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嬌很高興。
太醫(yī)院每隔五日輪休一日,這是大夏立國之后就沒有改過的規(guī)矩。
上官曜說三日后他休沐,想必用的是他從前結(jié)余下來的假期,足可見,他對要給自己“治病”這回事的重視。
雖說這也是為了他自己。
但說到底,絡(luò)子的事并不急。蕭蕊這番無理取鬧,反而讓上官曜的心不知不覺偏向了自己。
這是好事。
撩男人就如同放風(fēng)箏,不能一直將線拽得太緊,松緊之間,才能張弛有度,也更游刃有余。
楚嬌便將整個心神安寧下來,有理有節(jié)地將上官太醫(yī)送到了黃芪所在的車上。
她喚過碧桃碧玉,又吩咐車夫安然將人送去秦首座的府上,這便篤悠悠地跳上了老李頭駕駛的馬車。
上官曜掀開車簾,看到楚嬌的馬車決然而去,彷佛一絲留戀都無。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里居然有一點點的小失落。
她……看起來心情不錯,但對他的態(tài)度卻比來時要冷淡了許多呢……
黃芪見自家公子表情不對,連忙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公子,您沒事吧?”
上官曜搖搖頭,“我能有什么事?我倦了,想要回去睡覺?!?p> 天色還早,楚嬌并沒有立刻回家。
她讓老李頭在青柳巷口停下,自己跳下了馬車,“老李頭,你先載著碧桃和碧玉回去,等到申時再來這里接我?!?p> 碧桃張了張口,“小姐……”
碧玉卻連忙捂住碧桃的嘴,她笑著說,“小姐的吩咐,聽著就是了?!?p> 哪里來那么多為什么。
她對楚嬌說道,“小姐,那您先逛逛哈,我和碧桃回去給您準(zhǔn)備紅燒肘子醬牛肉和醋魚。”
楚嬌對碧玉越來越滿意了。
她笑著擺了擺手,“嗯,真乖?!?p> 青柳巷倒是離天清苑不算太遠,但并不是什么好地段,住的多是走街串巷的小商販和外地來此暫居的百姓。
換句話說,此地人口混雜,治安事件頻發(fā),是個貴人們絕不肯踏足的地帶。
楚嬌矮下身,將裙擺的束口扎緊,曳地的長裙一下子就成了干練的裙褲。
她將發(fā)髻上的簪釵取下放進懷中,又取出一條紅色的發(fā)帶將長長的頭發(fā)綁住。
再加上頗帶英氣的眉眼,一下子就有些雌雄莫辨起來。
兩側(cè)虛掩的木門中,偶爾透露出幾雙眼睛,警惕又好奇地望著這個一身鮮紅的少女。
她看起來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從這條巷子經(jīng)過,但那挺直的脊背和銳利的眼神,讓她身上帶著風(fēng)。
巷子的盡頭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院落,比起周圍那些本就簡陋的屋宇來,那院子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破敗的。
楚嬌徑直走到了院子的門口,對著老舊的門扉輕輕扣了三響。
沒有應(yīng)答。
她皺了皺眉,又扣動了銅環(huán),“哐哐哐”整齊有序的三下。
過了一會兒,門終于“吱呀”一聲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又黑又瘦,渾身上下臟兮兮的,聲音倒是格外地清亮,“你找誰?”
楚嬌問道,“祝爺爺呢?”
那小孩警惕地望著楚嬌,“什……什么祝爺爺,我們這里沒有這個人?!?p> 他“砰”得一聲就要將門關(guān)上。
楚嬌一掌又將門推開,“你是巫云?我是小姐,我來找祝爺爺?!?p> 小孩的身子一震,一臉不可置信地抬頭,“你……你是小姐?”
下一刻,他立刻就將身子縮了起來,態(tài)度恭敬地像見到了神明,“小……小姐,快請進來!”
這個破敗的小院倒是挺大,是兩戶合成了一戶,院子里長長一排屋子,雖然很舊了,但卻規(guī)整得很是整齊干凈。
巫云領(lǐng)著楚嬌進了最里面的一個屋子,一打開門,就是濃重的藥味。
薄木板做成的床鋪上,躺著一個干瘦的老頭,看起來很是虛弱,此刻緊閉著雙眼,好像是在睡著。
楚嬌有些驚訝,也就半個月沒有過來,祝爺爺居然已經(jīng)病成這樣……
她問道,“有沒有請過大夫?”
巫云點點頭,“不敢去醫(yī)館找大夫,但巷子口的劉叔曾是個游醫(yī),請他過來看了看,說是年邁體虛,已經(jīng)沒得治了,就先開了點藥吊著。剛喝過藥不久,現(xiàn)在正睡著呢!”
他抬起頭,眼中隱有閃閃的淚光,“小姐,祝爺爺他……真的快要死了嗎?”
楚嬌窒了窒,隨即笑了起來,“胡思亂想什么呢!有我在,哪能叫他這么快就死了?”
她看了一眼四周,“家里的大人呢?怎么就你一個人在?”
巫云搓了搓手,“大家……大家都去做工了?!?p> 他抬頭看了楚嬌一眼,似乎是生怕她不高興,小心翼翼解釋著,“城西最近搬來了一位員外,他家里要造一座園林,工程浩大,員外又急著要,請了很多人過去幫忙。工錢,給得很足?!?p> 楚嬌沉默一會兒,摸了摸巫云的腦袋。
她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銀錁子遞給他,“我和祝爺爺有話要說,你出去幫我守著門?!?p> 巫云擺了擺手,堅持不肯拿,“小姐吩咐的事,就算是搭上性命也是該做的,怎么能收您的東西呢?”
他年齡不大,脾氣倒是挺倔犟,說不肯拿,就非不肯拿。
楚嬌拗不過他,便也隨他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床板上的老頭終于醒了。
他迷迷糊糊看到床前坐著一抹鮮紅色的身影,一時還以為是在夢中,“我又夢到了小姐……”
忽聽紅衣少女“咯咯”地笑,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楚了,居然真的是楚嬌!
祝爺爺神情激動,想要掙扎著起來請安。
楚嬌連忙讓他躺下,“祝爺爺,您病了,就該躺下好好休息?!?p> 她去到了一杯水,親自喂了祝爺爺喝下,“韓爺爺不方便出來,他托我向你帶話,讓你好好活著,他還等著可以和你光明正大兄弟相認(rèn)的那一天呢!”
沒錯,這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和韓爺爺一樣,也是祖父鎮(zhèn)國大將軍麾下的將士。
他叫祝隆,曾是鎮(zhèn)守邊疆的先鋒將軍。
但八年前的“靖嘉戰(zhàn)役”中,卻被誣陷通敵錦國,在陣前被朝廷派去的“監(jiān)軍”成戎當(dāng)場“斬殺”,連一句分辨的機會都不給……
家里人也都……
青柳巷這座破敗的院子里,住著的都是像祝隆這樣情況的將士,以及他們的后代。
足有二十多名。
聽楚嬌提起老韓,祝隆老淚縱橫,“八年了!八年!當(dāng)年的事就好像石沉大海,一點波瀾都沒有再起。成戎陷害忠良,害死了少將軍,居然可以逍遙法外,這實在是太不公了!”
他哭得傷心,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來。
楚嬌連忙安撫一頓,然后柔聲說道,“那件事,祖父一日也沒有忘記過。祝爺爺,您放心,所有的公道,哪怕遲來了一些,但永遠不會缺席?!?p> 她笑了起來,“你可得保重好身子,這樣才能親眼看見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