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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芳塵

第二十八章 舒醉

混芳塵 飛花不見葉 4592 2019-07-06 18:19:10

  卻說云緋若這一天下了山,一路向西而行,直到日暮時分才到了一個小鎮(zhèn)。

  這座小鎮(zhèn)因距離云常山不遠(yuǎn),地域開闊,故而得名云開鎮(zhèn)。她打算先住一夜,然后再考慮往哪個方向,去哪個地方。

  摸了摸包袱中的椋木鳥,她淺淺一笑。在青渺峰時她曾多次設(shè)想來日下山后的情形,只道但凡出了璇璣門的地界,第一件事當(dāng)然是命椋木鳥去喚阿離相見。

  此時真的下了山,她卻又不著急了。她暗自思忖:有椋木鳥在手,完全不愁找不到千機(jī)門,如果冷不丁地出現(xiàn)在阿離面前,豈非更添意趣。

  反正也等了這許久了,再等幾日也無妨。

  她這樣想著,嘴角笑意愈來愈盛,仿佛看到齊無離越過人群,狂奔而來。

  “小若?小若!”

  云緋若眨了眨眼,那迎著她狂奔而來的并非是她無時或忘的齊無離,而是本該在翠琉峰下的樓翦秋。

  “秋姐?你怎么也下山了?”

  “秋姐跟管事討了差使,誰知道就這么巧呢!”初頌從樓翦秋身后閃出,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不過剛才若若笑得跟個花癡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

  “笑你個調(diào)皮鬼哦!”云緋若又愧又喜。她原本打算先去翠琉峰一趟,看看北辰宮的兩位好姐妹,誰知道摸到椋木鳥便想到了齊無離,一時便想不起來去瞧瞧樓初二人了。

  “是玉衡真人遣你下山歷練了?”樓翦秋瞄了眼她背后的劍鞘。

  “哇!若若,是真的嗎?”云緋若尚還未答,初頌已經(jīng)跳了起來。她的身姿輕盈,如一片飛羽般起落無聲,云緋若只覺背后一輕,一聲龍吟劃過耳廓。

  “小頌!”樓翦秋面色微變,嗔怪道,“你拔小若的劍做什么?”

  長劍出鞘,一泓如水的劍光映著天邊瑰麗的晚霞,在三人間投下一道璀璨的光芒。

  “我就好奇嘛!”初頌笑吟吟地細(xì)細(xì)端詳著明凈如雪的劍刃。

  “這是不是傳說中玉衡真人視若性命的開陽劍?”樓翦秋眼中閃過一絲震驚。

  “你之前信上說你師父拿真劍替換了木劍,原來他竟然把自己的隨身佩劍給了你?。俊背蹴炇殖珠_陽劍,迎著霞光細(xì)細(xì)端詳,愛不釋手。

  “是的?!痹凭p若不想張揚(yáng),但她更不愿對她二人撒謊,“師父嫌我靈力低微,擔(dān)心此去遇到危險(xiǎn),這才把開陽給了我防身?!?p>  “若若,你運(yùn)氣真是好到叫人嫉妒??!”初頌雙手托劍,交還了她。

  云緋若好笑地摸摸初頌的腦袋:“回山后仍是要還給師父的,又不是送給我了?!?p>  三人邊走邊說,云緋若本就要投宿,便找了家客棧進(jìn)去。

  她在那里收拾,初頌笑嘻嘻地跟著她翻檢包袱中的東西:“哎,這鳥兒好精致,連羽毛都根根分明,玉衡真人還真會哄徒弟呢!”

  “別人送我的?!痹凭p若臉上一紅,奪回了椋木鳥,揣在懷中。

  “我知道了,肯定是心上人送的!”初頌白了她一眼,怨怪道,“有了心上人也不同我說,還是好姐妹嗎?”

  “你別胡說,小若天天在璇璣門修習(xí)無上心法,哪來機(jī)會有心上人!”樓翦秋看著她二人玩鬧,出言幫云緋若解圍。

  “哦?!背蹴灡揪褪菬o心之言,當(dāng)下并不細(xì)究。

  “對了,你的璇璣玉可要收好了。聽說仙道中覬覦這個的特別多,上次拜師大典人多口雜,恐怕有不少人知道玉衡真人把這件至寶給了你。”

  “唉!”云緋若嘆了口氣,耷拉了眉毛。

  “莫非玉衡真人不放心,將璇璣玉收走了?”樓翦秋面上有一絲擔(dān)憂。

  “若是師父收走就好了!”

