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防軍離開八天后,一直駐守在“安勝關(guān)”的三百人終于全部撤回“武平堡”中。
校軍場,最靠北的地方搭建了一座比人高的平臺,平臺前擺放著堡中能夠搬出來的所有桌子,呈“弧形”放置,共有四排之多。
天色剛剛暗下來,校軍場四周即燃起十余處篝火,緊跟著就有軍士開始搭鐵架,然后將一支支宰殺洗凈的羊放在鐵架上面,這將是今晚的大餐“烤全羊”。
馮寶帶著人先到了,他指揮部下將一個個碗,全部放到桌子上,再讓石子帶人去搬酒,他自己得留下盯住這幫酒鬼,別還沒開始,就喝醉了。
謝巖和全體官員率先走進校軍場,后面跟著黃守義等商人,最后是全體士兵。
今晚的服務(wù)人員是那些“高句麗”婦人,從今天起,她們正式成為“唐人”,那是因為謝巖已經(jīng)拿到“都督府”的正式文書,批準她們成為“武平堡”中第一批正式居民,所以,她們得以進入堡中,負責倒酒,布菜等事。
氣氛是歡快的,場面是熱烈的。濃郁的酒香,混合著“烤全羊”的香氣撲入鼻中,令人食欲大開;桌上擺滿食物,有肉干,有羊油炸過的炊餅,還有烤熟的面餅,蒸熟的面團以及各種燙熟的野菜……
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幾乎都是謝巖和馮寶提出,由那些婦人們弄的,至于好不好吃,那就沒人關(guān)心了,反正對軍士來說,吃啥都一樣!
謝巖左右看看,見差不多人都到齊了,便伸手從桌上拿了一碗酒,緩緩走上平臺。
“諸位,請靜一靜!”謝巖在平臺上,大聲對在場所有人道。
很快,喧嘩聲漸漸消失,校軍場頓時安靜起來。
“諸位,今天是個好日子!那是因為,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當謝巖以充滿感情的語調(diào)說出“回家”兩個字時,立刻有士兵大聲響應(yīng)道:“回家!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更多的士兵大聲呼應(yīng)。
謝巖等上少許,待聲音漸漸平息后,再次大聲道:“諸位,我們?yōu)槭裁匆x家來到這里,因為我們是軍人。我們?yōu)榇筇贫鴳?zhàn),為大唐百姓而戰(zhàn),為了我們的子孫,不再走上戰(zhàn)場而戰(zhàn)!今天,我們昂首而歸,因為我們贏了!我們可以回家告訴所有人,我們是勝利者,我們無愧于‘大唐軍人’這個稱號。”
“大唐萬勝!”眾軍齊聲吶喊。
“在這勝利的時刻,請不要忘記,我們有過曾經(jīng)一起戰(zhàn)斗過的二百一十四名兄弟長眠于此,因此我提意,這第一碗酒,敬我們逝去的兄弟!”說完,謝巖雙手將酒碗舉倒胸前,碗口外翻,雙臂作出一個從左至右的移動,將酒水灑落在地上,完成這一充滿儀式感的動作后,他大聲叫道:“兄弟們,一路!走好!?!?p> 眾軍有樣學樣的將碗中酒灑落于地,最后齊聲呼喊:“一路!走好!”
謝巖從一名軍士手中接過第二碗酒,重新對眾人道:“第二碗酒,我敬在場的每一位。沒有你們的英勇殺敵,何來‘安勝關(guān)’大捷?沒有你們的奮不顧身,又何來今日的榮光!我——敬你們!”說完,雙手捧酒碗,仰首一飲而盡,最后將空碗高舉,大聲道:“諸位,干了!”
