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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芳塵

第八十章 灰飛

混芳塵 飛花不見葉 4627 2019-10-12 16:21:38

  一連數(shù)日的暴雨將清霄殿前廣場上的血腥沖刷得干干凈凈,卻沖不走人們心底深處的陰霾。午夜夢回時,目睹了這場驚天浩劫的仙道弟子無不冷汗連連,在被窩中痛哭失聲。

  那一夜他們見識了什么叫做風(fēng)云變色,親眼目睹著朝夕相處的同門師兄弟一個個被魔道中人屠殺,而他們自己也命懸一線。四周到處都是鮮血淋漓,空氣中除了血腥還是血腥。

  一切的轉(zhuǎn)機(jī)源于那股幽香。他們從來沒聞到過那么清雅與馥郁并存的香味,也從未見過那樣如天神一般高絕的法力,令那些魔人在片刻間化作了飛煙。

  可他們不知道,那一夜的玉衡陷入了瘋狂,如果不是僅存的理智告誡他遠(yuǎn)離仙道弟子,那么清霄殿前會多許多無辜亡魂。

  天權(quán)氣絕,搖光慘死,洛新勻慘遭暗算,洛夫人追隨而去,一樁樁一件件無不刺激著玉衡,令他生出了血洗天下的欲望!修為再高又如何,他護(hù)不住自己的師兄,護(hù)不住自己的師妹,護(hù)不住弟子,護(hù)不住這仙道的風(fēng)平浪靜!

  開陽劍映著北斗七星的光芒,在廣場上投下觸目驚心的劍氣。道道雪白的劍光如削金碎玉的利刃一般襲向魔兵,一時間哀鴻遍野,血光飛濺。

  待到將魔道屠戮干凈,他看到天樞跪在面前哀哀求情。不過短短幾個時辰,他的師兄須發(fā)皆白,面部枯瘦成了骷髏。

  是啊,魔功,修為,侵吞仙道的雄心,什么都沒了,可即便成了一個廢人,他還是舍不得死。他輕易奪取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自己的命卻萬萬不能舍棄。

  玉衡看著天樞低低伏在腥臭刺鼻的尸山上,思緒亂成了一堆麻,腦中越來越混沌。恍惚中似乎回到了當(dāng)年的仙魔大戰(zhàn),他跟在流束子身邊,與師兄們一道奮勇殺敵。

  他茫然地走過去扶起天樞,道:“天樞師兄,你怎么了?其他幾位師兄呢?”

  天樞張了張口,倏然吐出一縷腥臭逼人的黑氣。這是他的丹元所化,蘊(yùn)藏著這兩百年中所有被他煉化之人的魂魄。樓西憫與齊無離雖然近在咫尺,但事發(fā)突然,他們二人想要阻止為時已晚。

  剎那間,開陽劍虹光綻放,如屏障一般將黑氣擋在玉衡身前。接著劍芒彎曲成了弧形,將黑氣包裹在中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天樞腦門!

  七彩虹光如同天邊的朝霞一般灼熱,照得人睜不開眼來。待到光芒散去,天樞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開陽劍身暗淡,好像生銹了似的躺在玉衡身前。

  晨風(fēng)從遙遠(yuǎn)的地方吹來,地上揚(yáng)起一層白灰,玉衡失神地目送著白灰飄散,忽然說道:“如今真的只剩我一個了?!?p>  他好像真的乏了,說完這話之后,他便如同暖陽下的冰山一般,傾頹在了這片戰(zhàn)場上。

  如今廝殺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月,翠琉峰上春風(fēng)醉人,但總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縈繞鼻端。

  浮坼樓內(nèi),昏黃的燈管透過窗格,映照在窗外隨風(fēng)悠悠晃動的翠竹上。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修長的身影返身帶上門,走了出來。

  樓西憫急忙走去問道:“阿離,阿醉還是不說話嗎?”

