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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芳塵

第十六章 姐妹

混芳塵 飛花不見葉 4567 2019-06-23 15:30:00

  “秋姐,快看啊,下面就是玉衡真人住的修元殿嗎?”

  碧空中,一只碩大的白鷺穩(wěn)穩(wěn)地自遠(yuǎn)處飛來。鷺背上兩個女子一身粉衫,年長些的沉穩(wěn)柔媚,年幼些的活潑嬌俏。疾風(fēng)中,衣擺翻卷,露出一枝紅梅。

  那日玉衡半夜見云緋若入幻,以為她又在思念那二位姐妹。想到徒兒襁褓失祜,自小便只有這二女相伴左右,心中憐意大起,于是挑了個晴空萬里的好日子命白鷺去接。

  初頌僅在峰下遙望過修元殿一回,此刻見傳聞中的殿宇便在腳下,不由激動萬分,大叫道:“秋姐,如果我就這樣跳了下去,是不是就能進(jìn)璇璣門了?”

  “摔不死你!”

  樓翦秋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她也疑惑,倘若修元殿毫無防御,那豈不是容易招人窺探。

  這時飛鷺倏然拐了個彎,初頌防備不及,藏在衣內(nèi)的紅梅直墜而下。

  “哎,我的梅花!”那是她特意從北辰宮居所前摘下,想要帶給云緋若的。

  “早叫你不要多事,璇璣門還能缺你一支梅花不成?”

  “璇璣門梅花再多也是陌生梅花,哪及得上門前那株年年伴著我們的?”初頌惋惜地瞧著那點(diǎn)紅色,眼中好似要生出根絲線去追,“不過就這么掉進(jìn)了修元殿的話,好像也不錯哦……”

  “怎么反彈起來了?”

  只見那支紅梅落到一半忽然阻滯不前,輕輕反彈了一下便換了個方向滑落,好似修元殿上方有個看不見的屏障一般。

  “那是結(jié)界?!睒囚迩镯虚W過一絲震驚,“這花上帶了生人的氣息,所以便被攔在了外面。”

  “哇!”初頌咂舌,“幸虧我也沒敢跳,不然被彈出去可就必死無疑了。”

  此刻飛鷺已經(jīng)開始下掠,羽翼微斜,遽然一個加速。

  初頌猝不及防下猛灌了一口冷風(fēng),頓時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她本就體弱畏寒,今日特地多穿了衣服,沒想到還是防不勝防。

  樓翦秋坐在后面見她咳得痛苦,便將她護(hù)在懷中,輕輕拍打背部。

  初頌咳嗽尚未結(jié)束,腳已經(jīng)踩到了實(shí)地。她一睜眼就看到了滿臉關(guān)切的云緋若,顧不上自己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沖過去一把抱住,淚盈于睫:“若若,可想死我了!”

  “我也想你們啊,秋姐,小頌!”

  云緋若一手一個,拉著她們進(jìn)閑雨閣。飛鷺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看得云緋若十分詫異,抬頭一瞧,卻見它口中銜著一支梅花。

  “你又調(diào)皮了,師父殿前的紅梅也是你能折來玩的么?”

  “咦,這不是我掉落的那支嗎?”初頌詫異地取下梅花,“原來鷺兒幫我撿到了啊!”

  “是你的?”

  “若若還記得我們院子里的那株老梅嗎?我想著你今年是看不著了,所以干脆給你帶了來。”

  云緋若自然記得那株盤根虬結(jié)的古梅,每年到了季節(jié)便開滿樹的花,不開花的時候綠蔭滿地,蒼翠欲滴。

  她訕訕地去撫飛鷺的側(cè)羽:“鷺兄,是我錯怪你啦!”

  飛鷺想是在氣頭上,扭了頭并不理她。

  初頌看得有趣,也學(xué)云緋若去摸飛鷺:“謝謝你啊,小白鷺,趕明兒我捉魚給你吃?!?p>  一聽到“魚”字,飛鷺迅速轉(zhuǎn)過頭,一雙綠豆小眼亮晶晶地注視著初頌,好似在提醒她千萬莫要忘了。

  初頌“噗嗤”一聲,笑沒笑出來,噴嚏倒是接二連三。

  樓翦秋無奈地?cái)埩藬埶骸胺讲啪涂攘艘宦?,還不安分點(diǎn)!”

