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夢飲手中接過一袋金幣,分量不重,可從縫隙中露出的燦燦,確實挺迷人眼睛的。
這次伯爵夫人被安排在了鎮(zhèn)子上最大的旅店里,憑著身份和金幣,包下了整個三樓和二樓處靠近樓梯的幾個房間。
從食物到侍奉,一切都由張夢飲親自操辦,這不禁讓他想起來自己當年做騎士侍從的時光。
拿到了錢財?shù)挠酂o自然要消費一番,進到旅館的時候他聽聞今晚會有著名的吟游詩人前來表演,所以他自然的占了個位子。
這種人物他只是在小說里看過,到底唱的是什么曲,又吟的是什么詩,余無其實不清楚。
坐在位子上,他全副武裝的樣子還挺扎眼的,不過旅店老板都沒發(fā)話,其他人也只能憋著。
好酒好肉以外,還有能填飽肚子的主食,昏黃的燈光和逸散的酒氣,余無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在亡角村教堂的第一個夜晚。
身心都很放松。
此時,一個戴著華美帽子,披著湛藍色長袍的男子走到了眾人的面前。他帽子上還縫有一根潔白鵝毛,白潔而光滑。長袍布料的質(zhì)感十分的高級,上面更是以金銀線繪制了星與花,甚至點綴了一些寶石,估計價格不菲。
在他身邊還有一個胸前揣著巨大樂器——聽說叫做巴揚手風琴的男子和一個手中捧著豎笛,穿著流蘇長裙的女人。
為首那人將帽子摘下,按在胸前,聲音略微沙啞地說道:“觀眾們,晚好。我的名字叫做師克爾,一位小小的吟游詩人。今晚,將由我和我的伙伴為你們帶來一曲故事?!?p> 說罷,他又將帽子重新戴上,一手后揚,一手扶胸,深深鞠了一躬。抬起頭時,他的聲音變得清脆,說道:
“愿樂章在你們的美夢中悠揚。”
正在進食的余無坐直了身體,記憶欄中的「抵御」剛才被激發(fā)了。顯然,這位讓人沉醉在歌曲里的詩人,靠的不僅僅是優(yōu)美的旋律和動人的歌聲。
他在歌唱,余無在觀察著他。
吟游詩人的臉型細長,沒什么棱角,有一雙笑眼。臉上似乎涂抹了些粉末,顯得十分白皙。鼻子尖而挺,嘴唇翹而薄,還有打理得整齊的兩撇小胡子。
身材高挑卻有點瘦弱,四肢很纖細,這一點從他露出的手能看出些端倪。
綜合起來,的確是位美男子無疑。
更重要的是,他有著一雙十分特別,猶如藍寶石的眼珠。
不死人的目光過于專注,眼神好像也太過火熱。吟游詩人師克爾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吟唱著的同時,向他隱秘的打了個招呼——或者說是提醒。
余無收斂了自己的行為,將目光更多投向了桌上的飯菜和酒杯。注意力從視覺轉(zhuǎn)移,他便開始聽見了歌曲。
那是一個獵人的故事。
他聽見了曾有狼人在森林,被銀血子彈擺平;
他聽見了曾有亡者在哀鳴,在面紗、咒語和風鈴中,終得安寧;
他聽見了叛逆的精靈和瘋狂的地精,在刀鋒和槍火下選擇安靜聆聽,然后決定遠行;
他聽見了異端集結(jié)圖謀亂行,最終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肅清;
最后,他聽見了,在南之又南的墓林,有瘟疫橫行,他單槍匹馬去擺平,然后歸于寧靜。
平淡,激昂,哀切,旋律止于一聲遺憾的嘆息。
這一曲,足足唱了兩個小時,里面包含了很多的故事,有著豐富的感情。最重要的是,讓余無聽清了,這是個關(guān)于野馬青銅的故事。
詩人喘息著,盡力平復(fù)著。余無能感覺得出他也有一套獨特的呼吸方法,能讓其長時間的歌唱的同時,每一句依舊能用著充沛的情感,以及維持氣息的穩(wěn)定、悠長。
他首先鼓起了掌聲,隨后整個旅店為之應(yīng)和。
“精彩!”
有人吹著口哨,喊道:“真是絕妙的一曲?!?p> “怎么會這樣...”
