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在寅時三刻前后，“武平堡”全軍陸續(xù)抵達(dá)“下馬鎮(zhèn)”前兩里處。
營帳開始一個一個迅速搭建，所有人都開始忙了起來，他們時間不多，必須要在兩個時辰里完成吃早飯，還有休息，校尉有令“辰時一過，即刻出發(fā)?！?p> 至于什么禁兵和雷火部的“比試”，對士兵們來說，輸贏都是一回事，幾乎沒人關(guān)心。
卯時剛到，有士兵進(jìn)入大帳，對謝巖道：“稟校尉，三里地外，有人向我軍靠近。”
“應(yīng)該是雷火他們到了。”這是馮寶的聲音。
“要不我們一起出去看看？”謝巖此話，是在征求王福來和另外兩名禁兵軍官的意見。
他們聞言一齊起身，當(dāng)是回答了。
剛剛走出營門，依稀見到有人影快速跑過來，第一個跑到謝巖面前的人是劉愣子，緊跟著，一個一個的隊員們陸續(xù)到達(dá)，他們在謝巖的注視下，按平時訓(xùn)練隊列，橫成兩排，第一排是“敢死隊”，第二排是“突擊隊”，緊跟著就開始“報數(shù)”，從一開始……
等到“報數(shù)”聲停留到“一百零三”的時候，就停止了。
兩隊人數(shù)合計一百整，加上四名軍官，總共一百零四，現(xiàn)在卻是一百零三，很顯然是少了一個。
只掃了一眼，謝巖就大聲喝問道：“劉愣子，雷火人呢？裴士峰人呢？”
“稟報校尉，裴士峰腳扭傷了，雷火背著他在后面，馬上就到?！眲蹲哟舐暤?。
“雷火報到！——”隊員的后方傳來雷火的大叫聲。
沒有命令，也就沒有人去接雷火，直到他背著裴士峰，氣喘如牛的出現(xiàn)在謝巖面前時，才有隊員上去扶住裴士峰。
“歸隊?！敝x巖面無表情地對雷火說。
等所有人站好之后，謝巖大聲說道：“這一次，你們?nèi)缙谕瓿闪塑娏?，剛剛我又注意了一下，你們?nèi)藬?shù)一個不少，身上裝備也完好無損，對此我很滿意，現(xiàn)在請大家回營休息吧，解散！”
出乎意料地是，沒有人離開隊列，眾人還是在原地不動。
謝巖不禁奇道：“你們這是干什么？”
劉愣子道：“稟報校尉，我們想等候禁兵弟兄歸來?！?p> “你小子有這么好心？”謝巖不信地問，下面的話，他是不會直接說出來的。
馮寶也看出來不對，直接就站出來說話：“劉愣子，還不把人帶進(jìn)營里？”
忽然，被自己部下扶到一邊的裴士峰主動張口道：“謝校尉，就讓雷校尉他們留下吧?！闭f完，他停了一下，又道：“即使是輸了，也應(yīng)該讓本將的那些部下們知道輸在哪?！?p> 謝巖很是贊賞的看了一眼裴士峰，沒有再說話了。
很奇怪，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也沒等到禁兵到來。
“會不會出事了？”差不多每個人心里都這么想。
謝巖也覺得不能再等了，真要出了事，他可是難辭其咎，當(dāng)即下令：“雷火、劉愣子，帶上你們的人，騎馬去找，快去。”
軍令一下，眾士兵急忙往營中跑去，沒等士兵將戰(zhàn)馬牽出來，有急促馬蹄聲，從遠(yuǎn)處傳來。
尋聲一望，可見一隊騎兵縱馬急奔而來，看裝束，應(yīng)該是禁兵。
當(dāng)先一人快馬急馳到營前，勒住韁繩，再翻身下馬，眾人一看，卻是林運，他走到謝巖身邊道：“行軍途中，有兩名士兵落馬摔傷，回頭去尋找的?！?p> “人好還吧？”謝巖輕聲問道。
林運道：“都是輕傷，沒有大礙。”
二人正說話間，陸續(xù)有禁兵到達(dá)，可是在場眾人都看出來，人數(shù)不對，最多不過五十人。
又過了片刻，又有約三十騎到達(dá)；再等上一會，余下的人才全部到達(dá)。
禁兵沒有報數(shù)的習(xí)慣，而是領(lǐng)軍軍官點數(shù)后，才向謝巖和裴士峰稟告：“人馬全部到齊?！?p> 謝巖看看這幫幾乎談不上列隊的禁兵騎兵們，側(cè)首對裴士峰道：“裴校尉，還是你來說吧?！闭f完，他揮揮手，示意自己的部下，跟自己一同回營。