唐人喝酒其實是不說“干”這個詞的,而應(yīng)該是說“飲勝”,可是謝巖來到大唐還沒有真正喝過酒,他還真不知道,順口就說了后世最常用的話語。
好在眾軍多是大老粗,喝酒要得就是一個痛快,沒人在意倒底應(yīng)該說什么,少數(shù)如林運等,也沒覺得在這種場合說“干了”,有何不妥。
因此,在一片“干了”的聲音中,眾軍齊齊飲下碗中酒。
因有不少人事先沒喝過如此烈酒,場中頓時傳來一陣“咳嗽”聲……但更多是痛快的呼氣之聲。
“諸位,這第三碗酒,我們一起敬皇帝陛下,愿陛下萬年,大唐萬勝!”謝巖的聲音第三次響起。
“陛下萬年!大唐萬勝!”眾軍再度齊聲大喊,并跟著謝巖一道,舉酒碗向西遙敬,而后倒入口中。
“我最后再說一句——今晚,吃好喝好!明日,發(fā)錢,回家!”謝巖大聲說完之后,從平臺上直接躍下,回到眾官員之中。
酒宴正式開始!
唐朝是強大的,唐人是奔放的,酒還未過三巡,以雷火為首的一群大漢們,就開始了“角力”。
“角力”有些類似后世的摔跤,是大力士們的游戲,但是參與人數(shù)眾多,圍觀者更多!
馮寶在混亂人群跟著起哄,一會喊這個“加油”,一會叫那個“使勁”的,很快就無聊起來,悶悶不樂地走到謝巖身邊,拿起一片“風干牛肉”就往嘴里塞。
“不好玩?”謝巖注意到馮寶的表情,和身邊幾名官員打了個招呼后,轉(zhuǎn)過身來問。
“太沒勁了,鬧哄哄的,不好玩?!瘪T寶有些不滿地道。
謝巖笑道:“沒有組織性的娛樂活動,怎么可能會好玩?你啊,就湊合著樂吧,這是大唐。”后面的話,他不用說馮寶也知道是什么。
只不過,謝巖這句話倒是給了馮寶一個“啟發(fā)”,那就是,得組織起來。
“組織什么玩法呢?”馮寶開始腦子轉(zhuǎn)起來了。
“唱歌?不行,這沒KTV;跳舞?不成,一群男人跳什么跳;游戲?更不行,這里人都是傻子,估計學不會。”馮寶自我否定了好幾個他能想到的。
謝巖見馮寶狀若有思的樣子,知道他一定是犯了難,便忍不住上前,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馮寶聽得是兩眼冒光,沖著謝巖就道:“警官,你怎么不早說啊?!彼膊还苤x巖什么反應(yīng),轉(zhuǎn)身就跑開了。
弄得謝巖只能對著他的背景,笑而搖首。
馮寶第一個找到的人是石子,就說了一句話:“快去給我找根長的麻繩來,要長長的那種。”
說完他就又跑不見了,弄得石子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多長,只能找倆輔兵陪自己一起去搬。
“劉愣子!”馮寶看到劉愣子在一群人中間狂飲,便揮手示意讓他過來。
“校尉,有事?”劉愣子過來問。
馮寶道:“你去‘突擊隊’里,找十個力氣大的,記住啊,一定要力氣大,到臺子上面去等我?!?p> “校尉,這是干啥?”劉愣子摸摸腦袋,不明白,更有些不樂意。
“廢什么話!這是軍令,你要不去,以后別找我要酒。”馮寶故作嚴厲地說。
“那可別,我去還不成嗎?”劉愣子一聽這話,趕緊應(yīng)承下來,不就找人嗎,又不是大事。
打發(fā)走劉愣子,馮寶又去找雷火,以相同的手段“威脅”他,讓他去“敢死隊”同樣找十名大力士上臺。
當劉愣子和雷火各帶十人上了平臺,校軍場里其余的人都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這一“情況”,紛紛停止各自玩樂,緩緩向平臺那靠攏過去。
石子和兩名輔兵也回來了,三個人各將一捆麻繩搬上平臺,交給馮寶。
馮寶在中間挑選了其中一捆,讓石子帶人把麻繩拉直,自己拿來一小段找來的紅布,系在中段。
馮寶在忙著,別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有謝巖明白,他這是在準備“拔河”的游戲。
可謝巖沒想到地是,當馮寶讓“敢死隊”和“突擊隊”的人分兩邊站好時,他突然跳下平臺,來找自己去當裁判。
事到臨頭,謝巖不好推辭,只能走上平臺。
“拔河”的規(guī)則非常簡單,謝巖大致說了一下,臺上臺下的人就都明白了。
謝巖還沒來得及喊出“開始”,卻突然聽到臺下馮寶聲音響起:“我出一貫錢,賭‘突擊隊’勝。”
馮寶這一句話,如同石落水中激起千層浪。
眾軍兵立即反應(yīng)過來,馬上就有人叫道:“我出兩貫,‘敢死隊’勝出?!?p> “我出一貫……”
“我出五百文……”
一時間,馮寶那里是人頭攢動,其面前桌上罐子里,很快裝滿了錢,馮寶一臉激動的,拿著炭筆和紙,在那不停的寫,嘴里還不停說:“要買趕快啊,開始就不能買了啊?!?p> 雷火和劉愣子本來是不打算參與“拔河”,可是一聽臺下開了賭局,兩個人的好勝心瞬間被激發(fā),幾乎同一時刻將本方最前之人攆走,換成自己。
隨著一聲“開始!”,二十名大力士齊齊發(fā)出一聲暴喝,麻繩立刻變得筆直。
緊跟著,臺下眾軍以最快的速度分成兩拔,一拔高喊:“突擊隊,加油!”,另一拔高呼:“敢死隊,加油!”
