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歡接到旨意，第二天就帶著關張二人和前來傳旨的二十名金龍衛(wèi)出發(fā)了。唐歡一行從河北穿境而過，幾天后進入河東道大同府的地界。去年冬天，突厥犯境，大同府曾是雙方交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也是受災比較嚴重的州府之一。唐歡一行穿著便裝順著官道行進，道路兩邊是大片的農(nóng)田，地里的青苗已經(jīng)長出老高，田間地頭有不少農(nóng)人在忙著除草、澆水，一幫孩子光著屁股在水溝里嬉戲玩耍，看來這里的生產(chǎn)秩序恢復的不錯。當前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jié)，百姓家的存糧基本吃完了，當季的糧食還沒有成熟，這個時候最容易餓死人，唐歡原本擔心的餓殍遍地的情形并沒有出現(xiàn)，心里踏實了不少，他著人打聽了一下，這里屬于陽泉縣，縣衙就在前面不遠處的鎮(zhèn)子里面。
唐歡一行趕到鎮(zhèn)子上，街道上沒什么人，只有一幫半大小子在瘋跑打鬧。經(jīng)人指點，唐歡帶人來到鎮(zhèn)子中央的縣衙，縣衙大門兩側各擺著一個石獅子，大門敞開著，一個要飯花子倚靠著門框在曬太陽，院子里幾只麻雀嘰嘰喳喳的在四處覓食。唐歡帶人穿過院子步入大堂，大堂里面空無一人，堂前的案子上整齊的擺放著驚堂木、押簽等一應物品，但是上面卻落了薄薄的一層灰塵，一看就是長時間沒用過了。
“什么情況？堂堂的一個縣衙門連個人影都不見，難不成這里沒縣令嗎？”唐歡心中疑惑。
門口那個花子雙手揣在袖子里跟著眾人進來看熱鬧，唐歡沖那花子問道：“嗨，我說這位兄臺，這衙門里怎么沒人呀？”
“嗨，誰說沒人，我呀，我不是人嗎？”花子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
“呃，我是說這里的縣令、衙役什么？”唐歡笑道。
“嗨，他們呀，好長時間沒見著了，這時辰八成還在家睡覺呢?！被ㄗ哟鸬?。
“嗯！這都快中午了還在家里睡覺，不來辦公，這不是他媽懶政嗎?！碧茪g心生不悅。
“這縣令可夠懶的?！睆堬w在旁搭腔說道。
“嗯，這縣令可懶了，那是我們陽泉縣有名的第二懶?！被ㄗ与u啄米似的點頭道。
“呵呵，第二懶，那第一懶是誰呀？”唐歡笑著問道。
“那還用問嗎？我呀，我叫大咧巴，陽泉縣第一懶就是我?！贝筮职椭钢约赫f道。
“哈哈哈哈?！碧茪g等人大笑，面前這個花子長得確實有點咧巴，倒也名實相副。
“你們想找縣官是吧，他們家我認識，跟我走吧?！贝筮职驼f道。
唐歡等人跟著大咧巴來到鎮(zhèn)子西頭，大咧巴指著溪邊一個小院說道：“那就是縣官他們家?！?p> 唐歡順著手指看過去，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民居小院，矮矮院墻是用木棍和荊條圍的，里面是三間草頂?shù)氖^房子，院子中央是一棵大棗樹，這縣官的住處也未免太湊活了一些。唐歡推開柵欄門走了進去，那縣令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正四腳哈天的瞇著曬太陽呢，那姿勢是一個標準的葛優(yōu)躺，唐歡湊到縣令身前，只見這人三十多歲，瘦骨嶙峋，細長脖子，魚泡眼，兩腮嘬著，微微有點謝頂，唐歡忍不住指著那人笑道：“臥槽，這不是葛優(yōu)嗎？”
那縣令微微張開眼，看到眼前一個公子哥嬉皮笑臉的指著自己，料定這“葛優(yōu)”不是什么好詞兒，他微微抬起點身子，慢悠悠的沖唐歡說道：“誰葛優(yōu)呀，你才葛優(yōu)呢，你們?nèi)叶几饍?yōu)?！?p> “哈哈哈哈。”唐歡忍不住仰頭大笑，這語氣、這做派也太像了。
