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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錦繡

第四章 再小也是官

神都錦繡 鐘山布衣 5634 2019-05-13 10:25:15

  馮寶確實是一個善于與人交談的家伙,沒用多少時間,他就弄清了三件主要事情——第一,現(xiàn)在是貞觀二十一年;第二,劉定遠隸屬于左武衛(wèi)麾下,他們這一支軍隊,作為一年多前唐太宗李世民撤兵“安市城”下,最后一支離開戰(zhàn)場的軍隊,負責斷后,只是沒等回到國內,就接到原地駐扎戍邊三年的軍令,劉定遠于是就成了邊境軍堡“武平堡”的“主事官”;第三,他此番率軍外出搶掠“高句麗”境內,歸途中遭遇“高句麗”軍隊伏擊,搶到的物資被提前送走,他負責斷后,因此與敵人激戰(zhàn),也就是謝、馮二人目睹的那一戰(zhàn)。

  既然弄清楚情況,謝巖決定立刻出發(fā),先護送劉定遠回到“武平堡”再說。

  按劉定遠說法,他率軍進入“高句麗”境內一百多里,就算加上誤差和自己走的這一段路,最多也距離“武平堡”二百里,

  正常情況下,僅三天路程而已。

  謝巖和馮寶推著板車,趁著劉定遠路上困頓休息的功夫,小聲嘀咕,各自把知道的歷史事情說出來,再結合唐太宗李世民、

  貞觀二十一年、安市城、高句麗這些關鍵詞,他們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帝王之一李世民,即將死去,而他們即將迎來地是一對帝王夫妻,唐高宗和武則天時代。

  路上,兩人都沒有興致多說話,只管埋首趕路。各自尋思著,接下來的日子,應該怎么過?

  一路向西,避開零星的兩三村落,行進在幾乎無人走的小道上。盡管劉定遠說那些村子里根本沒有人,要么全部死光了,要么逃掉了。

  可謝巖他們?yōu)榱税踩陂g,寧可露宿荒野,也決不進去。

  第三天,劉定遠告訴他們:“已經到了大唐軍隊控制的地界,安全不是問題了?!?p>  果然,沒走進十里地,馮寶遠遠望見前方有些人影,謹慎之余,他們還是把車推到一個隱蔽處,得先看清楚情況再說。

  劉定遠可不這么認為,他一再說這肯定是自己的部下,來找自己云云……要不是他不能動彈,估計都要跳下車迎上去了。

  人影漸近,大致可以看到,那是一隊騎兵,總數(shù)約在十余騎,再近一些,劉定遠忍不住叫道:“快快快,推本都尉出去,都是自己人?!?p>  既然是自己人,當然不用躲藏了,謝巖和馮寶把車推回路中,靜靜等著。

  騎兵小隊顯然發(fā)現(xiàn)他們了,快接近時,分成兩股,呈包抄之勢而來。

  “包抄個屁啊,兔崽子們,還不過來接本都尉?!眲⒍ㄟh大呼小叫地喝罵道。

  熟悉的罵聲,令騎兵們驚喜萬分,顧不上什么陣型、隊列了,一窩蜂地沖過來。待到近處,紛紛下馬,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率先跑到劉定遠跟前,顧不上打招呼,只激動地道:“都尉沒事?。繉嵲谔昧?!”

  “廢話,你是不是巴望我死了?”劉定遠沒好氣地說。

  這個時候,其余士兵一起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問候”起來……

  軍官模樣的人,似乎想到什么事,就近叫過兩人,對他們說:“你們兩個速回堡中,告訴雷校尉和林參軍,就說已經找到劉都尉,即刻返回?!?p>  嘈雜聲中,劉定遠依然聽到了軍官的話,于是大聲道:“劉愣子,什么林參軍?從哪冒出來的參軍?”

  “稟都尉,來人是‘都督府左錄事參軍林運’,十天前,也就是都尉率軍出發(fā)次日來到堡中,此后一直在堡中等候。”軍官說道。

  劉定遠又問:“他為何前來?”

