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舒柳回想起來,自己和趙鐵陽相處的日子不算太長,可是他的樣子,卻似乎在記憶里生了根,很容易就涌現(xiàn)出來了。
他會在恍惚之間覺得,趙鐵陽仍然在哪間小屋旁,面帶笑容,以輕松的姿態(tài),揮動著寒鐵錘。
一錘一錘,永遠不會停歇,就像太陽照耀大地,大河滔滔入海。
趙鐵陽就是一個在發(fā)光的男人。
如今的他如此,八年前的他同樣如此。
正如趙鐵陽所說,這道光會成為很多人的希望,也會刺痛很多人。
眼前的老人,便是被刺痛的之一。
楊舒柳能夠想象,對這個老人而言,八年前的那件痛苦的事情,就好像是八天前發(fā)生的一樣。
“他說了什么?”
沉默了許久,麥族長方才擠出這樣一句話。
麥族長沒有拂袖走掉,置之不理,僅僅是因為,趙鐵陽已經付出了他能拿出的最大代價。
楊舒柳想開口替趙鐵陽辯解兩句,可是他知道,麥族長一句也聽不進去。
“麥族長,今年秋天的時候,我在一棟酒樓遇見了老趙。他隱居在一個小村莊里,種植了很多品質不錯的調料,然后拿到酒樓賣錢。他賣掉調料的錢,是為了治病?!?p> 楊舒柳說的盡量緩慢,一邊說一邊看麥族長,確信他聽進去了,才說道:“生病的并不是他。我跟著他,去了他住的村莊,見到了那個病人,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眉目之間,和老趙有點兒像,也有點像你?!?p> 麥族長灰暗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光,好像抓住了什么,可是又好像什么也沒有抓住,望著楊舒柳。
“這個人的病,要從她出生前講起?!?p> 楊舒柳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她的父親有一個地位很高的老師,但是這個老師并不是好人。她的父親擁有獨一無二的才華,只有他能做到一件事,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罷了??墒撬膸煾笡]有耐心,等不了那么久,于是選擇了一種非常殘酷的方式。
“段木諳認定,如果賦予破損的浪花生命,就可以輕而易舉修補好浪花,但是,生命能源只能將生命賦予給有生命事物,無法賦予給一塊冰冷的鐵。最后,他有了一個主意。如果生命能源吸收的生命,是煉鐵師親人的,注入進浪花之中,再由這位煉鐵師來鑄造,生命產生共鳴,生命能源就能派上用場。
“可惜,老趙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他唯一有血緣關系的,就是他妻子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于是,段木諳找到了老趙的妻子,引誘她服用生命能源。此后,生命能源開始吸收她,以及她腹中孩子的生命。等孩子出世的時候,段木諳才將事情說出,逼迫老趙煉鐵?!?p> 麥族長的呼吸聲變得粗重起來。
“夫妻兩人誰都不懼怕死亡,更不追求名利,只是他們舍不得這個無辜的孩子白白送死。于是,妻子主動獻祭自己的生命,避免生命能源吞噬孩子。老趙自廢力量,避免師父逼迫自己以孩子的生命煉鐵。
“自廢力量的老趙,自然被逐出師門,因為擔心孩子的生命被他人利用,老趙帶著孩子隱姓埋名。而在外人看來,趙鐵陽自廢力量,他的妻子和剛出世的女兒全都身死,于是就有了他獻祭妻女妄圖修補神圣廚具的謠言。
“這些并不是老趙告訴我的,也未必就是當年的真相,這只是我根據(jù)段荷花、程萬平、呂安諾還有幾個長老的話產生的猜測罷了。老趙并不求你原諒,他認為,終究是他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妻女。他唯一的請求,就是小橙唯一的親人,你能照顧她。”
麥族長依靠著一棵大樹,方才勉強站立,顫抖著聲音問:“她叫小橙嗎?她在哪兒?我馬上去接她!”
楊舒柳吸了一口氣,說道:“小橙她未出世時,就受到了生命能源的影響,身體并不健康。這片大陸現(xiàn)在經受著大饑荒,災民大都聚在麥族,麥族長,你恐怕抽不出身來照料小橙吧?”
