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湯渭水,西起天水,東至陳倉。前后興盛了周、秦、漢三朝,流經(jīng)槐里的渭水沿岸,更是景色別致。黃色的沙石灘仿佛一條巨龍甩動的尾巴,蜿蜒壯闊,河畔長滿了蘆蘆葦,連亙十余里,夏日六月,河中還會盛開朵朵荷花,宛若天上的織女裁剪下美麗的晚霞,裝點在了這河畔,待到八月,荷花凋零,蘆花卻隨之盛開,這粉紅的晚霞變換成了潔白的十里長云,秋風掠過,帶動蘆花搖擺,仿佛云卷云翻,徜徉其間,很快便讓人忘卻了自己尚身處人間,只覺置身云頂?shù)南蓪m。
河邊是層層連綿的翠綠山峰,碧水、黃沙、紅荷、翠峰,共同勾勒出了一副美妙的山水畫。那蒹葭山莊就坐落在臨河翠峰的半山腰上,此刻,山莊的主人,槐里名俠趙王孫已等候在莊門口,迎接名動天下的大俠郭解的到來。
這趙王孫約莫二十四五歲,他身長八尺,形貌昳麗,身上穿著件黑色的華服,寬大的袖口隨著山上微風微微擺動。他目光莊嚴肅穆,真如戰(zhàn)國時期位高權重的公子王孫一般,充滿了威嚴與自信,他頭上并沒有束髻帶冠,僅僅用錦繩束在發(fā)尾,又顯示出了他游俠身份的自在不羈。
此刻他站在莊口,微皺眉頭,似是在想著些什么。忽然,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抬頭望去,只見遠處兩騎并排向這山莊方向走來。待到近處一看,來者一男一女,男的年齡較大,約莫四十五六歲,那人身材不高,容貌也不十分出眾,到雙目堅定,騎在馬上,身型完全沒有隨著馬的擺動產(chǎn)生搖晃,仿佛騎坐在馬身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不會被外物牽動的巍峨山峰,他身負了一把青銅劍,劍型古樸,劍鞘上雕飾的,是兩周時期流行的云雷紋。男子身旁的女子年紀小的多,正值二八芳華,是女子最青春靚麗的年紀,女子身著一身紅衣,以紅紗遮住了半張秀臉,只露出一對絕美的眼睛,看了這雙眼睛,便給人想掀開面紗看看她的全部美妙容顏的沖動。正是大俠郭解和浣君二人。
趙王孫見了那柄天下聞名的青銅劍,如何不知來者身份,待二人停馬駐足,翻身下馬后,馬上迎了上去,恭敬地行禮問道:“來者可是郭翁伯郭大俠?”
郭解看見,馬上回禮道:“大俠不敢當,想必閣下就是趙王孫趙莊主了罷?!壁w王孫趕忙稱是,郭解又道:“來時路上遇到著瑣事,累趙莊主久等,實在是過意不去?!?p> “郭大俠太客氣了,今日您能來蔽莊,已是給足了趙某人面子。況且小弟也是剛剛出來等候,大俠到得正是時候?!?p> 郭解微笑道謝,二人又閑聊一番,趙王孫便引領郭解和浣君向莊內走去。
這趙王孫本來還打算探問下那美麗女子的虛實,可看來郭解無意為他引薦,況且他見來時女子與郭解頻繁交談,想來該是郭解的部屬同伴,他本就是個灑脫之人,一向不糾結細枝末節(jié),便不再細問。
進了莊園,只見這山莊內有數(shù)座樓閣,樓閣間由縵回的廊腰串聯(lián)起來,這些樓閣過廊都雕欄畫棟,檐牙高筑,顯示了山莊主人的貴氣。莊園正中間是全山莊的主體閣樓,門口上方有一個匾額,上書“在水一方”,這書法出塵飄逸,顯得所書之人的灑脫豪邁。
趙王孫把客人讓進這“在水一方”樓,樓里一層是個寬敞的會客廳,廳左右兩邊擺放了兩排案幾,案幾后已經(jīng)落座了許多客人。見趙王孫陪著一男一女兩人進來了,知道是今日的正主來了,都起身行禮歡迎郭解,獨獨一個大漢務自坐在座位上吃酒,根本不理睬郭解二人。
浣君打量著眾人,竟發(fā)現(xiàn)了幾個熟悉的面孔,那張騫和衛(wèi)青竟也在這聚會當中。張騫和衛(wèi)青也見到了她,都愣在了原地,繼而回過神來,神情卻是各異。張騫望著她,微笑著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神色卻是掩蓋不住的歡喜。那衛(wèi)青先是和她揮手打了招呼,然后眼神便不住的往堂外撇,還要起身出屋,被張騫一把拉住,他和張騫耳語幾句,張騫微微搖頭,他這才悻悻作罷。
趙王孫是八面玲瓏的人,早看出三人有舊,這姑娘與郭解關系匪淺,竟還認識長安的青年俊彥,他微笑著問道:“衛(wèi)青兄弟這是怎么了,難不成我這堂外還有寶物?”
