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5日 20:42
《三張卡牌》
“我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坐在我對面的男士,是我的新客人。
夜晚的燈光很暗,他穿一身呢絨駝色大衣,在昏暗中透著淡淡的苦悶,頭上戴著的黑色禮帽,也一直不肯脫下,這一身完全不適合夏天。
他微埋著頭,把臉藏進禮貌的陰影里。但可以看得出來,是個留著中長發(fā)的男人,藏不住的卷曲發(fā)尾從帽沿露出,下巴頦留著一撮矮胡子,說話的聲音就是一個普通成年男子的音調(diào)。
“過去幾天,前后死了三次,每次醒來都在不同的地方。擁有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周圍的人都認識我,但我對他們一無所知。”他一邊說著,一邊玩弄低頭玩弄手里的三張卡牌。
那些牌看上去有點厚度,比普通撲克牌厚三了3倍,一面是深褐色的,我看到的只是露在我這頭的那面,有著三條金色直線組成的三角形圖案,印刻在卡牌上。
我起初的視線一直在關(guān)注那些牌,所以沒聽清楚他說的話,只聽成了“每天睡醒都遇到一些不認識的人”,直到結(jié)束會面,聽錄音整理時,才赫然聽懂“死了三次,每次醒來都在不同的地方”這句話,說了一模一樣的兩次。
“你不認識哪些人?”我拋出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反問,事實上他不是我今晚要見的客人,這兒也不是我常待的23號,我的面具也不知被誰拿走,整顆心都是散亂的,眼睛還被那個奇怪的卡牌吸引去了。
“三次,三個地方,時代背景、環(huán)境建筑都不同,除了我的樣子,至少我自己看來,沒有任何變化?!?p> “三個地方?身份呢?”
“你是問三次的具體身份嗎?”
“是吧?!?p> “那就是我今天要說給你聽三個故事......”他停下手中的卡牌,微微抬眼,眼神帶著戲謔,說話的音調(diào)提高,聲音細尖了不少:“你想先聽哪一個?”
他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讓我心里一陣發(fā)麻,說實話如果當時沒有另一個人站在旁邊,我一定破口大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惡作劇,沒嚇到吧?”他立刻摘掉了帽子,脫去大衣,露出內(nèi)里的一件純白襯衫:“開個玩笑?!?p> “對不起啊,又給你安排個怪蜀黍……”曉凌站在111號椅子的側(cè)靠背,一邊摸著椅背,一邊搖頭抱歉。
曉凌就是中午去水吧找我的女生,因為穿著明顯,我一眼便認出她是麥食客的人,當下問過她名字。
我這次吃飽飯,提前二十分鐘到了麥食客餐廳,一如繼往的得到Mask的單獨接待,門童的引導,不一樣的是夜晚等候室內(nèi)有不少“聆聽者”在換衣服準備。
有幾個穿戴完備的人站到那些斜面的平板面前,滑動一張張照片。出于好奇我去觀摩了操作方法,原來這是我們挑選客人的平臺。銘牌放在平板下一個凹進去的小口,顯示器就被打開。
不過保密原則下,那些客人都不是真人頭像,而是有點朋克畫風的卡通形象,照片下有個6位編號,和一小段客人的特殊要求,譬如要求保密,要求男的或女的埋詩客,要求邊吃邊聊等等。
我以前都算頂包,所以根本沒法用得上這些。今夜也是用不著,“一個神秘的客人”早就安排好了。
我想和其他人搭話,可惜整個等候室都沒人閑聊,我也不喜歡特立獨行,只配看和等。
當電梯打開時,迎人的不是“學者”,而是中午那個女孩曉凌。她把幾個19:55要入座的埋詩客(我還是喜歡“聆聽者”這個稱呼,以后也用這個罷)迎入電梯,面無表情的送到別處,如此往復。
一直等到20點,我起身去雙面鏡那兒等電梯,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面具不翼而飛。方才為了看清楚等候室種種,特意沒戴面具,但是忘在哪里,一點也想不起來。
電梯門開了,曉凌催著我進去,只好硬著頭皮“正面迎敵”。因為和曉凌是第一次合作,她以為我就是“光明正大”聽故事的那類,沒發(fā)出任何疑問。
23號桌,一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縮在椅子內(nèi)側(cè),緊貼著玻璃窗,外頭黑漆漆,除了反射的人影,什么也沒有。TA面具扣在臉上,只露出眼睛,和我丟的那個應該是同款。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如此謹慎的客人,TA聽見腳步聲,瞥見我的時候,身體害怕得顫了一下。要不是重復說了幾遍“我不講了,我要離開”,可能我都不知道那是女人。
曉凌也是第一回遇見客人中途跑票的,心直口快的她,在送完那女人離開,回到我面前直接罵道:“有?。俊?p> “你說我?”
