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吟香記得,那天夜里沒有星星,只有一彎玄月。
還有她脖頸上的黑曜石,在他眼前不停地來回?fù)u晃。
而現(xiàn)在,她的頸上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她腰間系著的,那枚丑陋不堪的玉佩,其寓意不言自明。
三年前,他以為時間會磨平許多事,三年后,他才明白,時間也會深刻許多事。
他手握那枚玉佩,越捏越緊,他恨,他真的好想把它捏碎,可他更恨的,卻是眼前這個躺在病榻上,肆意舍棄他心意的女人。
他放過那枚死物,逐漸伸向她細(xì)長的脖頸,觸手涼涼的,滑滑的……
他慢慢扼住她的喉,一點一點地加重,他的手指很長,指節(jié)也很有力,從她逐漸紫脹的臉上,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命正捏在自己手里,一點一點地流逝……
一顆淚珠“吧嗒”,落在了她的臉上,他心頭一悸,猛地醒悟,慌忙松手。
“啊,嵐嵐!”
他伸手擦去那滴淚,慌亂地為她順氣,撫摸她的臉,試圖抹去她這痛苦的表情。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意識卻尚未蘇醒。
他俯身將她摟進(jìn)懷里,側(cè)顏貼著她涼涼的臉頰,喉頭里塞滿了心疼:“嵐嵐,是哥哥不好,哥哥不是有意的,哥哥不會傷害你,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會,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淚水自他眼里沁出,沾濕了她的臉,漸漸地,她恢復(fù)如常,他的淚也干涸了。
他癡癡地?fù)е瑹o意間,目光又掃到那枚玉佩,驀地心念一動。
他收拾好情緒,緩緩放下嵐兮,解下那枚玉佩,仔細(xì)揣摩起來。
這玉佩,形為橢圓,玉質(zhì)青色,不透不潤,多絮斑,上以浮雕手法,雕琢螭龍穿花紋,反過來另一面,是魚穿蓮葉紋,圓下穿一小孔,墜著墨綠穗子。
雕工雖然精巧,玉料卻極是一般,置于掌心,頗具分量,厚度也較一般玉佩厚了三分。
他反復(fù)端詳一番,突地伸手在嵐兮懷里一探,摸出針袋,取出兩根銀針,在龍眼和魚眼的中心凹陷處,同時一扎……
他是偃師的再傳弟子,這點小門道他怎會看不穿?
果然,機(jī)括“咔”地微響,玉佩從邊緣中心一分為二,他輕輕打開,居中赫然鑲嵌著一把青銅鑰匙。
他小心地取出那把鑰匙,細(xì)細(xì)打量,他記得師父曾告訴過他,藏淵山莊的藏劍樓是師祖親手設(shè)計。
其樓高五層,層層都是匠心獨運,九九八十一道機(jī)關(guān),各有玄妙之處。
其中有一層最為特殊,它埋在藏劍樓底,是不為外界所知的第六層。
要入其中,對于精通機(jī)關(guān)術(shù)者或許不難,但要取劍,卻需要一把鑰匙,否則便會觸動機(jī)關(guān),鎖于其中。
若用蠻力破壞,則樓毀人亡,劍便會深深埋入地下,這把劍當(dāng)然就是長淵劍。
他凝視著鑰匙,心中只有冷笑:呵!即墨云啊即墨云,你倒是真心得很,連藏劍樓的鑰匙,都能拿來作定情信物。
他將鑰匙揣入懷中,仔細(xì)吻合玉佩,“咔”地一聲,將玉佩恢復(fù)原樣。
正在這時,店小二在門外喊道:“公子,您要的熱水和巾帕小的給您拿來了?!?p> 梅吟香將針袋和玉佩都掖入枕下,道:“進(jìn)來吧。”
小二推門而入,將熱水和巾帕放在桌上,隔著屏風(fēng),堆笑道:“公子,尊夫人看著傷得不輕呢,要不要小的去幫您請個大夫來呢?”
“不必了,去請你們老板娘過來一趟。”
“好,小的這就去?!?p> 小二答著,便要轉(zhuǎn)身離開,剛走兩步,又被梅吟香喚?。骸奥??!?p> “公子還有何吩咐?”小二問道。
梅吟香吩咐道:“勞你跑趟腿,到成衣店去買幾套素凈的女裝來,撿最好緞子買,記得再買幾雙鞋。”
梅吟香說著,將放在地上的,唯一的一只靴子拾起,往屏風(fēng)后一拋,又道:“鞋子的大小比照著這只買,衣衫的尺寸照著屏風(fēng)上的那件挑,速去速回?!?p> 店小二聞得一股臭氣越來越近,忙捂著口鼻,直想后退,但沒來得及,卻被那只靴子砸個正著。
“哎喲!”
那靴子砸到了他,又掉落在地,他委實不愿意去碰這又臟又臭的東西,抬眼一看,那衣衫也是又破又臟,他不由皺起了臉。
梅吟香的銀子很快又接踵而至,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眼前,小二兩眼放光,連忙伸手接住。
他但覺雙手一沉,趕緊掂了掂分量,眼睛便睜得更圓了。
梅吟香道:“銀子若有剩下,你便自個兒留著吧?!?p> 小二聽了這話,立馬撿起靴子,取了衣衫抱在懷里,眉開眼笑:“公子放心,小的一定辦得妥妥帖帖的?!?p> 今兒真是遇上財神了,不止包了在長沙城郊的這座客棧,還動不動就有賞錢,遇上這樣的主兒,辦起事來自然盡心盡力,他咬了咬銀子,想著這銀子成色可真好,等會兒準(zhǔn)能剩下不少,便歡天喜地地出去了。
等他帶上門,梅吟香才起身去端來熱水,擰了巾帕,輕輕為她擦去臉上和手腳上的泥污血漬。
他緩緩摩挲著她臉上細(xì)碎的擦傷,又是心憐,又是不甘。
“咚、咚、咚……”
門口傳來敲門聲,他回過神,是老板娘來了。
他讓她進(jìn)來,請她為嵐兮好好清洗上藥,里里外外叮都囑了一番。
老板娘瞧他心思細(xì)膩,事無巨細(xì),壓著嗓子輕聲笑道:“客官若是不放心,何不親力親為,客官細(xì)致如斯,可比小婦人妥帖得多,尊夫人真是好福氣啊。”
梅吟香望向嵐兮,腦海里一陣恍惚,負(fù)背的手一緊一松,沉聲道:“你照做便是,莫多嚼舌根?!?p> 老板娘笑臉一僵,不知是如何得罪了他,連忙致歉道:“是是是,小婦人失言?!?p> 梅吟香大踏步走出去,老板娘緊隨送他,直到關(guān)上門,才漸漸回過味兒來。
原來是私定終身的小夫妻啊,準(zhǔn)是被棒打鴛鴦,才私奔到此,難怪弄得如此狼狽。
老板娘瞟向屏風(fēng)后躺著的人影,不禁捂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