  齊無離眼神中露出一絲茫然,擰著眉回頭看了看那間屋子。

  樓西憫見狀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也是,阿醉一向養(yǎng)尊處優(yōu),這次遭逢如此劇變,她還能醒過來已是萬幸,現(xiàn)下心思糊涂點也實屬常理。我知道你不愿意同她再糾纏,但看在阿勻的面上,你還是多包容她些……”

  “方才我讓她準(zhǔn)備收拾東西回入樵山,她拒絕了?!饼R無離打斷了樓西憫的絮叨,“我看她從來沒這么清醒過,她說她會回到萃玉門,從此與我一刀兩斷?!?p>  樓西憫對這雙怨偶的那些事知之甚祥,聞言感到驚異。

  “她說的是真心話?”

  “就算是賭氣,我也只當(dāng)她確實想通了。”

  經(jīng)歷了那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后,幸存下來的各派人士經(jīng)過幾日修整俱都告辭回去了,獨獨余下了樓西憫和齊無離協(xié)助虛玉處理善后事宜。

  “可惜當(dāng)時我們都只顧著門尊,阿勻……阿勻他……”樓西憫虎目中驟然流下淚,蹲在地上泣不成聲,“但凡你我多留心點,也不會發(fā)生這樣的慘劇!”

  那日洛新勻夫婦雙雙罹難,洛舒醉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偏生執(zhí)素猶不放過洛舒醉,在一旁循循善誘。

  “你修為這么低,你的夫君不要你,你的兄嫂也被你害死了。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往后你若是回了千機(jī)門,你是個棄婦;你回了萃玉門,你是個罪人?!彼菑埱妍惖哪樕祥W過一絲憐憫,一雙媚眼溫柔地看著洛舒醉,“我若是你呀,也干脆自刎算啦!”

  她擅長攻心,多年來被她以無形手段害死的仙道中人不計其數(shù)。洛舒醉原本便已傷心得心緒凌亂,聽了她的話語眼睛便移到了長劍上,口中道:“是啊,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執(zhí)素抿唇笑了笑,正待再說上幾句,突然間背上一痛,洛舒醉一劍扎入了她的鎖骨。

  “你!”她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洛舒醉軟綿綿地提著劍,往她身上又刺了一劍。

  “這么多血?怎么不疼呢?不行,再不加把勁,哥哥和大嫂就走遠(yuǎn)了……我可就追不上他們了……”

  等到樓西憫和齊無離匆匆趕到洛舒醉身邊時,只見她雙手握劍,血色劍刃不停落在執(zhí)素身上。那張絕麗容顏血肉模糊,身上的彩衣支離破碎。她顯然已經(jīng)氣絕身亡,可洛舒醉似乎一無所知,仍然不知疲倦地?fù)]舞著長劍。

  樓西憫看得不忍,奪下那柄血跡干結(jié)的長劍扔在一邊。洛舒醉轉(zhuǎn)頭看到齊無離,呆了一呆,吐出句:“我該死,可我怎么就死不成……”

  隨后便人事不省,暈厥了過去,幾日才醒來。

  此后她就好像換了個人一般,吃喝如常,卻不肯開口說話。

  齊無離雖然惱恨洛舒醉莽撞,但見樓西憫自責(zé)痛苦,他也感同身受。

  “我當(dāng)初要是補(bǔ)上一劍,殺了執(zhí)素就好了!”

  那時他只顧著同樓西憫爭辯,卻將執(zhí)素忘了。

  “是我的錯,我不從中打岔干擾了你,事情也不至于如此不可收拾。”樓西憫蹲在地上泣不成聲,他一個堂堂掌門從來都威風(fēng)八面,此刻淚流滿面,叫人尤其心酸。

  齊無離俯身攙起樓西憫,道:“樓師兄保重,萃玉門那邊還有一堆事情需要樓師兄施以援手。況且綿生派也……”

  “是啊,各派都是如此,笑白門更是慘烈。聽說當(dāng)時陸掌門死后,笑白門其余弟子被魔人圍在中間盡數(shù)屠殺……”

  “看來即便如今魔道被剿滅干凈,仙道也需百年時間休養(yǎng)生息。如若再起波瀾,怕是整個仙道都會土崩瓦解。”齊無離回頭又望了一眼洛舒醉的房間,扶著樓西憫慢慢往門口走去。

  “阿勻的幼子才那么一點點大,阿醉又素來不懂事,萃玉門那么多人事,來日該如何是好?”