“很明顯說她,你是不是傻?”
雖然我也被罵了,但這孩子(應該比我小三四歲)真實,隨性自然,不會刻意隱瞞,也不會做無意義的討好。
曉凌讓我現(xiàn)在位置上等著,當個“備胎”,半小時后等她消息。我想著反正Mask錢已經(jīng)到賬,坐等3個小時又何妨?想來最近的“意外收獲”頗豐......可我面具哪去了,是被人拿走還是不小心被我弄丟了?
半小時后,曉凌準時來找我,她說最后一批客人和聆聽者都安排妥當。
“讓你白來了......錢不用退,明天你過來行嗎?”
“幾點?”
“中午吧,那會兒缺人。”
答應下來后,曉凌準備走,我想起個重要問題:“之前那個,夏老板?他怎么不在?”
“你是問夏哥吧,他好像休假去了,再有一星期就回了。”
“你是代班?”
“是啊,今天第三天,好累啊,一個個來回接送,還要記座位號拉人填坑,我還要再干一星期,想想就犯困.....”她又打了個哈欠,干脆趴在桌子上。
“你怎么會,親自上門找我?”
“也沒什么特別原因,那個神秘女人呢,一來就指定要坐23號,工位一般不會換,就去找你咯……”她還是趴著,下巴磕在桌面上,說話時一開一合,頭部明顯跌宕得不行。
“我要是不來,你們會換人嗎?”
“我也不知道.....哎呀好困......”
我起身跟她道別,她敬業(yè)的起身送我去電梯口,可剛準備把電梯門打開,那部老式電話機響了。曉凌下意識忘記了我的存在,接起電話,這之后我就走不了了。
“111號位,缺人?!?p> 隨后被引導來了111號,這里離23號有點距離,中間隔了兩豎排,離進來的電梯口更遠。周圍的位置大多空著,看樣子這兒和某些餐廳(單指老同學的麻辣燙店)一樣,夜間的生意低迷。
那人當時在座位上反復洗牌,重復來去也就那三張。曉凌安排我坐下后,就開始摸椅背上的按鈕,打開這邊的超指向性設備。
“控制臺在修,得手動,你們先聊,不用管我......”曉凌說完,我只好打開錄音筆,習慣性的想正一下面具,發(fā)現(xiàn)不存在。
“我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
嗯嗯,我也搞不清楚誰是誰,現(xiàn)在沒心情啊,本來可以早點回去,現(xiàn)在硬是拖到快九點才開始。更加讓我無語的是眼前這個人,戲耍我后,徹底撒歡兒笑。
曉凌終于找到了111號的按鈕,跟我道了句保重就離開回到電梯口,面無表情的站著。
“三個故事,說吧。”我催促著。
“你還沒選呢?這三個,”他張開三張卡牌,背面如我剛看到的那種樣子,有著金色三角形:“你要先聽哪個?”
“隨你?!蔽也幌氤榕疲_切說是不想配合眼前這個小胡子的人。
他反倒認真起來:“我雖然跟你開了個玩笑,但我說的都是真的。前后死了三次,每次醒來都在不同的地方。擁有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周圍的人都認識我,但我對他們一無所知。”
他重復了一遍一模一樣的話,就像是背好的,就是為了來麥食客把故事“賣”出去。
我也覺得自己的態(tài)度不端正,尤其是聽清了他說的那句“死了三次”的話,也對故事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我配合著他,從豎起的三張牌中,抽選了中間那一張。
“這張吧......該怎么稱呼你,說個代號之類?”我全貌示人,要聽眼前這人說一夜故事,總覺得需要個綽號、小名、昵稱之類的。
“代號?。俊彼咽种械膬蓮埧ㄅ颇玫绞掷?,左右各一張,晃了晃,兩張卡牌像碰擦的火柴頭一般,瞬間燃起,又在瞬間燃盡,兩張卡牌就在手中消失無蹤:“魔術(shù)師,怎么樣?”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人表演魔術(shù),不由自主的點頭應允。
“牌上寫的哪個?”魔術(shù)師交叉手臂放在桌面,身體前傾,詢問我。
“呃,食...食人樂隊?”我把倒了的卡牌翻轉(zhuǎn)過來,看到了正面的四個豎寫的黑字。羊皮紙的顏色,故意做舊,牌面有黑色線條框紋。
“沒想到,第一個就要說這么有趣的?!彼眢w靠后,依在椅背上,雙手交叉,眼睛瞟了眼我手里的卡牌:“那是我,第二次死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