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自己都忘了,武媚這里是內(nèi)宮,外臣謝巖根本進不得,當(dāng)小宦官稟報:“啟稟陛下,謝縣男在‘兩儀殿’恭迎圣駕?!?p> 李治起先一怔,繼而對武媚道:“媚娘且好生休息,朕去去便回?!?p> “妾身恭送陛下?!?p> 在武媚的相送聲中,皇帝李治起身離開了。
“兩儀殿”正中,王伏勝命人用案幾臨時拼成一張矮桌,桌上放著一個用錦緞覆蓋的巨大物件,那是六名宦官共同抬進來的,之所以用錦緞蓋著,那是王伏勝的意思——陛下沒有看過之前誰也不許先看到。
期間,謝巖那是一句話都沒說,只要進了宮,他就本著不說為好的原則,免得不小心惹出什么事來。
王伏勝剛剛指揮人擺放完畢,大殿外傳來一句尖細的聲音“陛下駕到!”
謝巖與王伏勝以及其他宦官,一起行禮,道:“恭迎陛下。”
李治快步走進大殿,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巨大的物件,但卻一句沒說,徑直走到龍椅前,坐下道:“都起來吧?!?p> 王伏勝起身走到皇帝身邊,道:“啟稟陛下,‘新安縣男’謝巖進獻‘衛(wèi)崗鄉(xiāng)全景沙盤’,請陛下御覽。”他總算是提前問過,能說清楚了。
李治看了一眼錦緞覆蓋的沙盤,開口道:“謝卿家,你來給朕說說,此為何物?”
“陛下,臣上次面圣之際,陛下曾有遺憾‘見不到衛(wèi)崗鄉(xiāng)之變化’,不知陛下可還記得否?”謝巖不答先問道。
李治思索片刻,道:“不錯,朕確實頗為遺憾?!?p> 謝巖接過話道:“臣當(dāng)日也曾說過,做到需要時日,看到卻不難。臣請陛下移駕,容臣向陛下一展‘衛(wèi)崗鄉(xiāng)’今日乃至十年后的全貌?!?p> “謝卿家好大口氣,區(qū)區(qū)一物,可展一鄉(xiāng)全貌,莫非虛言不成?”
謝巖恭聲道:“君前無戲言,臣請陛下御覽。”
“好,朕就給謝卿家一個機會!”說著,李治自龍椅上起身,邁步走向大殿中央。
待接近時,王伏勝快步繞到謝巖對面,與他一人握住錦緞一角,同時緩緩掀開……
“臣請陛下御覽‘衛(wèi)崗鄉(xiāng)全景沙盤’。”謝巖一面掀著錦緞,一面不忘開口說道。
那是一個長約三米,寬約兩米的大沙盤,上面有山丘、有草地……房屋、道路、河流、村落一樣不缺,甚至連軍營里的士兵和道路上的行人都可看見。
最上方邊緣處,插有一塊寫字的木片,上書“欽命衛(wèi)崗鄉(xiāng)全景”七個字。
“嘶——”李治倒吸一口涼氣,眼睛死死地盯著沙盤,一動也不動,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的這東西是怎么做出來的?
