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等了一個多時辰,只見一名身藏藍(lán)色袍子的世家公子走了進(jìn)來。他的氣質(zhì)溫潤和煦,如三月春風(fēng),款款溫情,面容清俊。宋小樓眼睛一亮,見他進(jìn)門便站起身來,喊了一句:“墨淵表哥!”白墨淵微微一愣,有些疑惑,但見到宋小樓那雙清亮的眸子,便下意識地認(rèn)出她來,語氣微軟:“怎么,幾月不見,突然約我至此有何事?你竟還扮作男子,真是胡鬧?!?p> 宋小樓也不反駁,只是盈盈一笑,將他拉過來,十分熱情道:“坐下吃菜?!?p> 白墨淵被她一拉,便微微笑了笑,他總覺得,今日的宋小樓與往常不大一樣。往日里雖然是她的表哥,宋小樓卻對他并無這般親昵。上次見她與那個叫清風(fēng)的小廝混在一起曖昧不清,心下惱怒,卻被她三言兩語譏諷一番。
“表哥,我錯了,無論我以前做過什么,那都不是我的本意??龋裉旒s你吃這頓飯,就是略表心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彼涡茄壑橐晦D(zhuǎn),十分狗腿地給白墨淵倒了一杯酒,對于白墨淵,她并不想隱瞞什么。
在這個小說世界中,若有一人從頭到尾真心對宋小樓好,那就只有白墨淵了。記得方冉從前天天喊著墨淵老公,愛得死去活來,可后來看他一顆真心被宋小樓傷得遍體鱗傷,還被宋小樓親手送進(jìn)了地獄,對他恨鐵不成鋼,轉(zhuǎn)而移情蕭蘭玦。
“哦?重新做人?”白墨淵看著宋小樓有些狗腿的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宋小樓正色道:“的確如此。我往日那般,不過是被人下了致幻毒物,致使性格乖張暴戾,后來撞了頭,腦中毒血散了,誤打誤撞撿回一條命。目前我并不清楚是誰害我,但將軍府中卻已不是干凈之地?!?p> 白墨淵神色一變,眼中凝重了幾分:“小樓說的可是真的?”宋小樓點點頭:“千真萬確。因此還需要表哥助我?!?p> 白墨淵的眉頭蹙了起來。往日他雖然對這個表妹又愛又恨,卻只當(dāng)是她性格如此,從未想過她竟然是被人下毒,他白墨淵像護(hù)著的人,怎配宵小染指?
“你身邊不太安全,我會將我的暗衛(wèi)送你兩個,暗中貼身保護(hù),若有情況可隨時與我傳信。”白墨淵神色一斂,“這件事我也會暗中調(diào)查。你平時多加小心。”
“正有此意。小樓還有第二個要求。以后我扮為男裝,需要一個新的身份,即使是官府查人也可有戶籍處所出身,父母雙亡,名為——肖樓。”宋小樓笑道。
“好,小樓的要求,表哥都會滿足你?!卑啄珳Y寵溺一笑,摸了摸她的頭。
宋小樓心中暗嘆,原主人宋小樓啊,放著這么大西瓜不揀偏要去揀芝麻。
男主蕭璟哪是炮灰所能肖想的?正好應(yīng)了方冉所說的那句話,男主是女主的,男配是大家的。胡亂想了想,卻見白墨淵伸手將她額前一縷碎發(fā)別到了耳后,笑道:“你這男裝雖然扮得不錯,但在有心人眼里還是能一眼看出。若要真有一個新身份,我那兒倒是有張以假亂真的面具?!?p> 宋小樓心中一動,臉上微紅:“謝謝表哥。你……不問我今后要做什么嗎?”
白墨淵的眉目間閃過一絲促狹:“可是要害我?”宋小樓搖頭:“哪能呢!”
“既然不是害我,那小樓想做什么我都支持。”白墨淵笑得如沐春風(fēng)。
這頓飯吃得宋小樓臉都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白墨淵一直給她夾菜,看她喜歡吃肉,招了招手,又上了滿桌的菜。宋小樓忍住口欲,微笑:“表哥,我吃不下了,要減肥?!卑啄珳Y抬手捏了捏她的臉:“胡說,小樓怎么樣都好看?!?p> 黃昏時分,漸漸地下起了雨。此時正是秋分時節(jié),陰雨連綿不絕。街道上漸漸打滿了雨傘,行人匆匆,車流馬龍。白墨淵見此道:“你們來時未曾預(yù)料下雨,如今回去卻是要淋濕了,不如且在此等等,我派人叫馬車送你們回去?!?p> 正說著,忽聽酒樓門口一陣喧鬧。宋小樓側(cè)頭望去,心下疑惑,便上前圍觀。
雨中爭執(zhí)的,是一個酒樓掌柜和幾位拉著板車的農(nóng)戶。那板車上是幾十袋麻袋,上面蓋著稻草,不知裝滿了什么,幾個衣衫單薄的老農(nóng)似乎在苦苦哀求,甚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行行好吧,掌柜的!這可是說好了,按定價收購的呀!”
