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客棧一二樓是吃飯的,三樓是客房住宿的,安家的一大家子都被趕到了三樓,三樓樓梯口、二樓樓梯口、入口、大門都站著安府家丁,因為他們這把守的樣子,有的來吃飯的就好奇打聽。
家丁們早就在白六的示意下,誰要是問了就把事情經過說一遍,所以很快整個客棧大家都聊開了,家丁們高興的看著大伙義憤填膺的樣子,如果白飄飄只是個小門小戶女子,那么奶奶打了孫女,他們也只會感嘆一聲出手重了些而已,但是白家位高權重,那三歲小姑娘又是名門閨秀、在京城里已經小有名氣了,聽說她一歲就說話伶俐,雖然她作得那首抓周詩算不上太精彩,但是那個時候她才一歲啊,就是神童都未必能在不識字的時候只靠聽一聽就壓出一首詩來。
何況安家除了安丘這個五品官再無它人,而白家卻有二品的太子之師,家族背景復雜,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網。這等于一個下等人打了權貴,他們沒有顧忌安家,自然敢議論紛紛。
白六正坐在二樓靠欄桿的位置吃喝,這位置能直接看到樓下的大門進出的人。
三樓的安家等人要是要吃飯就有伙計送上去,但不允許他們下來,他們猶如籠中困獸,但是又覺得是老太婆打的,跟他們無關,所以在這香味濃郁的美食面前一個個敞開了吃。
三樓安家等人并不清楚整個京城到處都在說安丘老娘的狠辣,安丘一家的吸血上門,要是安丘老娘打的是別人,他們中大部分會因為安丘有個強大的岳父而不敢評論。
安老太婆都被安老頭抽了好幾個耳瓜子,抱著飯碗蹲在一邊吃飯,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老頭子,嫁給他后沒少被拳腳相向,但是隨著兒子們長大后,老頭也就很少動手了。
如今打了這唯一出息的兒子的女兒,那嬌貴的媳婦到現在都沒有敬茶過,安老頭感覺到手的富貴已經飛走了一半。
但是只要把兒子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奈他也不敢不孝順。
而安念波這次也是下了狠手段,她要靠著這血讓安丘父母再不能住進來,白飄飄在內宅的權利對上這兩個老東西是完敗的,老東西要媳婦不好過,媳婦還不能出去抱怨,只能苦苦的熬到自個做婆婆的那天,她只給這具身體吊著一口氣,等到都去請御醫(yī)來,她才給這身體吃了些藥弄得有些生息。
但是她還要等,如果安丘還是執(zhí)意要帶父母回去,那么她就讓這具身體由好轉壞,雖然會讓白飄飄傷心難過,但是她必須從源頭上絕了他們進入,她不能辜負了這一世,絕對不能再讓任何人欺負到頭上,否則怎么對得起她拼著魂飛魄散有天譴之劫也要重來一次!
安丘坐在馬車里沉思,安念波的魂魄就坐在旁邊,等著看他怎么處理。
一進去吉祥客棧,有人認出了安丘過來打了一聲招呼:“安大人,你女兒可還好,醒來了么?”
安丘神色難看哀傷道:“御醫(yī)看過了,情況不太好,還得休養(yǎng),唉,家門不幸,我上樓看看家里人,總得知道前因后果才是?!?p> 那人笑著看他上樓,仿佛得到了一個大消息,又去跟其它人談論。
安丘朝樓上走去,看到白家的家丁這排場,那么多眼睛都盯著樓上嘀嘀咕咕,心里早就是一團怒火,家丑不可外揚,可他們卻讓他如此難做。
他靠著岳父不算丟臉,多的是中了進士后娶了高門的女子的人,可讓他丟臉的是這一大家子。
到了三樓,安老頭看到兒子來了,連忙露出菊花般笑容,五個哥哥、嫂子都圍了過來,小孩子都被趕到其它屋子里。
安丘臉色鐵青,壓抑著心里的怨氣,那些幼年歲月里獨自一人艱苦求學,所掙得錢不僅要供自個買筆墨紙張,還要上交給爹,可他衣衫襤褸,穿著補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內衣,外衫都是洗的暗沉,平時都是小心翼翼的保護,若是破了洞他就會改成內衣穿在里面,他已經盡力的維持著那可憐的書生顏面,他這一生最感激的就是那書店趙掌柜的,是他支撐起了他漫漫求學之路,八年里,寒冬酷暑,他廢寢忘食的學習,每天都記得自己將來是要出人頭地的,可他要去科考卻拿不出什么盤纏,又是趙掌柜的給了他援手,五十兩啊,那是他最初見到的最大的一筆銀子。
而他在成親后每年過年前派人除了送往鄉(xiāng)下給父母的銀子外,還單獨給那趙掌柜的送去一百兩銀子,節(jié)禮之物。更是在第一年就寫了一封信給啟連縣的縣令讓趙掌柜的兒子成為了縣衙里的一個書辦。
只是寥寥幾人幫助過他,但他都記得!也都報恩了。
但是面前這些面容:爹、娘,哥哥、嫂嫂這諂媚的笑容令他心里惡心,他們并不是因為他是兒子、兄弟而笑,而是為了他的權勢、富貴而討好。
安丘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冷漠的把自個的打算說了一遍:安老頭,安老太可以留在京城里,會給他們買一處院子,再派幾個下人伺候,至于其它人全部回到鄉(xiāng)下去。
在場的人不同意的七嘴八舌起來。
“八弟,你這是得了富貴就不認兄弟了,但是你我都是血脈相連的,你居然說出這種話來?!?p> “八弟,我們大老遠的投奔你,全村人送我們出了村子,我們現在回去,還不得被笑話啊,這丟的可是你的臉啊,別人會說,你忘記了親人呢!”