皇帝不開口,自然誰也不敢說,大殿里面安靜極了,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皇帝先說話。
不知道過去多久,李治終于抬起頭,看向謝巖,道:“謝愛卿,你來給朕解說一下。”
“遵旨。”謝巖應(yīng)了一聲,隨后道:“陛下眼前看到的,就是‘衛(wèi)崗鄉(xiāng)’十年后的樣子,它主要由學(xué)堂、各功能區(qū)以及其它一些區(qū)域構(gòu)成……”
接下來,謝巖向李治詳細介紹了整個“衛(wèi)崗鄉(xiāng)”的情況,比如說,學(xué)堂已經(jīng)建好了哪些部分,以后將要建設(shè)哪些;又比如,為何鄉(xiāng)里采用不建設(shè)城墻,是完全一種開放式的原因;還有,各村的現(xiàn)狀,以及自己想要將他們遷入鄉(xiāng)里的計劃等等,全部結(jié)合沙盤展示的模樣仔細說了一遍……
其實,這是所有官員向皇帝陳述施政時的常用方法,只是比起他們純粹文字和語言描述,以沙盤為實物模型,邊看邊說的形式,那可是要強過千百倍。
李治聽的那是津津有味,興趣盎然,時不時地還插話詢問……時不時地沉吟思索……
君臣二人,一個說的精彩,一個聽得高興,渾然忘記了時間。
王伏勝幾次三番想提醒皇帝:“該用晚膳了?!眳s一直都沒有撈著機會,他可不想、更不敢打擾皇帝的興致。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和謝巖說話的間隙,王伏勝湊到李治近前,低聲道:“陛下。該用膳了。”
李治一經(jīng)提醒,發(fā)覺自己不僅忘了時候,而且好像也餓了,說道:“謝愛卿說的實在太好,朕都忘了。”跟著對謝巖道:“愛卿留下來陪朕一起用膳吧。”
以謝巖的官位,能夠單獨留下來陪皇帝用膳,那可絕對是大榮耀。
皇宮外,許多有心人,第一時間便得此消息。
“趙國公府”,長孫無忌聞聽此消息后,不由眉頭一皺,放下手中筆,自案幾后起身,于屋內(nèi)踱步稍許,復(fù)又回轉(zhuǎn)原座,提筆繼續(xù)書寫。剛剛那短暫的時間里,他做了一個決定,明日朝會之上,靜觀其變,是為最好。
褚遂良得此消息倒是毫不在意,或許在他眼里,謝巖終究不過是皇帝的寵臣而已,不值得全力以對。
“夔國公府”,劉仁實聞聽之后,卻是大喜過望,他知道,以陛下對謝巖恩遇有加的情況看,明日朝會,是應(yīng)該有所表示的時候了。
劉仁實在喪期內(nèi),無法親自上朝,可這并不妨礙他知會一些親朋好友,發(fā)聲以援。
第二天,十二月十五,望日。
謝巖第一次參加正式大唐朝會,而且還是“望日朝參”這么一個大日子。
禮儀太多了!官員也太多了!
謝巖除了那兩個印象外,其他什么也沒記住,他就混在眾多官員里,有樣學(xué)樣地做每一個動作,直到所有儀式完畢。
“眾卿家可有事上奏?”李治習(xí)慣性地問了一句。
非常奇怪,居然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奏,這是很久不曾出現(xiàn)的情況了。
李治掃視了一眼大殿內(nèi)數(shù)百名臣子,忍不住又說道:“莫非天下太平如廝,以至眾卿無事可奏?”
“陛下,臣有本奏。”
眾目睽睽之下,劉仁景邁著堅定的步伐,出班,行禮奏道:“臣起奏陛下,‘司農(nóng)寺’欲與‘衛(wèi)崗鄉(xiāng)’合力推行‘懸賞’一事,前番朝會并未有定論,今‘新安縣男’謝巖,位列朝班,臣提請陛下再議?!?p> 眾所周知,謝巖昨晚自皇宮出來后,已是接近‘子時’,劉仁景在并沒有見過謝巖的情況下主動提出,可以說是出于公心,并無私誼,至于劉家與謝巖的關(guān)系,要說別人一點不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然交情歸交情,政見歸政見,完全不是一回事,正因為如此,劉仁景才選擇由自己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以表明自己態(tài)度。
“陛下,老臣依然認為此事不可取?!瘪宜炝歼M一步說道:“天下四民,士農(nóng)工商,各安其命,各司其職,如此方可四海升平,天下大治。”
“褚公所言甚是!”于志寧出班言道:“倘若,為尋求難以證實之事,許以厚禮,則會誤導(dǎo)世人。且君子當(dāng)重義輕利,圣人教化萬民,莫不為此,朝廷怎可作出以利誘之之舉?故臣以為,此例斷不可開?!?p> 接著,又有幾名官員出班,所說到也并無新意,不外是附和褚遂良、于志寧的話而已。
“謝卿家,事情由汝提出,朕想聽一聽汝有何說詞?!崩钪挝醋鋈魏伪響B(tài),直接說道。
“陛下”謝巖自官員隊伍里走出來,先向龍椅上的皇帝行了一禮,然后說道:“臣提出由‘衛(wèi)崗鄉(xiāng)’出錢財,‘司農(nóng)寺’頒布政令‘懸賞’一事,全無任何私心,完全乃是為了大唐,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適才,諸位大臣出言反對,臣不懂,他們因何反對?陛下,不知臣可否當(dāng)?shù)钤儐柋娢淮蟪挤???p> 李治道:“朕準了?!?p> “臣多謝陛下?!敝x巖依然是先行一禮,而后道:“請問諸位,我大唐是否需要更加高產(chǎn)的糧食?是否需要更加犀利的兵械?是否需要更加堅固的甲胄?又是否需要更加經(jīng)久耐用的各種器具?”