那“葛優(yōu)”有些惱了，半抬起身子說道：“哎我說你誰呀，你這叫私闖民宅知道不知道？”
旁邊一個金龍衛(wèi)亮出徽章說道：“陽泉縣，這位是兩道巡撫使唐歡唐大人，還不趕緊拜見欽差大人?！?p> “哎呦，原來是欽差大人駕到?！笨h令滋溜一下竄起身來，伸手從旁邊水缸蓋上抄起縣令的管帽扣在腦袋上，還戴反了，然后翻身跪倒道：“卑職陽泉縣令寇準拜見欽差大人?！?p> “寇準，寇老西兒！”唐歡心里一驚，再細看寇準，智力值95，忠誠度85，清廉值92，果然是能臣的數(shù)值！沒想到鼎鼎大名的寇老西在這小地方貓著呢。
“原來是寇大人，快快請起?！碧茪g滿面喜色說道。
寇準起身又是一揖說道：“寇準久聞唐大人威名，只是未曾謀面，剛才言語莽撞，還望大人海涵?！?p> “誒，不知者不怪。”唐歡欣然說道。
寇準看到唐歡身后的關羽、張飛二人，討好的說道：“這二位莫非就是守朔州一嗓子嚇死好幾百個突厥兵的關張二位將軍嗎？”
“正是我的兩個弟弟。”唐歡道。
“二位將軍威震敵膽，我河東百姓無不稱頌，寇準見過兩位將軍?！笨軠视窒蜿P羽、張飛二人行禮。
見禮過后，寇準將唐歡讓在躺椅上坐了，唐歡用略帶責備的語氣說道：“寇大人，在下奉旨巡視邊關各府縣災民賑濟情況，我剛才去了縣衙，那里連個人影都不見，你為一縣之長，不勤于政務，卻在這里曬太陽？”
“啊！災民，哪呢？哪呢？”寇準故意抻長了脖子張煌這四處尋摸。
唐歡這才意識到自己一路下來，根本就沒看到一個災民。
“這兒呢，這兒呢，災民在這兒呢?！贝筮职鸵宦繁奶艿皆鹤永铩?p> “滾你的蛋吧，大咧巴，添什么亂呀?！笨軠蕸]好氣的呵斥道。
“嘿，滾就滾?！贝筮职筒环幕亓艘痪洌焓謴乃咨w上一個盤子里拿起一個窩頭然后一溜煙的跑了。
“大咧巴，你大爺?shù)模鞘俏业奈顼??！笨軠蕷獾拿撓乱恢恍吲e著追到了院門口，大咧巴早就跑得沒影了。
寇準悻悻的走回來，一臉的無奈，說道：“唐大人見笑了，這大咧巴是我們縣有名的懶漢，到處蹭吃蹭喝?！?p> 張飛在旁甕聲甕氣的說道：“他懶，我看你也不讓于他，你那縣衙的案子上土厚的都能種出菜來，你這個縣令當?shù)玫挂沧栽凇！?p> 寇準聽得出唐歡他們是在嗔怪自己不勤于政務，他小眼兒一咪，露出葛優(yōu)招牌式的壞笑，說道：“列位大人，下官給你們出個題兒吧?！?p> “說張家莊來了個李郎中，李家莊來了個張郎中，郎中嗎就是給人看病的。說過了一段時間以后呢，張家莊那個李郎中門口看病的人排著大隊，李家莊的張郎中整天在家睡覺，您說說，是張家長的李郎中醫(yī)術高呢還是李家莊的張郎中醫(yī)術高呢。”寇準慢條斯理的說道。
張飛還在張家、李家的繞著呢，關羽卻聽明白了，在旁說道：“當然是李郎中醫(yī)術高，那張郎中都沒人去找他看病了?！?p> “嘿嘿?！笨軠蕝s笑著看著唐歡，唐歡當然是明白了，張郎中把病人都治好了，自然就可以整日高睡，寇準這是巧妙的借著這個故事解釋自己“懶政”的原因。在看寇準住所一副清寒的樣子，廉潔也是肯定的。
唐歡起身一揖說道：“寇大人治世能臣，唐歡佩服之至?！?p> “大人過獎了。”寇準客氣的回禮。
唐歡說道：“寇大人，在下有一事請教?！?p> “請教不敢，大人有什么問的？”寇準說道。
“這大同府也是重災區(qū)，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而整個陽泉縣居然沒有一個災民，我想知道寇大人是怎么做到的？”
寇準小眼睛眨巴眨巴，往唐歡身后的關張二人身上掃了幾眼，然后微躬著身子小聲說道：“唐大人，其實陽泉縣有饑民?！?p> “哦！在哪呢？”
“大人有所不知，我們陽泉縣有一位白大善人，那是掛了千頃牌的大地主，家里有地三千傾，陽泉縣近乎一半的土地都是他們家的?！?p> “嗯?！?p> “那些災民一旦進了白大善人家的地界，一般就走不出來了?！?p> “為什么呢？”
“他們家開倉賑濟災民，而且伙食好啊，白面饅頭，豬肉白菜燉粉條可勁招呼，您想那些饑民餓了一路，看見那些好吃的，能有幾個還走得動道兒啊。”寇準說道。
