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南郊的汴京大街上商鋪林立,酒樓茶館,勾欄瓦肆一應俱全。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好一派繁榮市景。
這里有條酒巷,是晏都所有美酒酒坊的集中地。還隔著十里便聞到飄出來的各種酒香,宛如好酒者的人間天堂。
蕭禺山提著壺酒從一家酒坊中踉踉蹌蹌地走出來,他的隨從立刻付了銀兩跟上他。灰色布衣隨從小心提醒他:“主子,這酒您還是先別喝了,咱們不是說好了去南郊虞氏祠堂嗎?您半路繞到這喝酒就罷了,祠堂還是要去……”
“虞氏祠堂有什么好去的?還不如在這里喝酒?!笔捸竭@酒才喝了不到一半就滿臉通紅了。
“可是老侯爺還在那邊等您呢,您要是不去回去又該挨罰了,這回夫人回家探親可沒人護您了?!绷硪幻谝码S從擦了擦額頭的汗,要是不把這位爺帶到虞氏祠堂他們也得受罰。
蕭禺山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憤然甩了甩衣袖,道:“走走走!這老爺子也不知想些什么,年年都去祭拜,年年也只見我安陽候府一家,這晏都其他家是死絕了嗎?”
兩個隨從見終于勸動他了,都松了口氣,又聽見他出言不遜,連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我的主子,這話可不能亂說?!?p> 蕭禺山把酒壺扔給他,踹了他一腳,冷冷道:“有什么不能說的?還啰嗦,快走!”
三人到虞氏祠堂外時等在門外的隨從過來稟告說安陽候在里頭等蕭禺山進去。蕭禺山理了理衣裳,到井邊喝了幾口涼水去去酒氣,這才一撩衣擺走了進去。
虞氏祠堂內(nèi)有幾個婢女正在灑掃,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他一位公子還有一些持香的百姓。他不屑的冷哼一聲:“想當初虞氏為晏朝立下多少戰(zhàn)功,不過四年便被人遺忘。這祭祀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冷清,老爺子還來,也不知圖個什么?!?p> 兩個隨從聽著他發(fā)牢騷,也不敢搭話,只將腦袋低了低,只盼著趕緊把他帶到安陽候身邊去,也算完成任務了。
虞氏祠堂內(nèi),數(shù)百黑色靈牌被供奉在桌上,看過去黑壓壓一片,看得人瘆得慌。蕭禺山頭皮發(fā)麻,低著頭走到安陽候身邊,叫了聲“父親”。
安陽候的白胡須輕輕顫了顫,側(cè)頭看他一眼,轉(zhuǎn)頭與晏云晉繼續(xù)交談去了。
他朝晏云晉施禮:“晉王殿下。”又看見虞桑跪坐在團蒲上,發(fā)束白色綢緞,沉默地燒著紙錢,“虞小姐?!?p> 虞桑抬頭看他一眼,點頭致意,神情感激:“小侯爺有心了?!?p> 蕭禺山收回視線,真是可惜了。虞桑才貌雙全,知書達理,嫻淑大度,若是能娶她實在是人生幸事。只可惜,她在四年前就立下誓言,終生為虞氏一族守孝,再不嫁人。如此有情有義的女子實屬難得。
安陽候上完香后和晏云晉在一旁交談,晏云晉有些動容,四年里來祭拜的人越來越少,只有安陽候一家始終如一。
蕭禺山覺得無聊便出了門在祠堂內(nèi)的庭院里轉(zhuǎn)悠,兩個隨從被他撇下,他難得自由,便坐在石桌旁賞起花來。不一會兒就開始打盹,就在他昏昏欲睡時,聞見酒香,一下子便清醒過來。
他尋著酒香找去,在一處假山后看見一位個子嬌小,身穿紫衣華服,相貌清秀的公子正在喝酒。
他手里的酒杯也精致小巧得很,通透碧色,十分悅目。更為重要的是他喝的酒實在是香,像是梅花的冷香,光是一聞都讓人心曠神怡,飄飄欲仙。
“這位公子,一人飲酒著實無趣,可否賞臉與在下喝一杯?”
蕭禺山拍掌大笑,立刻道:“兄臺誠邀自然不能拒絕?!?p> 紫衣公子向四周看了看,說道:“我們找個房間邊談邊喝才暢快!”他走了幾步指著祠堂旁的房間,“就去那吧?!?p> 蕭禺山有些猶豫:“旁邊可是祠堂,不好吧?不如找家酒樓,吃些小菜可好?”
