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羅伯特:最華麗的閉幕
對于羅伯特這樣無關(guān)緊要的人物,命運女神并沒有什么寵愛。
她可能都忘記了創(chuàng)作過這個人的故事,她也可能偶然的記起,讓這位葡萄酒騎士在不同的場景中走動走動,擔(dān)任無所謂有無的背景墻。
她最后一次注意到這個人,是厭惡了這個小角色急于改變自己命運的祈求。
羅伯特幾乎蹦出了她的紙頁,踢走了她的筆,弄花了她的墨,在狼藉的書上,揮著手大吼,“嗨,讓我和艾莉諾在一起,讓我和艾莉諾發(fā)生故事?!?p> 命運女神厭倦了這個偶然中寫下的,完全是為了主要劇情增加些合理性的功能人物,羅伯特這個人不斷的打擾,干擾了命運女神的思緒,她有更重大的命運要去安排。
所以,女神直接用了輪回的筆法,在書寫羅伯特的那一頁畫上了永久的句號,索性讓他生于酒,死于酒。
當(dāng)終點被草草定下,葡萄酒騎士的命運便無可改變,他自己充實而飽滿的填充了從開端到結(jié)局的故事。
因為葡萄而牽動的故事,也終于因為葡萄而終結(jié),女神草率的收尾,卻是羅伯特最戲劇,最華麗的閉幕。
葡萄酒騎士懸吊著,葡萄酒淹沒了他的下巴,他飽飲了一大口葡萄酒,回憶起被定罪前最后幾個場景。
新城的領(lǐng)主查爾斯要回來了,在他回來之前,艾莉諾要求羅伯特釀造具有艾莉島風(fēng)味的葡萄酒。
她明確的指出,要最初的風(fēng)味,曾經(jīng)在沼澤地中頑強生長出來的葡萄,它的性格和艾莉島人一樣,輕盈、寡言,默不作聲的堅韌。
塔希提的日照太好,葡萄的成熟度總是會超過羅伯特的預(yù)期,這里的氣候以及土壤的特性,讓懵懂的果農(nóng)都能釀出不差的葡萄酒,它們的口感和塔希提的居民一樣,濃烈而張揚。
要釀出風(fēng)格和艾莉島相近的酒,他不能讓葡萄有太好的成熟度。
羅伯特首先要解決日照的問題,對于征服了葡萄的騎士,這是個簡單的問題,他在莊園上架起大大的棚架,半透明的布遮住了大部分陽光。
接下來要處理另一個簡單的問題,不能讓葡萄有太高的糖分含量。
小狗崽如果有只有三只,那必然的,每只狗都能得到足夠的母乳,但是,當(dāng)小狗崽有了八個,無論多么偉大的母狗都無法保證每只狗都能吃飽奶。
羅伯特的處理葡萄的辦法也是這樣,為了降低葡萄酒釀造完成之后的濃郁度,他再也不去修剪葡萄藤上的果實,任它們生長,任它們擁擠,任它們爭搶那點可憐兮兮的養(yǎng)料。
根據(jù)羅伯特對于艾莉島的了解,在糟糕的環(huán)境下,要釀出及格線上的酒,對于釀酒師最大的考驗,在于耐心。
他需要在這些都顯得有些病態(tài)的葡萄中,在每株葡萄藤下找到表現(xiàn)最好的果實,要紫黑色的果皮,要飽滿的果肉,要白色的果汁。
羅伯特在塔希提的新土上挨個挑選出了符合這樣要求的果實,當(dāng)?shù)谝慌扑鐾皶r,他激動到痛苦。
這滿杯的紫羅蘭,是艾莉諾的淚。
這杯酒的顏色,和艾莉諾的眼睛一樣,是曼妙的紫羅蘭色。
羅伯特被懸吊著,他又埋進(jìn)了酒中,這就是他為艾莉諾釀造的塔希提新酒,他放肆的豪飲,酒都填進(jìn)了他深邃的肚臍窩。他想起了生命結(jié)束前的又一個畫面。
葡萄酒騎士把酒獻(xiàn)給了望潮堡,在突擊新酒的釀造方法期間,艾莉諾特別允許,羅伯特可以隨時進(jìn)入望潮堡。
暴躁的威廉在畫畫時,安靜的像個懺悔中的修士,每次羅伯特前來,都看到威廉在完善他為艾莉諾創(chuàng)作的畫。
艾莉諾嘗了口羅伯特送來的酒,她的滿意中帶著遺憾:“是家鄉(xiāng)的風(fēng)味,但少了些東西?!?p> 威廉一邊為油畫點上色彩,一邊譏諷著羅伯特,“可能你更應(yīng)該叫果雀騎士。”
“能告訴我,少了些什么嗎?”