  初頌見她搖了搖頭,思索片刻:“那難道是你弄丟了?”

  “也可以算是被我弄丟了?!痹凭p若趴在桌子上,雙手捂住了臉,“師父說是被我煉化了!現(xiàn)如今璇璣玉在我體內(nèi),怕是再也拿不出來了!”

  “怎么會!”樓初二人齊齊尖叫一聲。雖同是尖叫,樓翦秋的聲音中卻蘊(yùn)含著濃濃的失望、憤怒和不可置信,她好像渾身失力一般,頹然坐倒。

  初頌驚訝過后扶著云緋若的肩膀,關(guān)切地問:“那你沒事吧?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玉衡真人也沒辦法取出來?”

  云緋若詫異地看了眼樓翦秋,轉(zhuǎn)頭對初頌道:“不舒服倒是沒有,真氣反而充沛了許多,故而師父連流云蹤都傳授了給我。”

  “流云蹤?。 背蹴炑壑泻孟耖W著星光,崇拜羨慕之情溢于言表,“那豈不是因禍得福?若若啊,不如趁著天還沒全黑,咱們找個空曠的地方,你施展給我們看看?”

  “你當(dāng)小若修習(xí)了流云蹤是給你耍猴看的嗎?”樓翦秋沒好氣地責(zé)怪初頌。

  “秋姐言重了。不過今日我們不妨早點(diǎn)歇下聯(lián)床夜話,明早再說?!?p>  “好啊好??!”初頌自是開心,笑得沒心沒肺。

  “好什么好?你當(dāng)我們是下山游玩的嗎?事辦完了便需馬上回去,管事等著交代呢!”

  “你之前明明說今晚我們能住一夜的......”初頌扁了嘴,“況且天也黑了?!?p>  “秋姐......”云緋若張了張口,樓翦秋臉色十分難看,下半句她卻說不下去了。

  “小若,你須知道,我們是北辰宮的外門弟子,生來就是被人使喚的命。身不由己,并不是我不愿同你多些時間相處?!?p>  她話說到了這個地步,云緋若也無可奈何。只是樓翦秋的這些話語,令她心頭隱隱不快,似乎自從她上了青渺峰,秋姐說話便一直夾槍帶棒。

  她曾多次試圖去理解她,理解她不甘居人后的心性,理解她不得志的苦衷。但這一切并非她的錯,憑什么秋姐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話刺她?

  初頌?zāi)昙o(jì)雖小,心思卻甚是機(jī)敏。樓翦秋話音一落,她便看到云緋若眉頭緊皺,知道再待下去兩人難免鬧得不歡而散。

  “秋姐,既然要走那就趁早走吧!”初頌戀戀不舍地望了云緋若幾眼,拉著樓翦秋到門口。

  “慢著,我召喚飛鷺?biāo)湍銈円怀贪?!?p>  “飛鷺?”

  “師父不許我下山乘坐飛鷺,不過想來送你們回北辰宮是無妨的?!痹凭p若取出一枚玉哨,凝神聚氣,將哨聲送出百里之遙。

  初頌不由得好奇起來,從云緋若手上拿過玉哨,翻來覆去地查看:“鷺兒果真能來?這么遠(yuǎn)也聽得到?”

  “也就這么遠(yuǎn)了,再遠(yuǎn)一點(diǎn)它便聽不到了。”

  過不多時,飛鷺果然揮著巨翅掠過窗外,頸上彩羽在燈影下虹光湛湛。

  “鷺兄,拜托了!”

  飛鷺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小眼睛瞟了一眼面色不虞的樓翦秋。它打心底里不喜歡這個姑娘,時常一副旁人欠了她百多萬兩銀子的神態(tài)。

  “若若,你自己保重??!”

  客棧的燈光淺淡,照見初頌一張小巧粉嫩的臉。這兩年有著玉瓶護(hù)身,她氣色明顯好了許多。云緋若心下有些不舍,展眼瞧見樓翦秋坐在初頌身后,將她緊緊攬?jiān)谛乜?,心里一暖:秋姐再怎么討厭自己,對小頌終究還是愛護(hù)有加的。

  “去吧!”