“哼,不是我們變卦,酒樓是做生意的地方,又不是做慈善!要怪就怪老天爺!”掌柜冷哼了一句,卻被一個老農(nóng)抱住了大腿,當(dāng)即狠狠地一踢。
“你們,簡直欺人太甚!”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年輕男子握緊了拳頭,眼中發(fā)紅。
“天子腳下,大膽刁民,還敢在這鬧事!今日這面粉我就不收了,怎么著!這雨季發(fā)潮的面粉,還敢送過來,若是達(dá)官貴人們吃了生病,你們擔(dān)當(dāng)?shù)闷???p> 兩方吵得不可開交。圍觀看戲的站了一大群,卻是無一人上前。那老農(nóng)頭發(fā)花白,在雨地里滾了一滾,跌在地上,身上濺了滿身的泥,他穿得本就單薄,瘦弱的身子經(jīng)管事這一腳,竟是疼得跌在地上爬不起來。
忽然,一只手出現(xiàn)在他眼前。那只手生得十分白凈,衣袖是天青色金邊,一看就是世家公子。老農(nóng)猶豫了一會,卻見那只手已經(jīng)握緊了他,另一手扶起他的身子,柔聲問道:“可還好?”老農(nóng)惶惶睜開眼,入眼的果然是一個清秀公子。
“小人多謝公子。”老農(nóng)嘆了一口氣,看著自己身上的泥將這公子一身天青色衣袍污了不少,心下又有幾分不安。宋小樓輕聲一笑,從袖子里掏出一點碎銀子,遞給他:“我無事。這點碎銀子你拿去找個大夫看看,莫要損了身子骨?!?p>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道了聲謝,又嘆了口氣,看著已經(jīng)揚(yáng)長而去的掌柜,只好不得已去拖那板車。
“小——哎呀公子,你可別站在雨里,都淋濕了。”紫羅跺了跺腳,剛在街口買了把傘,卻見白墨淵伸手接了她的傘,移步前去,悄悄撐在了宋小樓的上方。
宋小樓恍若未覺,而是自顧自地走到一架板車前,掀起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地稻草,打開其中一個麻袋。入手的面粉十分細(xì)膩,顏色微黃,是純正的小麥。
雖是些微受潮,卻并無發(fā)霉變質(zhì)。宋小樓拉住一個將走的年輕人,問道:“咦,這面粉是何時收割?何時打磨?又是何時運(yùn)來的?”
那高大的漢子忍住委屈,眼圈有些發(fā)紅:“此乃雙河村河西麥田所產(chǎn),村里百余人口半月前才收割,十日前精心磨好,今日約定好二十文一斤送至醉白軒酒樓。全村所有的收入都在這,貨分為三批送來,如今他們卻是毀約不要了!還說這面粉受潮發(fā)霉,只能拿來喂豬,人吃了會死。怎么會呢!”
那漢子聲音哽咽,言語悲憤,眼中頓有淚水,竟抓了一把面粉就往嘴里塞,一頓亂嚼,“小少爺你看,這都是上好的面粉!雙河村怎會產(chǎn)次品……”
“小樓,不如給些銀錢,讓他們回去吧?!卑啄珳Y見她神色不忍,忽然開口。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有時候,生存比尊嚴(yán)更重要。
施舍錢財?shù)拇_可解一時之困,但宋小樓心頭卻忽然掠過一個想法,若是做成,便可解決他們后顧之憂。宋小樓忽地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這些面粉,我收了!不僅是這里的,你們?nèi)宓?,我都收了,價錢按你們談好的,二十文一斤?!?p> 白墨淵猛地怔了一下,紫羅已經(jīng)悄然上前:“小姐,他們?nèi)宓呐率怯袔装俣嘟铮@么多面粉,最少要花八九百兩銀子,小姐……”
“無事?!彼涡寝D(zhuǎn)頭看向白墨淵,促狹一笑:“表哥,你可有別的宅子?這些面粉大張旗鼓拉到國公府怕是不行,將軍府那更是行不通?!?p> 白墨淵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小樓到底要做什么?罷了,你既已決定,我也不再問。靠近城西我倒是有一座私宅,便運(yùn)到那里去吧?!?p> 宋小樓低聲跟那個漢子說了一番,隨后他們歡歡喜喜謝天謝地拉著車走了。宋小樓徑直進(jìn)了酒樓,拍了拍小二的肩膀:“勞煩告訴你們掌柜的,今日他二十文不收的面粉,肖樓來日定讓他上百兩白銀心甘情愿買回去。”
“嗬,這位公子,好大的口氣!”那小二吃了一驚,卻見宋小樓已然出了門,施施然離開了。與此同時,坐在頂樓品茶的人打開了窗戶,將樓下的一切盡收眼底,眼里竟難得有了一分興趣,“嗯?有意思……國公府白墨淵……”
“公子……您今日怎么突然來了?”掌柜急忙欠身行了個禮,面色恭敬惶恐。
“來得巧,看了這一出戲。”男子神色一冷,放下了茶杯:“我開門做生意,卻并不可猖狂動手。你,若有下次,決不輕饒?!边@一聲冷冽如泉,直擊人心。
“是。”掌柜惶然跪下磕了個頭,那人已如一抹驚鴻,白衣勝雪,飛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