“我可以告訴你多了些什么?!蓖€是目不轉(zhuǎn)睛的創(chuàng)作著畫,“多了個名不副實的釀酒師,我看到你在莊園干的事情了,釀酒師不該犯的錯,你一個不漏的做了一整套?!?p> “威廉,帶著不敬的作畫,會影響畫面的氣質(zhì)?!卑蛑Z提醒。
威廉干脆放下了畫筆,看那個架勢,是要用一生所受到的精英教育去諷刺羅伯特。
“我要來嘗嘗你的酒,在你把我的莊園弄成這個樣子之后。你要知道,馬車上的加西亞,我們的商船每年都會把塔希提的新酒運輸?shù)饺箨懀绻衲甑钠咸丫茮]有人買單,你當(dāng)一生的奴隸的都償還不清這個因你而起的債務(wù)。”
我愿意當(dāng)艾莉諾一生的奴隸。羅伯特沒敢說出口,但卻有一種自己已經(jīng)勝利的感覺。
他用恭敬,甚至是卑微的姿勢給威廉倒酒,等待暴躁的年輕人品嘗。
看起來卑微到塵埃的人通常是一個極端,要么是真的衰頹到地底,要么內(nèi)心深處高傲得是天地的君王。
我是誰,我是統(tǒng)御葡萄的騎士,你喝吧,盡情的喝,這樣的酒只有我能釀造,只要酒碰上你的嘴唇,你以出身而建立起的偏見高墻,會被我的洪水猛獸毀滅得蕩然無存。
威廉說不出話,愣愣的盯著艾莉諾。洪水中僅剩下的那點高傲不愿意承認(rèn)羅伯特的手藝,他快哭了,他已經(jīng)哭了,他第一次在酒中找到了靈魂。
威廉看著艾莉諾,“母親,這里面有你?!?p> “有我,但還不夠。”
“缺些什么?”威廉主動而急切的問。
“傳統(tǒng)。”艾莉諾看向了威廉的畫。
威廉恍然大悟,羅伯特也想起了艾莉島的傳統(tǒng)。
“一個藝術(shù)品,應(yīng)該打磨到最后一刻?!卑蛑Z說。
“一定,我會一直畫到查爾斯回來?!?p> “還是不夠?!?p> 威廉堅定的眼神在說,你盡管提出來,母親。
“在艾莉島,我們得畫師在畫葡萄時,會用相應(yīng)的葡萄作為顏料?!?p> 威廉終于正視了羅伯特。
“葡萄酒騎士,我敬佩你的釀造手藝,我還知道,你在這段時間為了完成需要的風(fēng)味在葡萄的選擇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我都聽說了,除了你的豐富經(jīng)驗之外,你在塔希提找到了新的葡萄品種?!?p> “是的,它生長在一種特別的土壤環(huán)境中,它的性格很頑強——”
威廉打斷了他的侃侃而談。
“我要把這樣的葡萄畫在畫中,你每天都把這種葡萄帶來,我要畫到最后一刻?!?p> “好的?!绷_伯特很高興,像回到童年。
“這種葡萄叫什么名字?!蓖苡星笾膯?。
“這是個古老而新鮮的品種,我敢斷定,它一直在,我也敢斷定,是我第一個發(fā)現(xiàn)它的價值?!?p> “所以沒有名字?”
“沒有。”
威廉看了看艾莉諾,這杯酒美妙的像艾莉諾美麗的靈魂,它的顏色和艾莉諾的眼睛一樣,是赤紅色的晚霞。
“我叫她赤霞葡萄?!?p> “好,我每天都帶赤霞過來。”
羅伯特被威廉特意為他發(fā)明的刑具懸吊著。
粗繩拴住了他的雙腿,他那雙被染成紫色的雙手也被緊緊束縛在身后。
兩個行刑官向后猛拉,滑輪咕咕的作響。
羅伯特從酒桶中被拉出,他不斷的喘氣,嘔吐,他釀的酒險些讓他死亡。
“嗖”的一下,行刑官放開了手,羅伯特完完全全掉進(jìn)了酒桶。
他在紫羅蘭色的死亡里,回憶起最后一個畫面。
查爾斯回來了,新城塔希提很歡騰,他的酒也一桶一桶的送向了望潮堡。
羅伯特終于理解了匠師看見自己修建的城堡時,臉上洋溢的自豪。
他看著車隊時,臉上也是這樣的表情。
他沒有被邀請到進(jìn)入望潮堡參加迎接查爾斯的宴會,羅伯特沒有什么生氣,他的作品去了,他的作品會征服每一個人。
在葡萄園,他搬來餐桌和椅子,開了一瓶自己私心存下的酒,吃著一塊牛排。
赤霞葡萄,是個好聽的名字。但如果是我,我會把她取為女神之淚。
羅伯特喝完了最后一口,他站不穩(wěn),跌倒了。
沒有掉下去,有人攙扶住了他。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聲“謝謝”,就再也說不出話。
攙扶住他的衛(wèi)兵在對同伴大喊:“抓住了!毒死查爾斯的加西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