吶喊聲中,加油聲里,麻繩上的紅布一會左,一會右的呈來回拉鋸形式,往往是一方“加油聲”大,一方就優(yōu)勢大一點,很快眾軍都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加油”的聲音更大了。
臺下的觀眾叫得是聲嘶力竭,臺下的大力士們拼得是臉紅脖子粗,一個個憋著氣,瞪眼盯著對方,大有一口氣把對方拉過來的意思。
這是男人的游戲,體現(xiàn)出男人的力量與陽剛之美。甭管文官還是武將,在這個時候,為自己的隊伍“加油、吶喊”,才是最應(yīng)該的事。
紅布似乎不動了,這是雙方力量均等的表現(xiàn),同時也是雙方積蓄力量的體現(xiàn)。
總會有人堅持不住的,總會有一個最終結(jié)果的!每個人都深深明白這一點。
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往地面上落,落在腳面上,落在平臺上。雷火和劉愣子都意識到,再不分出勝負,等汗水多了以后,就會打滑,就會出現(xiàn)意外,他們兩個無一例外地作出相同選擇——傾盡全力一搏!
“嗨!——”雷火猛然大吼一聲,幾乎就在同時,劉愣子大喝一聲:“開!——”
雙方隊員得到訊號,同時發(fā)力,力量太大了,大到謝巖都懷疑是不是會把麻繩拉斷。
好在,繩子沒事,“突擊隊”這邊,卻有事了。
如雷火和劉愣子想的那樣,汗水落在臺上,慢慢地有少部分流入一些隊員的鞋底之下,在發(fā)力并堅持的過程中時,突擊隊這邊,有名隊員忽然感覺腳底一滑,人立刻就使不上勁了。
雙方本就勢均力敵,突然間對方少了一個人,平衡立刻就被打破,只見“敢死隊”隊員們后退一步,紅布終于來到本方線后,而“突擊隊”那邊,有人摔倒在地,有人被繩子拖著前移,劉愣子更是被直接拉進“敢死隊”這邊。
“好——我們贏了!”這是“敢死隊”的支持者們在大聲歡呼。
“唉——”這是“突擊隊”的支持者在一聲長嘆。
當謝巖宣布,“敢死隊”獲勝時,臺下響起更熱烈的歡呼聲。
雷火帶著隊員紅光滿面的走下臺,馬上就有一群人圍上來,說的、笑的,什么樣的都有,最多的卻是敬酒。
劉愣子他們卻是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下臺,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馮寶輸了錢,卻比贏錢還開心,他跑到劉愣子這邊,笑著道:“不高興?沒什么的,游戲嘛,來!我敬你們一碗?!闭f著,順手從桌上拿起酒碗。
“突擊隊”隊員們本來也只是心情不佳而已,見馮寶敬酒,二話不說,紛紛各找一碗,一齊飲下。
“再來!”劉愣子烈酒下肚,大發(fā)豪氣地叫道。
馮寶也不客氣,叫道:“再來?!?p> 又是一飲而盡。
說是一碗酒,其實不過是淺淺的一點,按后世的標準來說,估計不到一兩,這是馮寶特意囑咐過專門倒酒的人,畢竟他來自后世,知道白酒性烈,喝太多,可是真會傷人的。
即便如此,這樣一口一口持續(xù)地喝下去,酒量再好的人,也支持不下去的。
馮寶有些暈乎了,走路也有點踉蹌,意識還有,就是反應(yīng)有些慢了,忽然他聽到身邊有人好像在唱歌,停下來仔細看看,卻沒發(fā)現(xiàn)。
“是幻覺嗎?”馮寶不知道,只是在這一剎那間,他突然仰天大聲道:“我、要、唱、歌!”
