被趕出來清洗這大宅里上上下下，包括主仆長工在內(nèi)的幾十號人的換洗衣物，肚子不餓得直叫才怪。

　　她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日子，眉頭皺都不皺，繼續(xù)一下一下賣力地在冰水里搓洗著臟衣。

　　雖然她年紀小，又不會說話，但是她也知道，再難受也只能干挺著。

　　如果現(xiàn)在不趕緊將這一大筐臟衣服臟被洗干凈完，回去就連那碗稀得可以照得見人影的米湯，也會被她的親親舅母劉氏倒進豬食盆里，還會劈頭蓋臉的罵她比豬還懶，喂她還不如喂豬。

　　是呀！豬喂到年底還能殺了吃肉，何必便宜她這個浪費糧食的東西。

　　想到這里，小女娃呆滯的眼神漸漸發(fā)散，搓洗衣物的小手也跟著緩下了速度。

　　小女娃雖然看上去只有四歲多一點五歲不到的樣子，其實已經(jīng)六歲了，只不過因為一直吃不飽、穿不暖，沒辦法長得起來罷了。

　　她沒有名字，或者說曾經(jīng)有過名字，但已經(jīng)太長時間沒有人叫過了，大家，甚至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所謂的家人，也就是她的外祖“李大善人”一家，平時都是“小啞巴”、“喪門星”、“小野種”這樣的喊她。

　　村里一些善心的人，見她餓得實在厲害，往往會在偷塞給她半個玉米餅子，或者一個雜糧餑餑的時候，摸著她枯黃細軟的頭發(fā)，叫她一聲“丫丫”。

　　也許，這就算是她的名字吧。

　　雖然她年紀小，還是個啞巴，可是她記事兒卻很早。

　　印象里，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李府上上下下都對她非常非常的好，甚至可以說，更像是在討好。

　　還隱約記得那時候她穿的衣服都是玉蠶絲做的，柔軟細滑，像云霞一般將她包裹起來，甚至還有兩個丫鬟貼身伺候她。每日晨初從云朵般松軟的玉棉錦被中剛剛起身，就會有一碗血燕百合羹端送到眼前，更不用說一日三餐的極盡奢華。

　　這些待遇是作為外祖父親孫的表哥和表姐都沒有的，她現(xiàn)在還隱約記得表哥表姐當時在她身后那些刀片一般羨慕嫉妒恨的眼神。

　　三兩年前，她的待遇雖然有所下降，但那一家人也僅僅只是對她不聞不問，至少還能讓她吃飽穿暖。

　　而近一兩年，這一家子人仿佛得了什么失心瘋，對她非打即罵，越發(fā)的苛待起來，她十日中竟有半數(shù)是吃不到飯的。

　　還記得一年多以前的一天，自己那時候才剛剛四歲，兩三天沒有吃到東西，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就在喂雞的時候，抓了一把雞食塞到了嘴里，結(jié)果被劉氏發(fā)現(xiàn)，打得十多天沒能起得來身。

　　至于自己到現(xiàn)在還沒有被餓死，多虧了山上那些野菜野果。

　　遇到青黃不接或白雪封山，村里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偶爾會趁著劉氏他們看不見，偷塞給她一些吃食，這樣有一頓沒一頓的，她才能像野草一樣，挺了過來。

　　雖然她不知李家的人為何突然轉(zhuǎn)變了對她的態(tài)度，但是她能隱隱的察覺，似乎是與她的身世有關(guān)。

　　“丫丫……丫丫……”一個滿頭白發(fā)、步履蹣跚的老婆婆挎著一個竹籃，見四周無人，忙小聲的喚著她。

　　“啊……啊吧……”

　　她聽到呼喚聲，抬頭見是平時對她最為關(guān)照的趙婆婆，呆滯的臉上那雙飄忽無神的眼眸，好似閃過一絲光彩，不過這一絲光彩又瞬間消失不見，快的像從未發(fā)生一樣。

　　只見她慌忙從河邊站起，也不知是因為肚子里沒食兒，還是因為蹲著的時間過長，竟一下子頭腦發(fā)昏，摔倒在了河岸上。

　　“丫丫……”

　　趙婆婆踉蹌著急忙加快速度，向丫丫跌倒的方向小跑過去。

　　“啊……啊……”

　　丫丫弓著背，一只手杵著地，艱難的想要從河岸的亂石上爬起，又焦急地揮舞著另一只手，啊啊地叫喊，示意趙婆婆站別跑那么快，免得摔倒了。

　　她掙扎了幾次，終于站了起來。

　　她不顧手肘、膝蓋等處被碎石磕破，透過衣褲浸出的血跡，大步跑到趙婆婆身旁，扶住了趙婆婆那只被滿是補丁袖子包裹起來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