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金雞立地
更確切地說,是有好幾個想走的人,他們還沒爬出村外那座光禿禿的土山,就立刻橫尸當場了。后來,就算還有人想出村,也不敢了。因為,出村的唯一路徑,便是村口一里之外的那座土山。出山,只有死路一條。
那座的土山就像一道禁區(qū),天天給人看著,卻又不給人越過。最可惡的是,這座土山偏偏恰好遮擋住了外邊的光景,使夢里村與外界隔離開來。里面的人不知道外面如何,外面的人或許也不會知道還有這么一個地方。
在這處境面前,村民們一如既往的封閉迷信,總以為是得罪了什么神仙,遭到神仙的懲罰才會如此的。因而,夢里村每家每戶每天早晚都要備上香案,供著只有粗糠咽菜卻花樣百出的貢品,一家子老老少少一齊朝南而跪,潛心朝拜他們心中并不知道是誰的神。他們也許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貢品比他們的三餐都要好得多。可就算如此,他們?nèi)砸蝗缂韧?,他們的這個習慣,已經(jīng)傳了好幾輩人了。
狗兒對這一切當然是拒絕的,他不相信離村就會死,那都是騙人的鬼話??墒牵鳛閴衾锎宓囊粏T,他又無力反駁抗爭,他害怕村民的議論與排斥,害怕他的父親在村里抬不起頭,所以也只好跟著他的父親參與朝拜了,他到底還是不想做一個數(shù)典忘祖的混賬。
可是,他又想救他慢慢老去的父親,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村落的落后狀態(tài)。這些想法,在他的內(nèi)心里,曾無數(shù)次涌起,他是多么的渴望讓這可怕的一切都變得好起來。這,也就是狗兒每天獨自望天的秘密了。那么大的秘密,他又怎么敢跟人說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殘陽的蹤影早已不見,只留下天地間的一片黑暗,帶給這個村子無窮無盡的沉寂。
狗兒算了算,應(yīng)是到晚拜時間了。平時,夢里村的人都是朝南拜過人們口中所謂的神仙后,方能吃飯的。早晚都要如此,弄得狗兒的心里是無比的煩躁。他回過頭,用迷離的雙眼看了看香煙繚繞的村里,才緩緩站起身來。他心里清楚,再不回去,他的父親就該出來叫他了。
就在他站起來的時候,村長端起一盆水從村外走來,旁邊是牽著依舊著老黃牛的三兒。
狗兒看著他們兩人疲憊的身體,走起路來沒精打采,腦袋搖搖晃晃的,在心里暗想到:“看來,那口井又沒出多少水!哼,真是不爭氣!”村外西南邊的一口枯井便是全村的命根子,每天都會出點水,勉強能夠維持村名的生活。他隨口叫了一聲村長,他的聲音好像陷在了喉嚨里,只有一點低沉的振動,勉強能夠讓人感覺得到,算是問候了。
村長皺巴巴的老嘴托起他的的白胡子,喉頭蠕動,兩唇微啟,以長輩的姿態(tài)淡淡地應(yīng)道:“呀!狗兒啊!你怎么還在這溜達呢?”說話間,端起水的兩手不停地打顫,不懂的人還以為他冷得發(fā)抖呢。
沒等狗兒回答,三兒早已搶道:“村長!這你還不懂他么!他不是天天要來上這么一出的嘛?!?p> 狗兒默不作聲。只聽村長又接著說道:“狗兒啊,你這一天天的,都是在瞅些啥呢?你倒是跟我說說?”村長發(fā)問時,渾濁昏暗的目光跟著他的身子搖晃,但也掩不住他眼里的睿智。
狗兒并沒有老實回答,只是淡淡地說出了兩個字,瞅天!村長知道他不想說,也就沒再逼問。村長向來是一個賢德仁厚的長者,于人于物于事都看得比常人透徹一些。人家不愿意說,他不便再問,只是以他四十年的生活經(jīng)驗說教道:“這個天啊,確實可恨哩!但我們能恨嘛?不能!我們還要得習慣它哩!”
說罷,村長向前微微邁開了步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頭凝視著狗兒,意味深長地補道:“你這娃娃,莫要把心放偏了!你可千萬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讓大家寒心吶!”說完這些,看見狗兒向他點了點頭,他才稍稍放心地端著一盆水一顫一顫地往村里去。
三兒牽著黃牛與狗兒在后面慢慢地走。他和狗兒,在村里算是極好的朋友了,平時很是說得來。
一路上,三兒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無非都是一些晚上吃什么,如何把貢品做出新花樣之類的話,十足一個話癆子。狗兒卻早聽得膩了,無心搭理他,只是應(yīng)付式地從自己嘴里憋出一串“嗯”、“哦”的聲音,算是回答。
此時,狗兒根本就沒有心思跟三兒胡扯,他滿腦子都在想著村長剛才說的話,心像被揪了般痛,那還有閑扯的心思,只是一門心思的想著:“難道剛才村長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而在告誡我?也真是奇怪,難道他們就一點也沒為自己的處境而擔憂嗎?還是說,他們真的就已經(jīng)習慣了?”
千般思緒一齊縈繞在狗兒的心頭,如迷亂的結(jié)。
其實,村里的人還真的是都已習慣了。初始,人們不以為意,認為惡劣的環(huán)境慢慢會好起來。周而復始,天長日久,環(huán)境越來越糟糕,人們也習以為常了。他們都不在乎了。生生死死,自有天定?;畈贿^五十歲,那也是自己的福緣淺薄,命當早逝,怨不得其他。反正吃的喝的都還勉強有,他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花幾十年的時光來等死而已。
有時候,習慣可真是一個好東西啊,它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的不快樂。換一種說法,它其實就是讓人麻木著快樂。在夢里村,麻木就像人們每天都要呼吸的空氣,隨處可見,無孔不入。狗兒受夠了這種麻木的生活,這與死了沒有什么區(qū)別,他想擺脫這一切,不想做一個井底之蛙!
狗兒胡思亂想間,突然眼前一亮,決絕地在心里暗道:“不行,這次,我真的決定了!”想著,他眼里的光好像變得更亮了些。騷動的心催著狗兒邁開大步向家里走了去,撇下三兒,氣得三兒在后面直跺腳,任他怎么叫狗兒狗兒也沒有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