“八弟,都是娘手勁大了,但小孩子就是要打了才會聽話的,若是弟妹生氣,咱們上門去給八弟妹道歉?!?p> “這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咱們都是一棵樹上的藤,你可別做出六親不認的事情?!?p> “你…”
啪!安丘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眾人立刻安靜了下來,而安老頭得知兒子會留著他,早就默不作聲了,安老太怕安丘責難,也不敢說話。
“別想著威脅我,你們每個都比我大,但是我小時候讀書,你們不僅不幫助出點錢,反而對我冷嘲熱諷,我念書你們出過一分錢沒有,沒有!全都是我自己省吃儉用!我曾經為了省錢,一天只吃一頓還是半飽,我餓的還生吃過野菜,我所有的花費全都是我自己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的攢著!”安丘說到過往的苦難,眼里含著淚花決絕道:“我去私塾撿別人寫過的紙張、去偷聽、即使我不認識紙張上的字,但是我也拿著樹根描摹,仿佛那樣我就有了新的希望,你們知道么,私塾的老先生多次逮到我,他憐憫的答應我若是給他劈柴就可以跟著他每晚學習半個時辰,我每晚都在黑夜里來回奔跑私塾到家之間的那不平等的山路,我不知道摔倒了多少回,我的大腿、胳膊留下了很多青紫的痕跡,可是我不愿意放棄?。 ?p> 安丘咽了一口苦澀,抽氣道:“后來我得了書店的伙計工作,每個月都要摳出一半送回去,可是工錢本來就不是很多,若不是趙掌柜的心善讓我能翻閱所有店里的書,否則我念不起早就成為了一個只是能寫字而已的伙計。太苦了!為了省夜晚的油燈,我抓了螢火蟲,在那寂寥的夜空下,還在苦讀著,而在我考上秀才之前,我還從來沒有去過書院呢,原來他們穿的光鮮亮麗,都是家里供著的!我是自己供自己!我那寒酸的模樣,若不是比別人還要努力,早就呆不下去了?!?p> 安老頭抬手拍了拍安丘的肩膀道:“老八,咱們家窮,一大家子又生了這么多,吃的都不夠,連個雞蛋都要逢年過節(jié)煮了蛋花湯一人喝一點,我們對不住你,但是...”
安丘后退幾步道:“真當我傻,確實是吃喝很窮,但是爹你敢對天發(fā)誓,你手頭沒有過十幾兩銀子,每次上交的你都藏起來,吃喝又是那樣簡陋,你說錢去哪了?!”
安老頭哆嗦著嘴唇:“那總得手里留點銀子,萬一有個病什么的,到時候豈不是等死啊.”
安丘閉上眼睛片刻才睜開,眼里沒有絲毫感情,靠近小聲道,但屋子里圍著的人都嚇得臉色蒼白:“爹,你只是生了我而言,但是你可沒養(yǎng)我啊,從四歲起我就開始干活了,吃的差、穿的還是哥哥留下的衣服,此后我一直都是有在干活、掙錢、上交,那你給我什么了,還有你們這些兄弟,不過是爹生的,跟我可沒有什么關系,若是你們還要繼續(xù)鬧下去,兒子大不了丟了官,但是你們就別再想從我這拿走一個銅板,將來也別來求我。最遲明天,你們全部都要離開京城,不管你們去哪里生存,不許打著我的名號謀得利益,至于爹娘,你們就先呆在客棧里,畢竟念波還沒有醒來,我憂思女兒,等她醒來到時候再來給你們二老買小院子。”
安丘往外走,屋子里的人個個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