  飛鷺歡鳴一聲,長羽扇起,帶過一陣疾風(fēng)。

  有一兩滴水珠飛到了云緋若臉頰上。

  “下雨了?”

  云緋若望了望窗外,夜空中只有幾朵浮云,偶爾遮過朗月。她微微一怔,有滴水珠順著頰邊落到了嘴角,滲入舌尖。

  咸澀難當(dāng)。

  “是小頌的淚嗎?”

  再看時,飛鷺的身影已沒入了夜色,窗外蹤影全無。

  云緋若坐在窗前默默想了半宿,想到月落西窗也不曾理出頭緒來。樓翦秋今日的一言一行令她不安,她隱隱覺得她的秋姐身上發(fā)生了巨變,那個溫婉體貼的秋姐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秋姐能變得判若兩人,那么齊無離呢?

  想到此處,她不由冷了心腸。掐指算來她與阿離也有小半年沒見了,誰知道她興沖沖地趕去見他,會不會被潑一盆冷水呢?她并非無知稚兒,端方如她師父玉衡,在外也頗有幾個紅顏知己,更何況千機(jī)門的名聲從來都不甚磊落。她的阿離身為千機(jī)門少主,從小耳濡目染,行事出人意表也不稀奇。

  只是她為何偏在此時對他起了猜疑之心?她究竟是不相信他,還是不相信自己?

  云緋若頭疼欲裂。

  因著前一晚沒能睡好,第二日起來后云緋若就有些神思不屬。她在房中枯坐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決定先暫時不去千機(jī)門。

  “師父那么討厭阿離,我若是一下山便去尋他,師父雖未必知道,我卻不能太過不敬?!彼o自己找了個很說得過去的理由,“待過一段時日,我順道路過,那便去瞧瞧。怎么說也是師兄,師父曾交代可順道拜訪?!?p>  她刻意回避了一點(diǎn),玉衡的確交代她去拜訪璇璣門下弟子,但其中顯然并不包括齊無離??伤热粵]有明說,她自然也能假裝不明白。師父一向說修煉修心,她既然心里有阿離,隨心去相見也是順其自然。

  主意既定,云緋若高高興興地收拾了東西,在柜前結(jié)了賬。

  她雖打著順道拜訪的主意,路線卻不由自主地跟著椋木鳥的指示往千機(jī)門偏移。即便如此,她也算強(qiáng)自按耐了心情,一路慢悠悠地閑逛過去,入夜住店,天亮趕路。

  她自小便上了翠琉峰,從來都不曾離開過一步。此后又入璇璣門,勤于學(xué)藝,更加不曾有見識世俗風(fēng)情的機(jī)會。因此一路行來覺得處處新鮮,時間一長,思念齊無離的心思倒是淡了幾分。

  這一日秋風(fēng)颯颯,云緋若進(jìn)了一座四面環(huán)山的城池。城墻高聳,城門樓上鐫刻著“平江城”三字。

  她算了算,下山已近一月,風(fēng)光看了不少,事卻遇上不多,頂多抓個把小賊。如此下去,替本門揚(yáng)名立萬的心愿怕是要落空。

  平江城中的集市極為熱鬧,到處車水馬龍,是她一路上少見的繁華。

  “這樣的地方賊啊盜啊什么的肯定不少,我不如多逗留幾日,也好尋個除魔衛(wèi)道的機(jī)會。”

  街道上人流如織,云緋若心里盤算著,不由得興致高昂,看誰都像是即將被盜匪纏上需要她出手相助的。

  “哎,你這人怎么這樣?說好的八錢銀子,你眼睛一眨便翻了十倍!”

  集市上的一處首飾攤前聚集了一堆人,居中一個容色皎皎的綠衣女子手中攥著支珠釵,在同攤主爭執(zhí)。

  那攤主面相苦悲,手指粗糲,哭喪著臉道:“姑娘,你可不能欺負(fù)我這可憐人??!分明是你聽錯了!這么大的珠子,你去問問市集上能找到幾顆?這一顆一顆都是老漢我親自下了海去摸來的,手都被劃成了這模樣!”

  他伸開手掌,人群頓時發(fā)出一陣感慨。有人勸那綠衣姑娘:“姑娘看樣子也不像缺那八兩銀子的主,便買下吧!”