  這時楊柳姐妹送了茶水點(diǎn)心過來,云緋若道了謝,二人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樓翦秋目送著二人身影消失在門后,輕嘆了口氣:“這對孿生姐妹不是玉衡真人的弟子吧?”

  “她們是當(dāng)初蘭芷仙子帶過來的侍女,芳華門的弟子?!?p>  “難怪?!睒囚迩镅劬﹂W了閃,欲言又止。

  “秋姐有話直說吧,我們姐妹間有什么不能說的?”

  “上回我們來的時候,那個臉尖點(diǎn)的姑娘大概嫌棄我們是北辰宮的外門弟子,好似不怎么愿意看到我跟小頌?!?p>  “有這回事?”

  云緋若吃了一驚,柳兒平素雖然精明點(diǎn),但并不是勢利之徒。

  “也不是,柳兒姑娘挺客氣的,可能是看天色黑了怕我們回去遲了不方便?!背蹴灱奔泵γΦ某鲅蕴媪鴥恨q解。

  樓翦秋低低“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云緋若也有些尷尬,三個人之間氣氛有些僵硬。

  半晌,樓翦秋悶悶地吐出一句:“璇璣門的侍女修為都比我們強(qiáng)得多,看不起我們也是理所當(dāng)然?!?p>  云緋若這才恍然樓翦秋郁悶之處,忙安慰道:“秋姐莫急,師父昨晚交代我將璇璣心法第一卷傳授給你們,你們在這里多住幾日,我們一同參悟,定然大有裨益。”

  “有勞玉衡真人費(fèi)心了?!睒囚迩锩嫔先玖说南采?。

  初頌歡呼一聲,眉開眼笑:“玉衡真人必是對小若分外疼愛,所以才愛屋及烏,肯將璇璣心法傳給門外之人!”

  樓翦秋聽到“愛屋及烏”四字臉色一變,呵斥道:“小頌,你胡說什么!”

  初頌一臉茫然,兩只眼睛眨啊眨的,看看樓翦秋,又看看云緋若,不知道一向溫和柔善的秋姐為何會忽然發(fā)怒。

  云緋若知道一個“烏”字刺激到了樓翦秋,但初頌無心之失,她這反應(yīng)未免太過,于是伸指輕戳了下初頌額頭,笑罵:“叫你平日里多讀書不聽,現(xiàn)下出丑了吧?說誰烏鴉呢?”

  初頌歪著腦袋想了片刻,自己也笑了,吐吐舌頭做個鬼臉:“秋姐這么美貌自然是只大大的天鵝,我是烏鴉,只會‘呀呀’亂叫的烏鴉?!?p>  “你呀!”樓翦秋見她討好地看著自己,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三人說了一番閑話,初頌眉飛色舞地給云緋若講述收徒當(dāng)日情形。她本就口齒伶俐,此時講來自是把玉衡的霸氣獨(dú)斷,陸知風(fēng)的狼狽無理,虛空的無可奈何描述得活靈活現(xiàn)。

  云緋若原本對此事也略知一二,但此時初頌一人分飾三角,還兼任旁白,表情生動,語調(diào)逼真,把兩人逗得前仰后合。閑雨閣中一片笑聲,方才那點(diǎn)淡淡的隔閡,如同薄霧一般,早就消散地?zé)o影無蹤了。

  此后幾日,她遵照師命,把璇璣心法第一卷逐句教與兩位姐妹,細(xì)細(xì)解釋運(yùn)功法門。初頌素來神思合一,心無旁騖,不到兩天便將整卷心法記得滾瓜爛熟;樓翦秋卻頗為吃力,直到第四日才勉強(qiáng)背熟。

  此時初頌已把心法運(yùn)用了幾遍,自覺真氣運(yùn)行自如毫無滯澀,不由大喜過望,拉著云緋若嘰嘰喳喳地同她討論第二卷功法。

  鳳初境初階共有兩卷,尋常人等至少也許修習(xí)五年才得入門。不過初頌與樓翦秋畢竟有些根基,故而直接進(jìn)入第二卷也不算稀奇。

  初頌見云緋若將鳳初境十卷如數(shù)家珍一般娓娓道來,不由嘖嘖稱奇:“我說若若怎么一年之間判若兩人,原來竟是快入琴心境了。你的修煉進(jìn)境如此之快,那個額頭朝天的羅瀟真是拍馬都趕不及!”