  軍官道:“參軍沒有說,只說事關軍機,等都尉回堡再議?!?p>  “那就回去再說”劉定遠說到這里,忽然想到一事,又道:“換兩個人推車,讓他們騎馬回去,路上也好歇歇?!闭f著,用手指了指謝巖和馮寶。

  “不用麻煩了,還是我們推好了”謝巖主動謝絕了劉定遠好意。

  馮寶也在一旁開口說道:“還是我們推好,都習慣了。再說,我們……我們不會騎馬?!?p>  大唐軍人不會騎馬?說出來惹得眾人一片輕笑,劉定遠雖然自己也沒想到,卻知道保護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聽他大聲道:“笑什么笑,沒誰天生會騎馬,廢話少說,趕緊回去。”

  “武平堡”臨一小河,依一小山而建。

  夯土墻圍成一圈,就成了“堡”。

  大門前,一位黑臉大漢,身高在謝巖看來至少一米八五,此人身著山紋甲,沒有攜帶兵刃,看到劉定遠板車接近,快步上前,

  聲若洪鐘般說道:“都尉啊,你可算沒事,那幫夯貨說看見都尉落……”他停了一下,好歹沒說出那個“死”字,跟著繼續(xù)說:“他們竟敢先行逃離,末將已將他們全部圈禁,等待‘大都督府’發(fā)落。”

  “老雷你這是干什么?當時被伏擊,事不可違之下,是本將下令他們先撤,你快把人都放了?!眲⒍ㄟh一臉嚴肅地道。

  等老雷應了一聲,劉定遠又問:“這一戰(zhàn),損失如何?”

  “七十六個兄弟沒了,傷了四十多個?!崩侠滓荒橑鋈坏卣f,緊跟著神情一振,提高聲調道:“‘高句麗’蠻子損失更大,我們斬首二百余級,搶到的物資眾多,怎么說也沒讓弟兄們白白損失?!?p>  “那是自然!弟兄們跟本都尉出生入死,要是最后沒了下場,沒了軍功,那才叫丟人!現(xiàn)在什么都有了,生、死!尋常事耳!”劉定遠大聲的對所有人道。

  老雷附合道:“作戰(zhàn)就有傷亡,只要拿到軍功和戰(zhàn)利品,弟兄無怨無悔!”

  “無怨無悔!大唐萬勝!”不知道誰扯了這么一嗓子。

  “無怨無悔!大唐萬勝!”更多的人同時叫喊出來,令聽者無不熱血澎湃。

  縱使謝巖和馮寶,此地此時此景之下亦不禁滿腔激動!

  進得堡中,更多的人前來看望劉定遠,他隨意應付幾句,先讓人給謝巖和馮寶安排好住處,然后自己讓人給抬進房中。

  劉定遠剛剛在床上躺下,一名身穿淺青色官服的微胖之人便走了進來,他先向劉定遠行禮道:“下官林運,拜見都尉?!?p>  劉定遠靠在被褥上略一欠身,當是回禮,然后道:“本將有傷在身,無法招呼,林參軍請自便?!?p>  林運也不客氣,自己找張凳子坐下,這才說道:“下官奉‘大都督’將令,通知都尉,留守戍邊的各衛(wèi)軍隊,將于一年后,結束戍邊,返回長安,正式文書將在年后遞達。”

  劉定遠狐疑地看著林運,心想:“此事原本就在情理之中,‘大都督’何必專程讓人前來?”

  林運壓根沒在意他想什么,繼續(xù)說:“日前,長安老國公命人送信給‘大都督’,稱自己年后整壽,詢問是否可將都尉調回長安?‘大都督’與老國公相交多年,不好回絕,特遣下官前來征求都尉意思,現(xiàn)如今,都尉為國征戰(zhàn)以致身負重傷,回國調理傷勢自是理所當然,‘大都督’當再無顧慮,還請都尉速下決斷?!?p>  劉定遠怔怔地盯著林運,心道:“老頭子年后整壽?我咋不知道?”可轉念一想:“自己仗也打了,功勞也立了,這個時候回長安,也無人可以說三道四的?!毕氲竭@,他開口問:“請問參軍,換防軍隊,何日抵達?”

  “換防?”林運先是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道:“都尉及重傷員可隨同下官回轉‘營州’,其余眾軍繼續(xù)戍邊,換防一事由‘大都督府’統(tǒng)一安排。”

  “那本將就不回去,弟兄們隨本將征戰(zhàn),說好了共同進退?!?p>  “劉都尉!”林運一本正經地說道:“將士們是為國征戰(zhàn)沙場,你一定要弄清楚這一點!還有,眾軍隸屬‘營州都督府’麾下,并不是老國公的部曲,都尉斷不可有多余想法?!?p>  劉定遠知其話外意思,連忙道:“參軍言重了,本將只是舍不得離開弟兄們,絕無其他意思?!?p>  林運也知道自己說得重了點,便緩和語氣道:“都尉出自將門世家,對朝廷忠心耿耿,下官素來敬服,自然明白都尉本意?!?p>  “那本將可否帶上兩名親隨同行?!眲⒍ㄟh有些討價還價的意思道。

