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小院，夜色如水，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安靜異常。
一絲晚風吹向門前站立的兩道身影，他們相距不足一尺，面朝院外，并肩而立。其中一人顯得相對有些矮小，他雙手負立，額上豎著幾道皺紋，一只眼睛被黑色眼布罩護著，另一只顯露在外的眸子直視前方，似要穿透這寂靜的黑夜。
另一個年輕的身影雙臂垂落兩側(cè)，他站在那里，猶如一棵挺拔青松，傲立于世。在他那雙異于普通人的明眸之間，涌動著一絲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覺到的酸楚。
“你是不是有話要問我？”姚老頭沒有側(cè)目看向身旁的人，而是直直望著前方。一道依舊厚重的聲音傳出，只不過相比白天那怒氣勃勃的感覺，此刻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溫和與沙啞。
重華的嘴角動了動，仿佛想要說什么，片刻之后，他終究還是只冷冷地說出了兩個字：沒有。
姚老頭的身體輕顫了一下，嘴角略過一抹無奈之色。“那你有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沒有。”
依舊是兩個冷冷的字。重華已經(jīng)記不清，他們父子有多久沒有這樣安靜地說過話了，他甚至忘記了上一次和父親一起平和說話是什么時候，以至于此刻這氛圍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那件事，你是知道的吧？”姚老頭的語氣有些輕，輕到連重華都覺十分詫異。在他的印象里，父親對他的態(tài)度幾乎很少出現(xiàn)如此溫和的樣子。
“什么？”重華十分干脆地問道。
“姚興的事，你，是知道的吧？”姚老頭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轉(zhuǎn)頭看著如今比自己要高出一個頭的兒子，臉上的神色有些復雜。
看到父親如此模樣，重華也不由得一陣苦笑。事到如今，他竟然還是不相信姚興會做出那種惡毒之事?！澳阋獮橐εd喊冤么？”
姚老頭愣了愣，目光有些黯然?！拔抑浪辉币痪湓掃€未說完，姚老頭眼中有一絲光亮在波動。隨即，他的聲音也變得更加低沉起來?！拔沂菃枺麣⑻镓车脑?，你也是知道的吧？”
重華垂立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喉頭滾動了一下，心潮也在這時候起伏起來。
是啊，田執(zhí)事因為什么而死，或許這世上除了田爻自己，就只有姚興和他知道了吧。說到底，重華和這件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田爻或許也不會慘死。
可為什么偏偏殺他的人是自己的親弟弟！
沉默了許久，重華依然沒有開口，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出這件事。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將紅白花一花藏在心里，不愿對任何人說起，也不敢對誰說起，甚至連卿云和弄知都沒有說過。
“重華，你告訴我，姚興為何要殺田爻？”姚老頭看著兒子，眼神之中竟充滿了祈求。
重華？這兩個字被姚老頭喚出來，聽得重華有些不是滋味，他已經(jīng)不知道父親有多久這樣沒有叫過自己的名字了。一時之間，重華的眼眶竟也變得有些發(fā)酸。
“他用紅白花毒死了村里的莊稼，這件事被田爻發(fā)現(xiàn)了?！敝厝A的語氣又變回了冷淡，似乎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guān)系的事。
“紅白花？”姚老頭面色一驚。他自然知道前不久村里發(fā)生的莊稼全部無端枯死一事，當時村里人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因為村里出了接引天雨的易事，惹得天神發(fā)怒降罪，重華剛好就是在那幾天被田爻舉薦當副執(zhí)事的。可自從村里莊稼出了事，重華的事也被暫時擱置了。
后來田爻一死，這件事更是沒有被人提起。姚老頭以前也極為不愿重華去做這個副執(zhí)事，所以當這件事被擱置之后，姚老頭才算得放下心來。他只以為莊稼枯死只是天氣炎熱所引發(fā)的巧合而已，便對這其中的細節(jié)并未多想。
姚老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沒想到那時的莊稼枯死，并不是巧合，而是姚興所為。至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雖然重華沒有說，但姚老頭想到這里，自然也是想明白了。
有些話，說出來要比不說，更能讓人記得深刻。
姚興因為不希望重華能當上副執(zhí)事，便使壞用紅白花毒死了村子里的莊稼。田爻發(fā)現(xiàn)了姚興所做的一切，準備揭發(fā)問罪之時，姚興為了躲禍，不惜殺人放火，牽連出這么一樁慘案。
“田執(zhí)事對我有恩，他幫過我，也真正看得起我，不像你們……”重華沒有管姚老頭那驚愕的表情，繼續(xù)說著，“六瓣梅出自梅水村一事，是我告訴他的?！彪m然姚興是他弟弟，可自從出了紅白花那件事后，重華便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心狠起來，可是極盡手法來陷害他。
所以，在兄弟情和知遇恩面前，重華選擇了后者，即使田爻的知遇之恩并沒有真正到來。
“唉！”姚老頭重重地嘆了口氣，“六瓣梅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即使你不說，寧逍也會很快查到的?！彼抗饽氐赝h處，語氣中絲毫沒有怪罪重華的意思。
在說出真相之前，重華雖然已不懼怕父親的怪罪，但姚老頭剛才那云淡風輕的反應(yīng)，也著實讓他有些詫異。他本以為，父親至少會責罵自己幾句，逼問他為何要因為一個外人去告發(fā)自己的家人。
可讓重華沒想到的是，他沒有，他只是嘆了一口氣。
“你恨姚興嗎？”姚老頭緩緩看著重華，喃喃問道。
“不恨，他比我可憐。”重華的語氣十分冷漠。當他看到姚興今天在眾人面前努力辯解時的樣子，特別是他面對田家那對孤兒寡母時淡漠的眼神，之前在重華心里僅存對姚興的一絲不忍也消失了。
咳！咳！姚老頭忽然一陣猛烈的咳嗽，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良久，他抬起頭看著重華，眼內(nèi)波濤涌動。這些年，莫非他都做錯了么？
“你能不能……”姚老頭看著重華，滿眼期待，語氣中也帶著一絲哀求之意?！澳隳懿荒鼙Ｊ丶t白花一事的秘密，不要對任何人談起？”
“這件事我從未對任何人說起，今天若不是你問，我也不會說?！敝厝A淡淡道。當初姚興對自己所做的那些事，他不會再提，若姚興得到了他應(yīng)有的懲罰，這些事也再無任何意義。
“好……”姚老頭心下松了一口氣。
重華見狀，心里只剩下一絲苦笑。不管姚興翻了多大的錯，父親都會維護他吧。畢竟，姚興是他最喜歡的兒子。
“對了，這件事不要讓你母親知道，否則她會記恨你一輩子。”就在重華轉(zhuǎn)身準備進屋之時，姚老頭那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