衛(wèi)青向他拱手道:“趙莊主,這位許姑娘是小弟的朋友,她有一匹汗血天馬,那馬兄更是在下的至交,希望趙莊主把小弟寄放在你這兒的草料拿出來,好好款待馬兄?!比耸桥笥?,馬匹卻成了至交,這衛(wèi)青實在是太過癡愛馬匹了,所幸在座的都是長安豪杰,大都了解衛(wèi)青,早就見怪不怪了。
趙王孫笑著叫來下人,仔細吩咐他聽從衛(wèi)爺?shù)囊?,衛(wèi)青又囑咐一番,才安心下來。浣君哭笑不得,郭解卻十分驚奇,他拱手招呼道:“衛(wèi)青小兄弟真是奇人,但不知為何如此輕人重物?”
衛(wèi)青見郭解問他,忙正色回答道:“久仰大俠的威名,大俠有所不知,匈奴鐵騎之所以戰(zhàn)無不勝,除了他們本身靠游獵謀生,還因他們珍愛自己的馬匹,一匹馬,對于他們而言,平日便是家庭的保障,戰(zhàn)時,便是他們性命的寄托。這萬物有靈,我們漢人若把馬匹當作牲畜物件,如何能奢望馬匹在戰(zhàn)場上救護我們的戰(zhàn)士?”
郭解沒想到這少年年紀不大,卻有如此的家國胸懷,他愛馬,怕是多半情感也是因抗擊匈奴侵掠,保家衛(wèi)國而生的,不禁肅然起敬,說道:“衛(wèi)小兄見識深遠,郭某受教。”
衛(wèi)青沒想到這大俠郭解竟然如此謙虛隨和,不禁也對這大俠生出無比的敬意。他說道:“常聽人提起郭大俠,今日一見才知人言非虛啊。”
忽然,堂內傳來一聲冷哼,竟是那個坐著并未起身的大漢所發(fā)。趙王孫這主人有些許尷尬,他介紹道:“郭大俠,那位是我們長安的名俠樊仲子樊大哥,樊大哥,這位是郭解大俠。”
樊仲子又是一聲冷哼,道:“某識得了,現(xiàn)如今天下行俠,竟靠口耳相傳的虛名和耍嘴皮子的功夫,某向來不信旁物,只信任某手里的鋼刀。這江湖人,還得是手里的陣仗最說得過去?!?p> 郭解看了眼那樊仲子,這人身材高大,肩寬背闊,兩條手臂粗壯孔武,他一把絡腮胡子,眼神銳利,腰間配了把黑鞘鋼刀,整個人氣勢非凡。
郭解笑道:“久仰樊大俠的威名,樊大俠想必也是愛武之人,一會還要請你多指教?!?p> 樊仲子本非如此粗魯莽撞之人,他料想今日聚會,少不得要與這郭解動手。他雖未見過郭解本人,但早就聽聞他的事跡,若那些傳聞是真,自己可不是這當世大俠的對手。于是故意裝作極度傲慢,若郭解動怒,便壞了他的心神,那自己怕是也有取勝的機會。結果這郭解絲毫不為所動,這份涵養(yǎng)造詣,怕是還是源于無比的自信。想到這兒,樊仲子的表情不禁凝重起來。
趙王孫還有些納悶,樊大哥平素最是豪邁,最愛結交江湖上的名俠劍客,今日見了這俠客中的至尊,怎么如此無禮?他為打破尷尬緊張的氣氛,又給郭解介紹道:“郭大俠,那位佳公子是長陵的高公子,是這長安有名的劍術好手?!?p> 郭解聽了,看向那高公子,這人容貌俊朗,身上著了一身一塵不染的儒士服裝,頭上端端正正地戴著發(fā)冠,顯得全身上下一絲不茍。高公子笑道:“見過郭大俠?!惫庖残χ囟Y。