裴士峰對自己的部下倒底說了什么，謝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回到大帳后不久，裴士峰帶了四名部下軍官，前來向自己“認(rèn)輸”，并強(qiáng)烈要求“以后和‘武平堡’眾軍一樣行軍，一樣訓(xùn)練，一樣的執(zhí)行軍令?！辈⒈硎尽盎锸迟M”一事，絕沒問題。
謝巖對此很是滿意，這才說道：“行軍打仗，意味著行軍必須和打仗一樣要求，才可以使軍隊始終處于高度警惕之中，并能夠及時作出反應(yīng)，夜半時，我軍路過你們駐扎地，并發(fā)現(xiàn)了你們，你們卻沒有發(fā)現(xiàn)我軍，如果來的是敵人？又或是居心叵測之輩，后果都不可想象。你們并非我的部下，按說應(yīng)是我軍的客人，有客來，好生招待是理所當(dāng)然，可是，我軍中之飯食，是用來提高戰(zhàn)斗力的，是用來接待真正的勇士的，老實說，你們還不夠資格?！?p> 話到此處，謝巖看了一眼他們，見他們一臉慚愧的樣子，就不再多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幸好，你們及時意識到，并能夠作出改正，我很高興，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相信，日后你們會成功的。至于‘伙食費’，就當(dāng)作你們?yōu)榇烁冻龅拇鷥r好了?！?p> 解決完禁兵的問題，整支軍隊氣氛更加融洽了，無論是禁兵、府兵又或是輔兵，相互之間更加親密，再無隔閡。
全軍離開“下馬鎮(zhèn)”前，謝巖宣布了三項規(guī)定，第一，日后凡是經(jīng)過城、鎮(zhèn)等民居點，不得入內(nèi)，不得擾民；第二，如果要進(jìn)城、鎮(zhèn)等民居點，人數(shù)每隊一次不得超過十人，且日落前必須歸隊；第三，行軍途中必須遠(yuǎn)離農(nóng)田和百姓種植的林田，若必須經(jīng)過，且給百姓造成損失的，當(dāng)照價賠償。
不論哪個時代，一支能夠得到百姓擁護(hù)的軍隊，才是真正的強(qiáng)軍，謝巖對此深以為然，并身體力行，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能作多少算多少。
根據(jù)林運的說法，自“下馬鎮(zhèn)”向西南方向沿官道而行，經(jīng)“平州”過“榆關(guān)”，當(dāng)可進(jìn)入“幽州”，全程約一千兩百里。
謝巖對于唐代地理不熟悉，最后還是馮寶和他解釋了一下，大體就是鞍山到北京的走法，他這才明白，并決定就按此行軍，先到“幽州”再說。
通常而言，步騎混合一天行軍約在四十里上下，謝巖不打算改變這一慣例，畢竟士兵不是鐵打的，不可能長期保持高強(qiáng)度的訓(xùn)練和行軍，因此，他還特意放慢了速度，讓士兵們可以在緩慢的行軍中，得到休息。
這一路上，似乎都是無人區(qū)，看不見什么人，更看不到什么村落，往往連續(xù)走上好幾天，一個人也看不到，只有沿道路零星有些小鎮(zhèn)，說是小鎮(zhèn)，其實人口非常少，多一點的幾百人，少一點的只有幾十人，好在他們并不畏懼唐軍，膽子大點的甚至還向他們兜售一些獵物。
馮寶可開心了，后世沒吃過的野生動物，他這一路可是嘗了一個遍，從小一點狍子，到大一點的梅花鹿，最后到老虎，他是一樣沒放過，只要有人賣，他就買，幾乎還從不還價。
王福來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傳旨，實在是太值了！別的不說，光是千奇百怪的吃食，花樣百出的作法，就讓他覺得“不虛此行”。
當(dāng)馮寶又買下幾張虎皮，幾十張貂皮，并送給他一半的時候，他就覺得，一直這么晃悠下去，挺好。
由于是在行軍，加上謝巖來自后世，對動物保護(hù)有種天然的意識，所以，他不允許軍士外出狩獵，誰想吃，自己花錢買。