  樓翦秋正闔目練功,聽到初頌所言睜眼瞥了下云緋若。

  與一年前比,小若面容變化不大,但眼波流轉(zhuǎn)間,隱隱可見風(fēng)華無雙。如果說她在翠琉峰時不過是一株隨處可見的小樹苗,如今已經(jīng)迅速地蔓枝生葉,長出滿樹的花苞來。春風(fēng)一吹,她的鮮妍亮麗便會破殼而出,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diǎn)。

  樓翦秋心里咯噔一下:不過短短一年功夫,小若便已脫胎換骨,如若再過上五年,十年,自己還能與她相提并論嗎?

  她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可是嫉妒已經(jīng)如同生了根的惡之花,迅速地發(fā)芽生長起來。

  “大概得歸功于綿玉榻吧!師父曾說,綿玉榻能靜心安神,以此為床,既能護(hù)持修煉,又能彌補(bǔ)根基上的不足?!痹凭p若握著初頌的手,笑道,“那綿玉榻暖意融融,最是適合你使用,可惜無法帶你上修元殿?!?p>  “啊,原來如此!”初頌從小在北辰宮長大,也曾聽過關(guān)于這綿玉榻的傳聞。綿玉榻是北辰創(chuàng)派祖師自一處絕頂開挖而來,在云常山的飛瀑中打磨了數(shù)百年才功成,修煉之人在榻上入眠,便如同日夜行功一般,自然事半功倍。

  “綿玉榻……”樓翦秋心里將這三字翻來覆去地念了幾遍,“原來她并非天生奇才,只是運(yùn)氣實(shí)在太好!”

  “為什么進(jìn)璇璣門的不是我!”

  她心中燥郁,一股真氣頓時進(jìn)退兩難,口中血腥味上涌。

  云緋若與初頌正聊得歡暢,忽然發(fā)現(xiàn)樓翦秋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嘴角慢慢淌下一滴暗紅的血珠。

  “秋姐!怎么了?”

  云緋若見勢不妙,忙扣住她的手腕,將自己的真氣緩緩輸入。

  一股渾厚綿長的力量壓住了樓翦秋體內(nèi)亂竄的氣流,樓翦秋又驚又妒,神色復(fù)雜地看了云緋若一眼。

  “無妨,血不歸經(jīng)而已?!八萄氏乱延康烬X邊的一口血,啞聲問道,“小若,璇璣心法,你修到第幾卷了?”

  云緋若見她一臉肅然,心中不解:“師父入門之初便已傳授了全部十卷心法,命我慢慢參悟,如今已到第九卷了?!?p>  樓翦秋冷笑一聲,目光利如刀鋒地看著她:“那你為何只肯給我們第一卷?難道還怕我們學(xué)了超過你不成?”

  云緋若萬沒想到樓翦秋會作此想,忍不住有些委屈,抿了抿嘴唇:“秋姐,并不是我藏私不肯給,而是這心法本就是一層一層逐步漸進(jìn)的。我因?yàn)橛袔煾敢I(lǐng),又有璇璣玉和綿玉榻相輔,所以才能同時參習(xí)十卷心法,不至于有走火入魔之憂。你們身在北辰宮,若不慎因急于求成導(dǎo)致誤入歧途,豈不是弄巧成拙?”

  “是啊,秋姐,我們這么多年都耽誤了,不急!”初頌不以為意,笑嘻嘻地去拉樓翦秋,“該回去了,不然超出了日子管事的又該找我們麻煩?!?p>  “你們倆自然是好姐妹,素來都是串通一氣的!”樓翦秋這一年間時常深恨自己氣運(yùn)不濟(jì),沒能如云緋若一般在梅林與玉衡相遇。方才得知綿玉榻為她所用,心中已經(jīng)如同起了一團(tuán)火一般,此時又聽見連璇璣玉都在她手中,那團(tuán)火便瞬間沖出了胸口,在身周熊熊燃燒起來。

  “璇璣門這樣的寶地,想來也不是我這等不入流之人所能玷污的!”