趙王孫又介紹:“這二位是北地都尉韓安國大人和武安侯的門客籍福先生。”郭解聽了,仔細打量了兩人,這韓安國身形魁梧,雖著常服,也能看出是百戰(zhàn)之人。籍福一身儒生打扮,他歲數(shù)已然不小,須發(fā)花白,但是從眼神中就能看出精明智慧。
韓安國乃是當世名臣,曾任梁王國相,在七國之亂時也是立下大功。素聞他與武安侯交好,無怪乎與這太尉府的首席智囊同來赴宴。
郭解本是江湖中人,本不愿與這官面人物多打交道,但他素聞韓安國的賢名,于是也微笑行禮。韓籍二人也馬上回禮,三人相視一笑。
接著,趙王孫又介紹了魏其侯竇嬰的心腹,太仆灌夫。這灌夫本是家奴,七國之亂曾率領十數(shù)騎兵奇襲吳軍營地,他為人悍勇異常,身受重傷也拼殺不止,立下赫赫戰(zhàn)功,也因此得魏其侯信任。郭解敬重熱血男兒,灌夫同樣愛結交豪杰,兩人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二人行禮后,把臂交談許久后,趙王孫才得以給郭解接著引薦。
和灌夫同來的是北道姚氏家族的三個高手,分別名喚姚無極、姚無期和姚無忌。想是姚氏家門高手被害,派來查清真相之人。三人知道郭解身份,見了便要行大禮,郭解趕忙攔住道:“我已多年不在此道,眾兄弟萬不可如此。”三姚這才作罷,心里暗松了口氣。這二圣歸隱后,姚氏乃是實力最雄厚的世家,隱隱有了盜門新領袖的跡象,若這郭解受他們的大禮,恐怕是要承認他在盜門的崇高地位,以他的威名,若欲重掌盜門,怕是姚氏之勢也不復存在了。
趙王孫又將郭解引領到三個年輕人面前說道:“衛(wèi)青兄弟郭大俠已然認識,這位張騫郎君,乃是今上身邊的親近郎官,而這位,就是大俠劇孟的后人劇昶劇少俠。”郭解知道女兒認識衛(wèi)青、張騫二人,便對他們笑著行禮。他仔細端詳了劇昶,這少年二十上下,雖身材瘦長,卻肌肉飽滿,給人一種充滿力量的感覺,他背若猛虎,兩臂似猿猴,一看就是練武的好材料。他容貌普通,比不上張騫、趙王孫、高公子等神采非凡,卻能給人很深的印象,仿佛他一舉手一投足,都無比的恰到好處。
郭解笑著對劇昶說:“不知劇孟大俠是少俠何人?”
劇昶答道:“乃是在下的先祖,久仰郭大俠大名?!?p> 郭解道:“難怪少俠資質如此不凡,我少年時便敬重劇孟大俠,可惜緣慳一面,今日見了少俠,便能想象劇大俠當年的風采,算是了卻心愿了。”劇昶趕忙稱謝。
至此,郭解已全部了解與會眾人,眾人各自落座。郭解朗聲問道:“不知諸位今日邀請郭某有何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