他本想以這種方式來減少士兵們對野生動物的獵殺，誰知道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所謂的買賣，并不是用錢來交易，而是用鹽、用糧食，用麻布等物資。
謝巖不禁頭有點大了，軍中物資只是在正常消耗，可士兵們隨身攜帶的那部分物資，卻幾乎都沒了，不用問也知道，全換成皮毛和肉食了。
很快，謝巖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奇怪的現(xiàn)象，自己軍隊后面，似乎跟著一些人，他派人過去問了一下，差點沒氣暈過去。
跟著的，全是獵人家眷，而獵人們都去打獵了，獵物打回以后，經(jīng)過家眷的處理，再把獵物賣給自己的部下，這都快形成“產(chǎn)業(yè)鏈”了。
謝巖認(rèn)為自己不能不再過問了，要是再這么下去，軍中的物資就會消耗的太快了，這離“幽州”，怎么著還有六七百里地呢。
晚上宿營之后，謝巖讓雷火帶幾個人，陪自己去出去一下，這次他沒叫上馮寶，倒不是不想叫，而是馮寶和王福來、黃守義幾個人吃“火鍋”，他不大方便單獨把馮寶叫出來。
向后一里地左右，有幾堆火正在燃燒，每一堆火邊，都圍坐七八個人，謝巖他們還沒靠近，那些人似乎有所警覺，立即聚集到一起，還有幾個人已經(jīng)開始張弓引箭了。
“別緊張，是我！”雷火大聲地說著，率先向光亮處走過去。
借著光，謝巖看到有人認(rèn)出雷火，并主動走過去和雷火打招呼，直到雷火召喚自己的聲音發(fā)出后，他才帶著人緩緩走過去。
這是一片在野外隨意弄的營地，石堆，柴火，木架，陶罐就是這里的全部設(shè)施，人數(shù)約五十，但其中婦人、老人、孩子都占了一多半，能稱之為“獵人”的，在謝巖眼中，絕不超過十人。
古人尊長，所以代表這些人和謝巖說話的，是一位須發(fā)皆白之人，可一問之下，才得知他竟然只有三十九歲，卻已經(jīng)是這里的“長者”，如此情景，令謝巖幾乎無言以對。
婦人們見到謝巖他們過來的時候，都帶著孩子們躲開了，雖然她們的動作不慢，但是謝巖卻早已察覺，這些婦人和孩子身上，除了外面裹著的皮毛，里面幾乎沒有什么衣物，更別說穿鞋這類話了，這里沒有一個人有鞋子。
如此“慘象”，比謝巖當(dāng)時初進(jìn)“輔兵營”時見到的那一幕，還要慘！
謝巖真的很想問問：“貞觀之治就是這樣？這就是所謂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大唐？”
謝巖久久不發(fā)一語，腦子里空空的，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能站在這里。
大約他的表現(xiàn)太失常了，雷火終于忍不住晃了一下他，并問；“校尉，校尉，你沒什么事吧?！?p> 謝巖被雷火喚醒了，先努力吸一口氣，后對那須發(fā)皆白之人道：“對不起，我剛剛有點走神了，請問老哥，既然你們都是我大唐子民，為何遇到困難不去向官府求助？”
“官府派人來過，給過米糧還有種子和農(nóng)具，可以說能做的也都做了，可校尉也看到了，這地方，一年中有半年都冰天雪地，余下的時間里，土地還要化凍，再加上荒地多，熟地少，耕種非常困難，即使如此，如果勤勞，也還能算是過活。但是此地向北二百里，是奚族的地盤，他們那些人，不種地，只打獵，平時倒還好，只是一到快入冬的時候就經(jīng)常跑到我們這兒來搶東西，吃的穿的，什么都搶，所以才成了現(xiàn)在這樣子?！?p> “‘幽州都督府’不管嗎？”謝巖問。
那人道：“管啊，一年總要派兵來一次，可是遇不上那些人啊，前些日子更聽說，奚族的首領(lǐng)可度，帶人去長安了，搞不好以后都是大唐人，更沒法管了?！?p> “奚族”是什么？謝巖沒聽過也不知道，按后世說法，估計十之八九是個少數(shù)民族，既然人家首領(lǐng)都去了長安，肯定是有歸附大唐的意思，要是這樣的話，此事還真不好弄，一個國家內(nèi)的民族矛盾，通常大都情況下都是不了了之，這在哪個年代都差不多，而謝巖想想眼前這些人的困境，實在覺得自己似乎應(yīng)該做點什么，他沉吟半晌后，道：“他們來搶，如果你們反擊，會有什么結(jié)果？”