  云緋若探頭一看,那老者掌心傷痕縱橫交錯,有幾道還未結(jié)痂,顯然是新劃出的。

  “憑什么!姑奶奶有銀子也不花在冤枉地方!”

  邊上便有個青衫漢子呸了一口,不屑道:“姑娘既然出不起銀子,那便把釵子放下吧!”

  “放下就放下!”

  綠衣女子大怒,將釵子拍在攤位上,轉(zhuǎn)身欲走。

  “姑娘,這釵你不買怕是不行了!”那老者高喊一聲,“斷了,斷了!”

  “你訛人!便是泥做的,姑奶奶那點(diǎn)手勁也不至于斷裂!”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姑娘可不能賴賬啊!蒼天啊,老漢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都靠著這份命換來的銀子過活啊!”

  “就是,不準(zhǔn)走!”

  “給足了銀子才行!”

  圍觀眾人把綠衣女子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指責(zé)。其中還有個把性急的伸手去扯她身上的衣物,也有摘她腰間香囊的。

  那女子遽然大怒:“無恥鼠輩!姑奶奶不同你們一般見識!”

  忽然間,綠衣女子身形一轉(zhuǎn),如同一個翠色陀螺般從人群中間拔地而起。眾人被一股大力推翻,紛紛仰倒在街面上。

  “不給錢還打人,太蠻橫了!”

  云緋若原本站在外側(cè)看熱鬧,見狀不由怒上心頭。這綠衣女子看著不像惡婆娘,卻仗著有功夫在身行兇,可見師父說得對,行走在世間不可以貌取人。

  她心念一動,開陽劍立時出鞘,直沖綠衣女而去。

  綠衣女子剛剛沖出包圍,正打算奪路而走,忽見亮光一閃,一道劍刃明晃晃地橫在眼前。

  “怎么?還有同伙?”

  “廢話少說,留下錢來!”

  “想要訛詐姑奶奶的銀子,先看我手中的劍答不答應(yīng)!”

  綠衣女子反手拔劍,銀光帶起一道冷風(fēng),逼得開陽劍往后微微一退。

  “哎,你這劍不錯啊,光劍柄上的一顆寶石就夠買下這老漢攤上的所有珠子了吧,何必如此小氣!”

  云緋若運(yùn)氣催動開陽劍,口中猶自說著話。

  綠衣女子氣極,她功力不足,方才那一擊已是盡了全力,此時哪里還有還嘴的余力。只是她一向備受嬌寵,從來不曾受這樣的氣,口中一甜,啐出一口血來。

  云緋若見她一招落敗,心中不喜反懼,當(dāng)下便趕過去將開陽劍收回。

  “我哥哥說過,這世上之事無非一個‘理’字,無理之要求萬萬不可答應(yīng),會助長了旁人的貪欲?!?p>  她雖受了傷,卻仍要把話講明。云緋若不禁有些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說的對,那老東西的確是個訛詐的老手。”

  對面一間店鋪的掌柜見事情鬧大,不由起了憐憫心:“他們這群人每日在此聚眾敲詐,專挑面生的過路客人下手,尤其是這樣面嫩的姑娘。今日算是碰上硬點(diǎn)子了,沒想到還有你這個魯莽孩子出來打抱不平?!闭f罷他指了指,“你看,現(xiàn)下人都跑光了!”

  “啊?”云緋若頓時傻了,“他們?nèi)ツ睦锪??我去找他們算賬!”

  她縱身上了房頂,張望一番。那伙人早已四散,如同老鼠進(jìn)了陰溝,卻從哪里找去?

  待她重回地面,發(fā)現(xiàn)那綠衣女子提了劍,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哎,你等等我,我總得送你去醫(yī)館!”

  “我還沒那么嬌弱!”綠衣女回眸一笑,好似剛才之事并沒發(fā)生。她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粉頰瘦削,云緋若竟覺得有些眼熟。

  “那便這樣算了么?”云緋若只道綠衣女必然不放過她,心下早做好了賠禮道歉的預(yù)期,沒想到她竟毫不縈心。

  “哥哥還說,這世上愚昧之人頗多,若是吃點(diǎn)虧便能警醒他人,也算功德一件。”

  云緋若愣在當(dāng)?shù)?,不由苦笑。想來自己果然愚昧,竟然瞧不出方才那出好戲?p>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洛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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