一連四問,卻無人回答。
“太極殿”內(nèi),每個人都知道答案,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所以人人默不作聲,靜等謝巖繼續(xù)說下去。
“朕替眾卿家回答,我大唐全都需要?!崩钪未蚱瞥聊?,接過話道:“謝卿家,汝接著說?!?p> “既然我大唐需要,那么再請問諸位,為何就不能對提供這些東西的人好一點呢?”說著,不等別人回答,謝巖上前兩步至褚遂良面前,先施一禮,再道:“請問褚公,一匹戰(zhàn)馬市價幾何?可是百貫上下?”
“不錯?!瘪宜炝即鸬?。
謝巖又問:“再請問褚公,我大唐軍中戰(zhàn)馬,每年因馬匹蹄甲損傷,造成的損失有多少?”
“詳細之?dāng)?shù)不明,僅知約一千多匹?!瘪宜炝颊f完望向皇帝,道:“此事隸屬‘兵部’管轄,老臣所知有限。”
“陛下,此事老臣知曉?!彪y得開口說話的“英國公”李績忽然接過話道:“以去年例,軍中戰(zhàn)馬因蹄甲破損造成不堪使用的戰(zhàn)馬之?dāng)?shù)為一千四百多匹;若以有戰(zhàn)事的‘貞觀二十年’例,當(dāng)在五千匹上下?!?p> “多謝英公?!敝x巖又向李績施了一禮,而后又道:“按一千五百匹算,一年的損失當(dāng)在十五萬貫,哪怕打個對折,也在七萬五千貫,請問褚公,是否如此?”
“然也?!瘪宜炝嫉?。
“若吾告訴褚公,有人可以徹底解決蹄甲磨損一事,不知褚公覺得賞賜此人多少錢財合適呢?”謝巖追問道。
“此話當(dāng)真?”李績突然搶過話問道。
謝巖道:“千真萬確,陛下御前,吾豈能信口開河。”
李績隨即對皇帝道:“陛下,老臣懇請陛下厚賞此人?!?p> “陛下,老臣以為,若確實能夠解決馬匹蹄甲一事,每年可為朝廷節(jié)省不下十萬貫,加上民間馬匹,更是不可計數(shù),此乃大功,理應(yīng)厚賞?!遍L孫無忌追隨李世民征戰(zhàn)一生,深知軍中事務(wù),當(dāng)然明白解決馬匹蹄甲損壞的意義多大,如此情形下,他必須得主動上奏,以免日后讓人說起。
昨晚,李治與謝巖說到“馬蹄鐵”時,也曾問過封賞一事,謝巖當(dāng)時道:“陛下何不問褚公乎?”
李治知道謝巖是有意為之,以推動其他事,故而在大殿之上,道:“凡有功于國者,朕不吝賞賜,褚卿家以為如何封賞是好?”
皇帝這一問,等于把褚遂良推到一個尷尬的境地,不賞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賞,多少合適?畢竟他剛剛反對過“懸賞”之事。
許多如長孫無忌一般精明的人,還從皇帝的問話里察覺到外一層含義,那就是皇帝對“懸賞”很是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