  “不可!”林運毫不讓步地說道:“臨陣調回都尉,‘大都督’本就猶豫不決,只是礙于老國公的面子,這才派下官前來,既

  然都尉重傷,這才解去‘大都督’兩難之境,其他事絕不可有違軍法,都尉無需再提?!?p>  “可是……這兩個人……”劉定遠說了一半,陷入沉思中。

  林運等上一會兒,見劉定遠還是一幅思考模樣,忍不住問:“什么樣的兩個人?有何不妥之處?”

  劉定遠微微搖首,他沒正面回答,卻說:“林參軍,請你上前一步,看看本將腿上,還有胳膊上的傷處。”

  縱是大惑不解,林運還是依言上前,先解開裹在傷口外的布帶,他只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驚道:“這是刀傷?卻

  恢復如此之快?”接著又看了看劉定遠左臂斷骨處的夾板固定方式,再一次驚嘆道:“如此醫(yī)術,簡直神乎其技,聞所未聞!”說完,把目光投向劉定遠,等他細說。

  劉定遠道:“本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戰(zhàn)場上受傷落馬,然后什么都不記得了。再醒來時,傷處就這樣子了。救我兩人,雖然穿著大唐軍服,自稱本將麾下,可本將從來就不曾記得有這兩個人。更何況,我大唐男兒,未曾聽說有人不蓄發(fā)須者,可偏偏他們倆都是。還有,他們說話方式古怪,既不像讀書人那般文縐縐,也不像軍漢那樣粗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來的。更加奇怪地是,他們一天吃三頓飯,普天之下,本將就沒聽說過有人一天吃三頓的!可他們確實是本將的‘救命恩人’,這一點絕不會錯?!?p>  不蓄發(fā)須、一天吃三頓飯、奇怪的話說方式,再加上聞所未聞的傷口處理手法,這些顯然超出了林運的認知范圍,他沉默

  很久后才問:“都尉想把他們帶回長安?”

  劉定遠坦然道:“沒錯,本將是這么打算,不管他們有多么奇怪,畢竟對本將有大恩,無倫如何,也得給他們一個交待,另外,我也想把他們帶在身邊,方便就近觀察,本將總覺得,他們不是尋常人?!?p>  “什么意思?難到他們是……”

  “參軍不必多想?!眲⒍ㄟh知道他想說什么,及時阻止道:“他們再奇怪,也是我華夏一族,決無半點異族可能?!?p>  “那就好!”林運明顯臉色一緩,松口氣道。

  劉定遠道:“本將之意,想多多了解他們,還有其他什么過人之處?不管怎樣,為國舉賢亦是本將份內之事?!?p>  “都尉心系朝廷,下官佩服!”林運恭維了一句。

  “少來,不讓本將把人帶走,說什么都沒用?!眲⒍ㄟh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林運道:“事關軍令,恕下官無法通融?!?p>  劉定遠道:“既如此,本將還請參軍想出一個兩全之策?!?p>  林運沒有立即作答,而是微閉雙目,用手捋了一下頜下短須,心說:“這劉都尉看似粗疏,竟還頗有心機,想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p>  屋中一時安靜下來,兩人誰也沒說話,差不多過去小半個時辰,林運斟酌再三開口道:“都尉之意,大體是兩個。其中給他

  們一個交待,以報‘救命之恩’,此事不難,單憑他們戰(zhàn)場救人,并送都尉回來一事,給個隊正的出身完全合適,只是都尉所言‘觀察’一事,恕下官愚魯,難以明白?還請都尉明示。”

  劉定遠見他把事情又推給自己,不得不接過來道:“本將想通過時間和一些事情來了解他們,‘時間’好辦,可‘事情’就

  不好找了,眼下本將即將離開,又無法帶他們一起上路,這才請參軍幫忙拿個主意?!?p>  林運聽這話,以為他又想推給自己,剛想張口說話,卻不料劉定遠話鋒一轉,問:“本將離開后,‘大都督’可有安排什么人來接替?”