紫衣公子擺擺手:“這好酒要單品,再說這里環(huán)境清幽,是絕佳好地方。祠堂旁如何,難道還能生出什么事端來?”他見蕭禺山還支支吾吾,嘆息一聲,“算了,這酒我還是自己喝吧。后會有期?!?p> 蕭禺山連忙拉住他賠笑,立馬同意了。兩人來到祠堂旁的房間內(nèi),蕭禺山端起那碧色的酒杯,入口極涼,像是冰鎮(zhèn)過一般,酒也醇香,不一會兒他就如踩云端,漸漸醉了。
“兄臺?”紫衣公子拍拍他的臉,他毫無反應,身上的酒氣熏人,看來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紫衣公子揭下臉上的面皮,在手中化作一縷青煙,帶著淡淡的香氣。詭畫打開窗,山海躍進來。
詭畫走到燭臺旁,將燭臺打翻,蠟燭掉在薄薄的帷幔上,帷幔被灼燒出黑色的洞,逐漸擴大。火在房間內(nèi)亂竄時,倆人把睡得死沉的蕭禺山帶出房間,關(guān)上門。
山海把水缸鑿出裂痕,讓水慢慢流出,然后把蕭禺山扔進了水缸,和詭畫迅速消失在祠堂。
虞氏祠堂走水的消息傳到虞桑耳中時她剛剛與晏云晉分別回到虞府。她看著南郊的方向,騎上小廝牽來的馬朝虞氏祠堂奔去。
好好的祠堂怎么突然著火,必定是柳疏煙的手筆。沒想到她的行動力還是和從前一般果斷。
虞氏祠堂走水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晏都,原本已經(jīng)快忘記這一天是什么日子的各個名門世家,王公貴族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趕到了祠堂。
戌時,虞氏祠堂外被各家馬車馬匹圍得水泄不通。一上午都冷清的祠堂內(nèi)此時卻聚滿了人,議論紛紛,有的扼腕嘆息,有的唾沫橫飛,一臉憤然,一時間熱鬧非凡。
柳疏煙和阮郎在庭院的石桌旁默不作聲,只靜靜觀望。他們身旁坐著顫顫巍巍,看著燒黑的祠堂門滿臉悲戚的安陽候。
火勢不大已經(jīng)被撲滅,衙門的人來查過后說火從是祠堂旁的房間內(nèi)燒過來的,起因是燭臺被打翻點燃了屋內(nèi)的帷幔。雖然火勢不大,但是由于離祠堂近,又恰好那間房的火勢是從祠堂側(cè)門燒進來,進了側(cè)門就是擺放靈牌的供桌,所以這場小小的火不偏不倚,恰巧就燒了那供桌的桌角,靈牌掉了一地。
衙門的人守在祠堂外,等著哪位合適的人物進去收拾殘局。即便祠堂里聚滿了許多有身份地位的人,但在虞氏祠堂,能進去收拾殘局的人卻是少之又少。有身份的幾位都怕惹上事,也站在原地觀望,畢竟那里面供奉的是英靈,誰敢隨意進去收拾。都怕沖撞了英魂倒霉。
救火的小廝們灰頭土臉,還架著個男人走到眾人面前。
“怎么這火勢不大撲滅要了這么久?你們是怎么管理這祠堂的?”一名高大威猛的男子指著那些小廝罵道。
小廝們著實委屈,他們只是被晏云晉雇來打掃祠堂的,平時這里連個鬼影都見不著哪里來的他們管理的說法。但他不敢辯駁,指了指架著的那名男子:“大人,火勢的確不大,可這后院的水缸被人踢碎了,這里面的水全流光了,我們是到附近百姓家打的水,所以才耽擱了?!?p> 那名男子看了看架著的男子,朝安陽候看過來:“安陽老候爺,這不是你兒子蕭禺山嗎?”
安陽候一驚,疾步走到被架著的那名男子面前,一看的確是自己兒子,問那小廝:“他這是怎么回事?”
小廝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回老候爺話,我們是在水缸里發(fā)現(xiàn)小侯爺?shù)摹0阉С鰜頃r缸碎裂了,我們才……才打不到水救火,小侯爺滿身酒氣,怕是醉酒還未醒……”
安陽候氣得胡須顫抖,雙目怒睜,看著蕭禺山像是恨不得抽他幾個耳光。
這時候祠堂那邊有人通報說晏云晉來了。他從祠堂走后就接到太子旨意要他入宮,這才剛剛出了宮門就得知虞氏祠堂走水的消息,他便策馬一路狂奔而來。
庭院的人齊齊叫了一聲“四殿下”,晏云晉無暇顧及,快步走向祠堂內(nèi)。
安陽候心里有預感這事與自家兒子脫不了關(guān)系,他看著晏云晉的身影深深嘆氣。剛剛那位高大威猛的男子此時道:“我看小侯爺一時半刻也醒不過來,我們要在這問話又不合適,不如隨我回府衙。安陽候你覺得如何?”
安陽候點頭:“就依燕府尹所言吧?!?p> 原來那位高大威猛的男子就是負責晏都治安管理的燕府尹燕津。
柳疏煙方才聽到眾人一聲“四殿下”就心緒不寧,她了解晏云晉,虞氏祠堂走水對他意味著什么。
“不去看看?”阮郎在她耳邊低聲問。他笑,“本王不會吃醋的,走吧?!?p> 阮郎推著柳疏煙進了祠堂,她聞到一股濃濃的燒焦味,有些刺鼻,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祠堂內(nèi)的虞桑聽見聲音朝她看來,眼中一掠而過的冰冷。
此時柳疏煙卻無心理會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看不見晏云晉此刻的模樣,卻能感覺到他在哪個方向。她垂著眼眸,掩蓋住那里掀起的洶涌的哀傷。
她似乎能感受到虞氏英靈的存在,知道她的父親,母親,叔伯,姊妹,兄弟都在,他們變成一張張冷冰冰的牌位,在注視著她。
她會的,一定會為她們虞氏,為那萬條英魂,討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