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城門早已關閉,嵐兮觀察了番城墻高度,心中暗喜:還好,這還擋不了我。
她退后數(shù)丈,氣沉丹田,猛然運力,一聲斷喝,發(fā)足力奔,近墻根,身形一縱,輕巧如燕子般直竄上去,頃刻消失在城外。
一個人開溜逃命的經(jīng)驗多了,輕功總不會差的。
即墨云緊跟不舍,來到城郊野林。
忽而林中深處,隱隱傳來樂音,待靠近些,辨得是陶塤所發(fā),音色樸拙抱素,吐音清晰圓潤,曲調(diào)深沉婉轉(zhuǎn),一吐一納,抑揚頓挫,悠遠綿長,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即墨云腳下一滯,竟驚覺此曲與自己此刻心境無比吻合,嗚咽往復,柔腸百轉(zhuǎn),復雜難言。
他微微一頓,又跟了上去,穿過一片林子,便聞溪流潺潺之音。
溪畔,一道清俊的人影長身玉立,背對著他們。
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吹曲人的氣息連綿不絕,竟似用之不盡。
他立知此人內(nèi)力深厚,毫不亞于自己,再靠前,非被對方察覺不可,當下足尖輕點,悄然落于樹梢,隱于夜色之中。
嵐兮見得那人,腳步一凝,忽地張臂力奔,撲向那人,自身后緊緊環(huán)抱住他,臉頰貼著他的背心,鼻尖翕動,嗅著他身上天生的,淡淡的香氣。
即墨云胸口遽然一痛,如被鐵錘重擊一般,呆在當場,悶疼不已……
“吟香哥哥。”嵐兮輕喚。
那人緩緩收了氣息,將陶塤墜回腰間,修長有力的指節(jié)撫上那雙纖巧細膩的手,飽滿的唇瓣微微一掀,唇角上揚,聲色低啞若私語:“我的嵐嵐終于來了,你讓哥哥足足等了兩個時辰。”
嵐兮松開手,頑皮地一笑:“嘻!對不起,讓哥哥久等了?!?p> 那人轉(zhuǎn)過身來,撫著她的腦袋,笑道:“只要你來,哥哥等再久都甘之如飴。”
月光淡淡地籠下輕紗,在他一身玄衣上結(jié)出薄薄的白霜。
他整個人仿佛也是隱藏在這身玄衣下的,由內(nèi)及外,透露著難言的神秘。
長眉斜入云鬢,狹長的眼眸藏在濃卷的睫毛下,將無數(shù)神思遮掩,唇角常帶的那抹不羈笑意,虛虛實實,讓人難以捉摸。
三千青絲只用墨色絲帶隨意一綰,垂在頎長挺拔的軀干上任其飄揚。
鞶帶束腰,上面點綴著六枚鴿蛋大的美玉,一柄墨扇斜插入鞶帶里,下系烏漆陶塤,腳上一雙緇色皮靴,雖飽經(jīng)風霜卻纖塵不染。
這人就是梅吟香,梅家三爺梅傲雨的獨子,人稱梅五公子,而嵐兮,便是梅花塢里那唯一不姓梅的梅家人——溫嵐兮。
“哥哥,你怎么來了?”嵐兮歡聲問道。
梅吟香道:“當然是為你而來。”
“我?”嵐兮詫道。
梅吟香輕輕刮了下她的鼻梁,笑問:“這么久了不回家,你說誰最擔心?”
嵐兮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省得被他刮扁了。
她微作沉吟,嬉笑道:“外公以為我去了梅花塢,爹爹和娘親以為我在滴翠谷,所以只有吟香哥哥你最擔心?!?p> 梅吟香伸指在她額上輕彈一下,低聲嗔道:“虧你還知道,竟不肯與哥哥聯(lián)絡。”
嵐兮摸了摸腦門,訕然一笑,問道:“可是吟香哥哥一直呆在關中,怎會知道我不在家呢?”
梅吟香道:“這有何難,白云公子在哪兒,你就在哪兒,他護劍西行,人盡皆知,身邊還帶著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是你,是誰?”
嵐兮嘻嘻笑道:“那還真不一定是我,哥哥你知道嗎,那瀟湘第一美人秦府的小姐,好漂亮吶,若是入了武林,指不定還是武林第一美人呢?!?p> 梅吟香不以為然,凝眸其笑靨,輕笑道:“胡說,天下女子,有誰能及得上我的嵐嵐半分?”
嵐兮笑道:“那是哥哥疼惜嵐嵐,才會這么說的?!?p> 梅吟香淺笑著搖了搖頭,握起她的雙肩,上下左右仔細打量:“快讓哥哥看看,你瘦了沒有?”
嵐兮道:“沒有沒有,嵐嵐還是跟以前一樣。”
“不對。”
梅吟香抬起她的臉仔細端凝,心疼地道:“小臉都尖了,肯定是一路舟車勞頓,未曾好好休息過?!?p> 嵐兮捉下他的手,扁了扁嘴:“哥哥凈瞎說,在哥哥眼中,除非嵐嵐胖成球,否則便會認為嵐嵐瘦了?!?p> 梅吟香玉指輕拂,再次托起她的下巴,俯首望入她的眸,柔聲道:“嵐嵐,玩夠了,就隨哥哥回去吧?!?p> 嵐兮眼觀鼻鼻觀心:“我現(xiàn)在不能回去?!?p> 梅吟香追問:“為何?難道你不想你爹娘和吟歌?”
嵐兮抬眸望了他一眼,掙脫了他溫熱的手,踹著地上的雜草,猶豫道:“想,可是我答應了即墨云,要陪他送劍到梅花塢,這把劍是爹爹囑托鑄造,說起來我也責無旁貸,更何況這一路往西,最后也是回去,不過遲些而已,總能趕上爺爺大壽,也沒什么區(qū)別嘛。”
梅吟香心中一悸,眸光微沉:“你要帶他一起回梅花塢?”
嵐兮搖頭道:“我打算到了閬州再設法開溜。”
他聞言胸中一舒:“為什么?”
“我,我,因為我一直沒有告訴他,我是誰?!?p> 她低頭攪弄起袖口,道:“從前,我接近他,是為了潛進藏劍樓,一睹長淵劍的風采,要是讓他知道我是溫嵐兮,這個秘密就藏不住了,這么丟人的事如果被發(fā)現(xiàn),那溫梅兩家的臉面,就都被我丟光了,因此我不敢說?!?p> “后來,我怕他會因為我的身份,而刻意對我好,所以我不愿意說?!?p> “那現(xiàn)在呢?”梅吟香又問。
“現(xiàn)在……”
嵐兮走了幾步,在溪畔坐下,抱膝埋頭:“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完全說不出口了,都過了這么久,如果突然說了,他一定會以為我把他當成勢利小人,才不肯告訴他我的身份,那樣他一定會生氣,我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梅吟香一撩袍角,在她身旁坐下,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們真的還只是朋友?”
嵐兮轉(zhuǎn)頭看他,不解地反問:“不然還能是什么?”
梅吟香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她的頸項,見其領口處,露出一段紅線,這才舒顏笑道:“能和白云公子成為朋友,自該好好珍惜,你的顧慮哥哥明白,不說就不說,英雄不問出處,何必在意來歷,即墨莊主不同凡俗,定不會非知道你的身份不可。”
嵐兮展顏一笑:“哥哥與我想的一樣?!?p> 有這般通情達理的哥哥,她的心寬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