  林運搖首道:“此事未曾聽聞,按慣例既可以派人接替,也可以由都尉臨時任命手下校尉接任,下官以為,雷火校尉當可暫代‘主事官’之職,后面就要看‘大都督’的意思了?!?p>  劉定遠道:“雷火校尉勇武過人,統(tǒng)兵打仗自是不二人選,可老雷不識字,擔任‘武平堡主事官’并非最佳,況且眼下即

  將入冬,戰(zhàn)事到明年開春之前都不會再有,所以……”

  “所以劉都尉想讓他們暫代堡中‘主事官’一職?莫非他們都識字不成?”林運接過話,極其驚訝地問。

  “正是!其中一人姓謝,名巖,表字警官,不僅識字,還進過學?!?p>  劉定遠的一番話讓林運徹底沉默了。

  這年頭,讀過書、認識字、還進過學的人,極為稀有,尤其在軍中,那更是鳳毛麟角。說句不好聽的話,整個“營州都督府”中,真正進過學的,不超五個人,且全部官員。

  林運這下明白了,為什么劉定遠如此看重這兩人,就憑‘進過學’這一條也足夠了。他再次捋了下短須,考慮良久后,說道:“茲事體大,下官作不了主,都尉不妨面見‘大都督’,將此事交由‘大都督’定奪為好。”

  “本將說得是眼下,此去‘都督府’,來回需要十多天,這些日子里應該怎么辦?總不能讓他們和普通軍士一樣吧。萬一把人給弄跑了,誰來負責?”劉定遠有些不耐煩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林運并不氣惱,平和地道:“都尉莫急,下官想起一法,或可解都尉憂思。”

  “請速速說來!”劉定遠急切地道。

  “十來天內,此事好辦,都尉既然有心給他們一個交待,那就由下官以‘都督府’的名義授予他們‘隊正’一職,令他們統(tǒng)轄‘輔兵營’,那里事務煩多卻并不重要,無論好壞都無影響。而堡中‘主事官’暫交雷校尉,一切最終安排,待都尉面見‘大都督’后,由‘大都督’定奪,如此最為妥當。”

  聽完林運不緊不慢地敘說,劉定遠想上片刻,實在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表示同意。

  “來人!”劉定遠大叫一聲,一名軍士快步走進來,他吩咐道:“去吧謝巖、馮寶兩個叫過來?!?p>  軍士聽完,一臉茫然地問:“都尉,堡中有這兩人嗎?”

  劉定遠這才想起什么,補充道:“就是送本都尉回來的那兩個人?!?p>  軍土恍然明白,急忙應聲退出。

  功夫不大,謝巖、馮寶快速來到屋中,劉定遠剛想張口,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滿身灰塵、蓬頭垢面的,不由地問:“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如此模樣?”

  馮寶道:“沒什么事,就是大掃除來著。”

  “大掃除?”林運輕念了一下,顯然這對他來說是個新詞。

  謝巖趕緊解釋道:“就是把住得房間弄得干凈一點?!?p>  劉定遠聽懂了,沒再多問下去,而是先把“都督府左錄事參軍林運”介紹了一下,最后道:“叫你們來,是好事,具體情況就由林參軍來說?!?p>  林運輕“咳”一聲接過話,對謝巖和馮寶道:“二位于戰(zhàn)場之中,救劉都尉于危難之時,并護送劉都尉安全歸來,依大唐軍律,本官在此宣布——謝巖、馮寶進‘隊正’一職,暫領‘輔兵營主事官’一職,一應文書、官憑,改日由‘都督府’下發(fā),不知二位還有何意見?”

  謝巖、馮寶聽完這段話,全都呆住了,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臉迷惑,心里不約而同地想:“這就算當官啦?唐朝的官,也太不值錢了吧?!?p>  劉定遠見他們什么表示也沒有,以為他們嫌棄官職太低,只好打圓場道:“軍律如此,本將也無能為力,但好歹也算是官,比大頭兵要強太多了。待本將回到長安,一定為兩位爭取?!?p>  “都尉言重了,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敝x巖急忙說道。

  在他心里,能夠有個合適的身份進入大唐就可以了,完全沒想到如今一眨眼就成了“唐朝官員”,雖然他搞不清“隊正”是個什么樣“官”,但是不管怎么說,好歹也是“官”。

  謝巖知道,在封建社會里,官員與百姓之間的差別,遠比后世大得太多了。

  馮寶什么沒說,心里同樣在想:“管他什么‘隊正’,再小也是官!沒想到我還有作官員的命,真是有意思?!毕氲竭@,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見到他們二人的表情,劉定遠和林運都松了口氣,知道眼前這兩人算是“穩(wěn)”住了,至于后面的事,就看“大都督”怎么

  想,怎么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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