  樓西憫長嘆一聲,滿腹心事。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竹葉颯颯的響聲中,小院內(nèi)只剩下那聲嘆息的余音。

  洛舒醉扶著桌子站在門邊,窗戶開了條細(xì)縫,樓西憫的那聲長嘆穿過那條縫,落入了她的耳中。

  “瀟瀟,我果真是天下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甭迨孀碛挠牡?。

  羅瀟從暗影中走了出來。這原本便是她的臥房,洛舒醉一向與她交好,那日是她主動要求將洛舒醉安置在這個院子中的。

  “我又何嘗不混賬?但凡我清醒點,我也不會上了執(zhí)素那賤人的當(dāng),害死墨哥?!彼鋈患悠饋?,一雙憔悴的眼眸中淚珠如雨一般落下。

  “不,同執(zhí)素又有什么關(guān)系?是我自己心里存了邪念,才落得如此!”

  “是??!怨天,怨地,細(xì)細(xì)想來,最該怨的還是自己?!甭迨孀碥涇涀乖谝巫由?,喃喃自語,“直到大嫂自刎身亡,我才明白她說的無法強(qiáng)求是什么意思。我一直以為哥哥當(dāng)年一廂情愿娶了大嫂,那天看到大嫂癡絕地望著大哥,我才知道她對哥哥的感情并不比哥哥對她的少。我一直以為既然哥哥能強(qiáng)求,我一定也可以??墒?,可是他們本來就不是強(qiáng)求的……”

  “強(qiáng)求……”羅瀟苦笑了一聲,怔然出神。

  “瀟瀟,我打算帶著萃玉門的人重整旗鼓,好好撫養(yǎng)我的小侄子長大。除此之外,不作他想?!甭迨孀砟抗庾兊脠远ǎ孟裼幸淮鼗鹈缭谒壑刑S。

  “那……千機(jī)門?”羅瀟試探著提醒她,“我看方才齊無離的意思,他好像將你接回去?”

  “我已經(jīng)糊涂了太久,也強(qiáng)求了太多。我曾殫精竭慮想要他多看我一眼,現(xiàn)在想來真是可笑。”

  這一個月中,她翻來覆去地想,從開始的怨憤,到后來的自責(zé),她慢慢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她方才對齊無離說:“你既無心我便休,從此后我們二人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p>  齊無離轉(zhuǎn)身出門的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她曾無數(shù)次后悔當(dāng)日沒能死成,但現(xiàn)在她不后悔了,因為她還有她的責(zé)任。

  “這樣也好,你放下了,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唉,我當(dāng)時跟著我?guī)煾阜赶麓箦e,往后實在沒臉在北辰宮立足。若無牽掛,我該自裁謝罪,只是……”

  羅瀟淚珠盈盈地看著窗外,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那一夜之后竟然珠胎暗結(jié)。雖然時日尚淺,但她已能感覺到丹元的異動,這讓她又悲又喜。

  “迷途知返猶未晚矣,你們師徒也是受魔頭脅迫所致,各掌門都寬宥你們了,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甭迨孀砦兆×怂氖?,“你若真的不想在翠琉峰待著,不如你同我一道回萃玉門?”

  羅瀟愣了下,道:“你不怕為人詬???我這樣聲名狼藉之人……”

  洛舒醉低下頭,吃吃笑了起來。片刻過后,她重又抬頭,一張如花笑靨上滿是淚痕:“瀟瀟,你我二人之間,怕是說不好誰更聲名狼藉呢?!?p>  羅瀟心下一疼,她又想起了陸元墨,那個笑容淺淡的絳衣少年,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他都將成為她一生的印記。她撫了撫平坦的小腹,低聲道:“情這個字,真是太過磨人了?!?p>  她的目光穿過窗紗,飄到了翠琉峰的密林深處。