  樓翦秋甩開初頌手臂,恨恨地哼了一聲,沖出閑雨閣往外奔去。

  初頌見她走得急,忙提步去追。云緋若一把拉住她,安慰道:“一會兒你乘著飛鷺去追她,總追得上的,我還有樣?xùn)|西要給你?!?p>  說罷,她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小小玉瓶,放在初頌手心。

  那玉瓶不過拇指般大,卻精雕細(xì)琢,瓶身瓶腰俱都清晰可辨,玲瓏精致。

  初頌?zāi)孔⒁曋@小小的一抹瑩潤,如羊脂一般柔滑。玉瓶似是暖玉所制,觸手生溫,暖意順著掌上經(jīng)脈,綿綿不絕地流向全身,瞬間遍布四肢百骸。嚴(yán)冬時節(jié)山上極為蕭肅寒冷,她一向手腳冰涼,此時只覺得寒意盡去,如沐春風(fēng)。

  “這玉瓶跟綿玉榻同源,師父特地找出來讓我給你的。”云緋若解釋道,“上回他在寒梅會中見你病弱,知道你冬日必定難熬,故而讓你隨身佩戴聊解苦楚。”

  初頌萬沒想到玉衡真人當(dāng)初不過是看了她一眼便惦記至今,心下感動,于是出了閑雨閣,對著修元殿遙遙一拜。

  “秋姐那兒……”云緋若有些說不出口。她們?nèi)艘惶庨L大,樓翦秋年齡稍長,一向?qū)λ齻兌嘤姓辗?,故而她從來不認(rèn)為她們之間會產(chǎn)生齟齬。

  但現(xiàn)在她忽然想起那日師父給她玉瓶時曾說:“那位樓姑娘心氣較高,你需好生與她解釋,并非為師怕本門心法外泄所以只傳第一卷,而是怕她貪功冒進(jìn),于己無益?!?p>  當(dāng)時她還不以為然,此時想來,怕還是得同初頌交代清楚:“雖說秋姐未必如此小氣,但如今她在氣頭上,若是知道我單送了這瓶子給你,卻沒她的份,恐怕誤會更深。這事你還是瞞著她吧!”

  初頌一想也對,便將玉瓶攥在手心,笑道:“若若,你放心好了,玉衡真人的厚賜我一定好好貼身收著,秋姐等閑看不到的。即便是看到了,我只說是上回寒梅會撿來的好了!”

  “那也行?!痹凭p若又取出一串金鈴,若有所思,“這是給秋姐準(zhǔn)備的,哪天她氣消了你替我給他吧!”

  那是一串極小的鈴鐺,每個只有指甲蓋大小,整整齊齊地穿在一條紅穗子上面,約莫十來個的樣子。初頌接過來輕輕一搖,鈴鐺們在夕陽下金光四射,發(fā)出細(xì)碎的“叮當(dāng)”聲。

  “成,我轉(zhuǎn)交給她?!背蹴炐ξ剞D(zhuǎn)了身,“我走了。”

  云緋若招招手,一道七彩虹光在空中閃過,飛鷺氣定神閑地飛到她們面前,撲閃了幾下翅膀。

  初頌想到又要分離,極為不舍,回身抱住云緋若:“若若,你什么時候才能來翠琉峰看我們???我要讓那些瞧不起我們的入室弟子看看,跟我家若若比,他們都是廢物!”

  云緋若本有些傷感,倒叫她這些話逗樂了,忍笑道:“快了,鳳初境修成后我便有機(jī)會下山歷練,想來偷偷去一趟翠琉峰也無礙?!?p>  初頌還待再說點(diǎn)什么,忽然想起孤身出走的樓翦秋,臉色微微發(fā)白,忙同云緋若告了別。

  云緋若抬頭張望,夕陽已被浮云打散,天邊如同熔爐一般,晚霞燃燒得燦爛熱烈。初頌小小的身影穿過愈來愈暗沉的碧空,一頭栽入了霞光之中。

  此時的風(fēng)物極盡繁華,然而夜色如一張血盆大口般,即將吞沒這一切的光彩。再璀璨的晚霞,也終有消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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