“只要是在我們這邊，殺了也是白殺，一直都這樣?！蹦侨松磉呉粋€標(biāo)準(zhǔn)獵戶打扮的漢子大聲道。
謝巖輕輕點了點頭，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口中卻問：“那你們還打算跟在我軍后面，像現(xiàn)在這樣賣獵物多長時間？”
“最多十天，我們必須得在下雪前回去?！蹦菨h子道。
“好，那我軍就在此地停留十天?！闭f完，謝巖對雷火道：“明天你派一隊‘鴛鴦陣兵’過來，教會他們?nèi)绾螒?zhàn)斗，再讓人送一百套帽子、圍脖過來，外加五十套刀、劍，槍過來，至于盾牌和鎧甲就算了，太扎眼。十天之內(nèi)，必須教會他們。”
不等雷火答應(yīng)，謝巖又對那漢子道：“你和老哥，明天來我營中一趟，我還有事要問你們?！?p> “我們走”謝巖把事情交待清楚以后，一揮手，即帶著人離開，只留下那些感覺在作夢一樣的獵人。
回到營中，謝巖直接走進(jìn)馮寶帳中，看到吃“火鍋”的人一個不少的都在，除馮寶外，每個人都在把目光投射到一名姓“楊”的商人那兒，謝巖稍稍看了下就明白了，那商人正在烹茶。
謝巖之前“享受”過唐朝式的“烹茶”，很有儀式感，一個小爐，放在一壺水，燒開后，再加上茶葉沫、還有碾得細(xì)細(xì)的姜、蔥、蒜等，更要命的是，最后還放鹽，弄出來的東西，看著像是醬油，喝起來一股怪味，那一次后，他發(fā)誓這輩子也不喝唐朝的“茶”。
馮寶和謝巖一樣，怎么也接受不了唐人對“茶”的怪異口味，可今天他是“主人”啊，身為“主人”，怎么也不能拒絕客人的好意，只能陪著笑在那看著。
馮寶見謝巖進(jìn)來，就跟看到“救星”一樣，趕緊招手示意他過來，謝巖剛一坐下，那邊的“烹茶”也已經(jīng)好了，楊姓商人先將第一杯敬給馮寶，而后依次是謝巖、王福來……
趁著無人在意，馮寶是把茶倒在衣袖上，謝巖一時沒想到，硬皮頭皮直接吞咽下去。
“警官，你剛剛?cè)ツ牧?？”馮寶是沒話找話，他必須得找點事出來，要不然，這第二杯茶又來了。
謝巖和他是一個心思，馬上接過話，先是故作嘆息一聲，而是將自己外出去獵人那里的事，說了一遍。
“這事要得，天下哪有別人過來搶，自己不還手的道理，警官這個法子好?！瘪T寶堅定地支持道。
“是這個理兒?！蓖醺硪操澇傻氐溃骸熬蛻?yīng)該狠狠教訓(xùn)那些個蠻夷，省得總是給大唐找麻煩?！?p> “王公公所言極是，就應(yīng)該對蠻夷狠一點?！秉S守義第一個站出來說，其余商人紛紛出言附和贊同。
“武裝那些獵人，沒什么關(guān)系吧？朝廷那邊……”有個商人倒是很謹(jǐn)慎地說了一句。
“這能有什么關(guān)系，寄兵于民，本就是大唐一貫作法，府兵不就這樣嗎？”謝巖以問作答。
那商人趕緊道：“校尉說的是，草民是多慮了?！?p> “我讓他們明天來，其實還有一事，想要借助諸位。”謝巖這句話明顯是對著商人們說的。
黃守義道：“校尉見外了，凡我等可以辦得到事，都可直說。”
謝巖道：“那些人的皮毛、獵物等，諸位覺得如何？”
“總得來說，還說得過去。”有一名商人接過來道。
“那我要是說，日后你們來收這些皮毛，又會如何呢？”謝巖道出自己想法。
“這……”那商人有些猶豫了。
“其余諸位呢？”謝巖又看了看在座其他商人。
商人們都不說話，如同商量好的一樣。
其實這不出謝巖預(yù)料，他計算過，真要是商人來收，那是幾乎沒什么利潤的，因為皮毛在這一帶不值錢，需要販運到關(guān)中和洛陽，或者揚州這樣的地方才能買出高價，但是這里的皮毛質(zhì)量，不是最好的，加上運輸太遠(yuǎn)，成本太高，幾乎是沒利潤的。
謝巖笑了，他準(zhǔn)備拿出殺手锏來，他從馮寶那兒要來炭筆，再拿過一張紙，在上面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