聲音有些大,“驚”到他身邊的人,只是沒等這些人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眾人就看到馮寶仰天高唱:“狼煙起,江山北望,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xiāng),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愿守土復(fù)開疆,威武大唐要讓四方來——賀!”
唱了一遍還不夠,馮寶引吭高歌又唱了一遍。
激昂的歌聲,在夜空中傳遍整個校軍場。
聽到馮寶唱第一句的時候,謝巖臉色大變,他急急往馮寶那兒走過去,人太多,場面太混亂,等他趕到時,剛好聽到馮寶最后那一句“威武大唐要讓四方來——賀!”他終于安心了不少,他知道馮寶是喝多了,好在腦子還沒糊涂,知道把最后一句改一下,要不然,真是后果堪憂。
等馮寶兩遍唱完,謝巖立即上前,打算扶他回房,哪知道以林運為首的幾名文官,搶在他前面把馮寶圍了個團團轉(zhuǎn),有的說:“校尉的歌實在是太好聽!”
有的則說:“校尉能否把歌中句子再念一遍,也好記下傳世?!?p> 還有的說:“這是何曲,怎的聞所未聞,校尉可還記得曲譜?”
不管這些文官說了什么,謝巖聽出來了,意思基本都一個,那就是“好”。
謝巖還是想擠進去,他還是有些擔心馮寶,可他往里才擠一步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馮寶沖自己擠了擠眼,他明白了,馮寶沒事了,至少現(xiàn)在是沒事了。
于是他慢慢退出來,掃視了一下周圍,剛好見到石子在一邊,就過去說道:“你從現(xiàn)在開始,好好看著馮校尉,不許他再喝酒了。”
石子很認真的點點頭。
“要是馮校尉堅持喝酒,你務(wù)必第一時間來告訴我?!敝x巖還是有些不放心,再補充了一句。
石子更加用力的點點頭,意思不言而喻。
謝巖剛一走開,忽見黃守義走過來,本想打個招呼,卻見黃守義直接迎上來問道:“謝校尉,剛剛那首歌可是馮校尉的手筆?”
“啊,好像是吧?!敝x巖不曉得怎么回答是好,含糊應(yīng)付下。
“了不起!”黃守義贊道:“真看不出來啊,馮校尉年紀輕輕地,卻是文武全才啊。”
“那是,那是”謝巖仍然應(yīng)付著。
“卻不知,馮校尉可成家否?”黃守義突然問出一句令謝巖怎么也想不到的話來。
“不曾有家室?!敝x巖先是代馮寶回答了一句,而后好奇地問:“黃掌柜問此話,是何意思?莫非……”
“誤會,謝校尉誤會了?!秉S守義連忙解釋道:“草民只是問問,別無它意?!?p> “哦——誤會?”謝巖似信非信地說。
“絕對是誤會!草民只是問問。”黃守義說完,連忙行禮又道:“校尉請先忙,草民還有事,先告辭了?!?p> 謝巖目送黃守義走開,輕輕地搖了一下頭,他總感覺,黃守義沒說實話,可不論是真是假,似乎都不是壞事,所以他也沒往心里去。
唐人的娛樂本就少,軍中更是稀罕,雖說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方顯男兒本色,可是漫漫長夜,總不能一直喝酒吧。
萬般無奈之下,謝巖只能又找出后世的節(jié)目來湊趣,什么“鉆竹竿”、“擊鼓傳花”、“站桌子”等,只要他能想起來,覺得適合的,都拿出來用。
眾軍哪見過這些好玩的啊,人人參與,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