麥族長想要說些什么,卻收了回去。
“你放心,老趙臨終前,已經安排了照顧她的人。那個小村子我去過,老趙的調料幫了他們很多忙,他們很感謝老趙,也很照顧小橙。等你準備好一個合適的環(huán)境了,再去接小橙吧?!?p> 麥族長重重點了點頭:“多謝公子告知?!?p> 楊舒柳看了麥族長一眼,心中搖曳著悲涼。
只有他,有資格恨趙鐵陽,永遠不原諒??伤质勤w鐵陽的岳父,是小橙唯一的親人。
沉默了良久,麥族長問了一句:“他真的已經……”
看到麥族長的神色,楊舒柳點了點頭。
盡管趙鐵陽說,他是了自己而死的,但是楊舒柳很清楚,這其中也包含了他的女兒。
只有修補好神圣廚具,他的女兒才會真正安全。
想要修補神圣廚具,自廢力量的他,只能借助生命能源。
使用生命能源,如果不想奪取他人的生命,那就只能舍棄自己的生命。
早在八年前,趙鐵陽的命運就已經定了。
這八年,他繞了一個圈,又回歸于自己的命運。
只不過,趙鐵陽用自己的努力,在命運途中,發(fā)出了非常耀眼的一道光。
兩個人漫步,來到了青沫之森另一側的邊緣。
不遠處,就是麥族的建筑。
在森林邊緣的樹叢里,隱藏著六大門派的身影,
如果楊舒柳是從青沫之森出來的,那就代表著,楊舒柳進去過,進而就會失去擁有彩曈貓的資格。
如果不能從楊舒柳手中搶回調料,那就想辦法讓他拱手相讓。
這一個計劃確實很有用。無論楊舒柳多強大,將彩曈貓保護地多么周全,但他終究需要天下的認可,才能把彩曈貓交上去,用來復活饕餮。如果他失去了天下的認可,那他的強大就沒有意義了。
不過,想要瞞過青沫之森外埋伏的人,對楊舒柳而言實在輕松。
各大門派的追兵來到麥族時,楊舒柳正在一座高大的墻上曬太陽,彩曈貓就趴在他旁邊。
他們自然逼問楊舒柳是如何逃出來的,楊舒柳一口咬定,自己沒有進入青沫之森,而是偽裝成一名普通弟子,鉆進了人群中。而且還說出了潛逃過程中,聽到了長老們的對話。
他們找不到楊舒柳進入青沫之森的證據(jù),反倒被楊舒柳說服了,殊不知,這是楊舒柳控制小鳥后聽到的。
“這里可是麥族的領地,你們應該不會為了一株調料,就在麥族大打出手吧?”確信自己勝出后,楊舒柳有些炫耀地說。
他打聽清楚了,各大門派之間有規(guī)定,非特殊情況,禁止在門派、家族區(qū)域內戰(zhàn)斗。
五星調料雖然珍貴,但并非特殊情況。
楊舒柳只要呆在麥族不出,就絕對是安全的。離召喚饕餮就剩兩天,他很有耐心。
唯一能影響他得勝心情的,就是骸骨一直在他的腦袋里發(fā)著光,催促他趕緊去吸收五谷之一的麥子。
楊舒柳卻沒有這么做。
來到麥族,他就看到麥族的幾間小屋,屋外排著長長的隊伍,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正在領食物。
骸骨所需的糧食,不知道夠多少人吃的了,眼下的麥族,無法再給楊樹柳一個倉庫的糧食。
楊舒柳只能敲敲骸骨的小腦袋:“小家伙,你再忍耐一段時間吧。”同時他又感到可惜,如果骸骨不貪吃,那他就可以用骸骨來運送糧食,不知能救活多少人。
楊舒柳正在耐心等待的時候,神農教弟子找上了門。
前來找他的,是楊舒柳最熟悉的王軒河。
因為自己門派和楊舒柳的爭端,王軒河見到楊舒柳,顯地十分拘謹。
王軒河道:“楊公子,多謝你的神圣廚具,師長們商討后認為,即使你的出形拳來歷有問題,也不應該把責任怪罪在你身上,更不應該難為別人。希望能跟你化干戈為玉帛,有機會了,你一定要去神農教做客?!?p> “楓葉姑娘呢?”
王軒河道:“聽聞消息之后,我們就已經放楓葉姑娘自由了。她聽說你會來麥族,就決定來這里。因為擔心她一個姑娘路上遇到危險,我的幾個師弟師妹護送她過來的,今天剛剛到?!?p> 楊舒柳的心輕跳了兩下。
神農教的態(tài)度之所以會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是因為楊舒柳得到神圣廚具后,將其中一件借給了神農教。
沒有人會拒絕那么大的利益。
楊舒柳也確實沒有再使用過出形拳,神農教畢竟是名門大派,再不退讓,反倒會讓人恥笑,于是便放了原本就無關的楓葉。
“我們始終對楓葉姑娘以禮相待,沒有絲毫冒犯。她就在麥族客房,楊公子,我?guī)氵^去吧?!?p> 楊舒柳一陣恍惚,點了點頭。
王軒河不曾見過楊舒柳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覺得新奇。
楊舒柳和楓葉實際相處,只有短短數(shù)日,當時,楊舒柳還對她避之不及。
可是,聽說她因為自己被神農教抓去做人質,楊舒柳的心態(tài)就已經變化了。
時過境遷之后,回想起自己曾經跟她舉行過一場婚禮,還有過洞房的曖昧,楊舒柳心中不免生出一點兒暖意。
在這個世界上,楊舒柳認識的人已經不少,可是忽然覺得,楓葉姑娘竟然算得上是自己的親人。
楊舒柳推開房門,看到楓葉倚窗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