“哦，居然有這樣仁義的財主，我倒想認識認識。”唐歡說道。
“那下官帶路?！笨軠屎俸賶男σ宦曊f道。
寇準出去到鄰家借了一頭小毛驢，帶著唐歡這一隊人走了大約半個時辰，路邊插了一塊標牌，上面寫著一個馬字，寇準指著標牌說道：“唐大人，這里一路奔南就都是白大善人家的土地了，從南邊返鄉(xiāng)的災民都得從他們家的地界過，沒有兩天走不出來。”
眾人沿著田間的土路又走了大約一個半時辰，遠遠的就看到前面是結墻連脊的一大片宅院，足足又上百間房子，也分不清里面有多少個院子?？軠手钢瞧诱f道：“那就是白家大院。”
白家大院的大門前擠擠挨挨的聚集著數(shù)千人，黑壓壓的一片，都是返鄉(xiāng)的災民。唐歡一行遠遠的下馬，在人群邊緣的角落里查看情況。白家大院大門敞開著，五十幾個黑衣褲褂的家丁手持皮鞭阻隔住人群，在門前空出大約五百平方的一塊空地。空地上燒著幾盤土灶，上面架著蒸籠和特大號的鐵鍋，那鐵鍋滾開著，散發(fā)出誘人的肉香，有家丁用鐵鏟在鍋里攪著，邊攪邊大聲的吆喝著：“豬肉白菜燉粉條，白面饃饃可勁招呼啊，想吃的就來啊”。
這些災民顯然餓的很久了，一個個眼巴巴的望著那鐵鍋吞咽著口水，卻沒有一人上前?！肮皇前酌骛x饃、豬肉燉粉條，可怎么沒人上去吃呢？”唐歡正疑惑著，不遠處人群中一個中年漢子狠狠的一跺腳小聲說道：“去他娘的，奴就奴吧，總比餓死了強！”那漢子擠出人群，大步來到灶臺旁邊的一個桌案前面，桌案上放著一摞紙，桌案前坐著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師爺。那師爺問了漢子的幾句，然后在一頁紙上寫了幾筆，那漢子在紙上按了手印，師爺拿起紙吹了吹收到案子下邊，然后一擺手，漢子這才走到灶臺前，早有一個家丁滿滿盛好了一大碗肉菜，上面還放著兩個白面饅頭，漢子接過碗就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卻是一邊吃一邊流淚。
唐歡若有所悟，臉色不禁沉了下來?？軠试谂愿皆谔茪g耳邊悄聲說道：“剛才那人是簽了奴契了。”
大夏有家奴制度，一旦簽了奴契，那奴仆的一切就都掌握在了主人手里，可以任意處置，如同牲畜一般。
“這哪是賑濟呀？這他媽不是趁火打劫嗎！”唐歡暗暗咬牙。他看了旁邊的寇準一眼，寇準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傻站著，看來這孫子早就知道是這種情況，他這是故意把自己誑來的。
一個家丁哐哐的敲著鐵鍋叫道：“看見沒有，一旦進了白家大院，每天都好吃好喝，想種地種地，想做工做工，就是打雜兒也強過在這里干挨著。我家老爺那是方圓幾百里有名的大善人，那是受過先皇帝表彰的，白老爺看到鄉(xiāng)親們受了災發(fā)了善心這才出糧賑濟，你們別不知道好歹，還有沒有想吃肉的，快著點啊?！?p> 經(jīng)他這一煽呼，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接連不斷的有人擠出人群進入空地，那案子前面很快排起了長隊。
唐歡雖然心里搓火，可也無可奈何，白家這么做雖然不地道，但是并不違法，他這個欽差也管不了，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捅了一下寇準問道：“剛才那家丁說白家受過皇帝表彰是怎么回事呀？”
“哦，是這么回事。這白家一個家生子的奴才叫謝安的，打小做白家大少爺?shù)陌樽x，結果那白家大少爺念書不成，這謝安倒是學出來了，后來白家老爺出錢讓謝安去參加會試，竟是一路過關連中三元，最后進京科舉中了探花，一時間在朝野傳為佳話，白家也因此收到了先皇表彰?！?p> “原來是這樣?！碧茪g不由點頭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