  月光淡淡的,翠琉峰如同沐浴在輕霧中。夜已深,所有的傷痛都被掩藏,峰上一片寧靜。

  止水殿外,一道白色的身影越過院墻,朝著亮燈的那間屋子飛馳。即將落地時,他似乎又猶豫了一下,身形折返,落到了殿頂?shù)牧鹆呱稀?p>  如水般流淌的月色下,那人輕輕揭起了一塊瓦片。琉璃反射著稀薄的月光,照見他一張眉目俊朗的臉,原來是不久前離開浮坼樓的齊無離。

  他臉貼在屋面上,一雙星目炯炯有神,向屋內(nèi)張望。

  這是一間簡單的臥室,床上垂著白色的帳紗,床的對面是一扇窗,兩名女子對坐在燈下,眼中淚光閃動。

  一側(cè)的女子面色清寒,雖然已是春日,身上卻還裹著厚厚的貂裘。齊無離怔了一怔,不由納悶道:“小頌是病了嗎?怎么蒼白成了這樣?”

  他卻不知道初頌在翠琉峰上的一番遭遇,后來雖然重又得回了極光玉,身體終究是一日日垮了下去。天樞原本打算待事成之后送她上青渺峰借用靈犀池和綿玉榻治傷,不料功敗垂成,臨死前連托付之語都來不及說。

  另一側(cè)的女子一身粉衫,容色皎然。齊無離眼眶忽然一熱,險些滑落下去。

  “若若,你還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初頌清了清嗓子,一雙白得透明的手伸出貂裘,同云緋若握在一起。

  那天搖光魂飛魄散,一身靈力隨著璇璣玉重又回到云緋若體內(nèi)。隨著丹元中靈力的運(yùn)轉(zhuǎn)自如,云緋若的魂魄漸漸蘇醒,一睜眼便看到了守候在床前的初頌。

  當(dāng)初她的魂魄被搖光壓制徹底沉睡,往后的事情自然一無所知。見到初頌頂著錦兒的面容活生生地對著她笑,不由嚇得面無血色,這張臉于她而言簡直是噩夢的起點。

  “我在哪里?發(fā)生了什么?”

  一瞬間,云緋若恨不得重新昏睡過去。看到錦兒,她便想起了那些不堪的往事,想起了齊無離的絕情,想起了樓翦秋的不義,還有玉衡的妄念。

  “若若,我是初頌??!”

  “小頌?”云緋若狐疑地皺了皺眉,想到初頌,一陣劇痛從心底蔓延,“我這是在做夢?就算做夢,我為什么夢不到你的臉?”

  她用力咬了咬唇,口中嘗到一絲腥甜:“會痛,不是夢!誰給你的膽子假冒小頌!”

  初頌惆悵地嘆了口氣,道:“除了我,這世上還有誰會叫你若若呢?我當(dāng)日被樓翦秋所害,魂魄被收,后來又莫名其妙地占用了錦兒的尸身。想來的確匪夷所思,但我也的確是初頌?!?p>  云緋若將信將疑地聽她講故事一般把這些時間發(fā)生的一切詳述了一遍。兩人一個說一個聽,一直從黃昏時聊到了深夜。云緋若見初頌所言毫無破綻,這才相信她的好姐妹死而復(fù)生,果真是回來了!

  她頓時覺得所有的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該死的都得到了報應(yīng),而在意的仍在她的身邊。即便這個人換了張臉,可那又怎樣呢?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情還少嗎?

  興奮過后,她忽然想起玉衡來。從初頌口中她才知道,當(dāng)日天樞所言不盡不實,玉衡并非對她有情,而是受了璇璣玉誤導(dǎo),將她當(dāng)成了搖光。但心中多多少少有點別扭,一番躊躇猶豫,她還是問出了口。

  “我?guī)煾改???p>  “那天玉衡真人在廣場上大開殺戒,剿滅魔兵無數(shù)。若若你沒看見真是太可惜了!門尊英武得如同天神一般,所向披靡,那些魔兵看見他動都不敢動!”

  其實那日初頌并不在場,她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是止水殿的雜役道聽途說。想來雜役們感激玉衡挽救了北辰宮上下的性命,將當(dāng)日情形渲染到了極致。

  “我是問你,我?guī)煾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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