有的女性擦拭著自己的臉上的淚水,她們還沒有從最后的英雄落幕中走出來。當然,身份的不同,拿來擦拭眼淚的東西也不同。
一個矮小的侏儒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捧著一個頗大的筲箕,帶著滑稽的笑容走到每個觀眾的面前。
錢幣紛紛落入其中,叮當做響。聽著這些可愛的圓滾滾碰撞的清脆,吟游詩人臉上也綻放出了更為迷人的笑容。
當侏儒走到余無面前的時候,不死人從剛得到的錢袋里取出來一枚,他捻著金幣對侏儒說道:“如果可以,請讓詩人到我這兒喝一杯?!?p> 嚶。
還沒看清那金燦燦的顏色,它就進到了筲箕中。它是那么的與眾不同,在一色銀銅中是最為特別的,就連聲音也不一樣。
侏儒的笑容更可笑了,也更加的真誠。
詩人向觀眾頻頻行禮,最后說道:“歌曲和民謠理應(yīng)是沒有結(jié)局的,但這一曲似乎已走到了盡頭。如果未來有機會再遇見,希望到時候我能唱出另一支動人的曲目?!?p> 侏儒捧著滿了小半的筲箕走向他,對他招手,后者躬了下去,前者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又指向了余無。
帥氣的吟游詩人應(yīng)付了幾句場面之后,一眾客人各自吃喝了起來。
他招呼了女侍應(yīng)一聲,讓她為余無那桌再多加點酒肉,之后便走了過去。
他坐在余無的對面,說道:“相信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了,可不知道您又改怎么稱呼呢?”
“余無?!?p> 師克爾擺正了自己華美的帽子,說道:“余無先生,您是一位十分慷慨的觀眾。”
喝了一口酒,余無說道:“那要歸功于你的故事,十分的精彩且動聽。不過有兩點需要糾正,第一點是,結(jié)解決了瘟疫之源的是三個人?!?p> “哦?”師克爾抬起了眉角,說道:“是嗎?”
“是的,三個。兩個獵人和...一個教會的客人?!?p>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剛說完,師克爾就又說道:“看起來你認識我曲子里的主人公?!?p> 他又問道:“那么第二件是什么?”
余無一飲而盡,說道:“他不喝酒?!?p> “看來你的確認識他。”
不死人點了點頭,說道:“野馬青銅,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獵人,教會了我許多東西?!?p> “或許,你就是那個教會的客人?”
余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他埋在亡角村,現(xiàn)在亞楠的瘟疫平息了,你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這個消息讓師克爾為之一振,連忙問道:“你是從亞楠而來嗎?”
女侍應(yīng)端著酒肉來到了跟前,師克爾遞過來一杯,余無也不客氣,接過后徑直喝了起來。
“那里沒什么剩下的了,人也好,建筑也罷。”
他又想起了那個臉上有著橘色疤痕的女獵人。
這是第幾次了?
手不經(jīng)意間摸向了腰間,那把破鏡正掛在上面,刀柄冰涼的觸感讓不死人更為清醒。
“是嗎?也就是說,我也沒什么去那里的理由了?!睅熆藸栴H為惆悵的說道,也端起酒杯喝了起來。
“沒有客人?!?p> 余無不太相信這個理由,但,其實也無所謂。
接著,師克爾問道:“你是一位法師嗎?還是咒術(shù)師?”
“都不是,我只是一個...騎馬的?!?p> “好吧,每個人都有秘密?!?p>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一直到了深夜。師克爾的幾位伙伴拿著錢財買了些物資后就回房間睡覺了。
車隊的仆人和隨從們在經(jīng)歷了做完的奔波和今天的勞累后,也是早早睡去。
一樓的酒館內(nèi),就只剩下了寥寥幾人。
不止為何,余無說起了昨晚的那場謀殺。當然,他模糊了事件的人物,對情節(jié)方面也進行了一些處理,更沒有說出視界內(nèi)提供的線索
“...所以,你覺得真實情況是怎么樣?”
越喝越精神的吟游詩人端著酒杯說道:“一場粗糙的謀殺,一個拙劣的謊言,一位惡毒的婦人?!?p> “不妨繼續(xù)。”
和余無碰了一個,詩人說道:“本來這場謀殺會更合理一些才對,不過因為你...某人的出現(xiàn),打亂了計劃。無奈,那個婦人只能臨時策劃了一場。臨時的,難免有錯漏?!?p> “因此,它變得粗糙?!?p> “很難說那三個人當中誰是被她背叛的倒霉鬼,這個姑且不提。就她所說的那個「真相」而言,本身就足夠漏洞百出了?!?p> 師克爾搖晃著酒杯,看著猶如甘蔗汁一樣的酒液在其中形成了漩渦,他繼續(xù)說道:“根據(jù)她所說的,牛奶先打翻,然后才是匕首的刺殺。那么應(yīng)該是血液滴在牛奶上,而不是牛奶覆蓋了一部分的血液。”
“這,是最為明顯的破綻。但不得不說的是,需要稱贊一下某人的觀察力?!?p> “其次,很難相信一個近距離被背刺的人,可以利落的用劍將襲擊自己的人割喉。而面對一個迎面而來的敵人——否則他不會說胸口受傷,竟然需要連續(xù)幾劍才能殺死?!?p> “所以,謊言變得拙劣?!?p> “既然現(xiàn)場的兵器和牛奶都沒有毒...就只能證明毒殺男孩的是其他的什么東西。而現(xiàn)場唯一有可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只剩下了她一個?!?p>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師克爾說道:“結(jié)論,一個惡毒的婦人?!?p> 更多的酒由老板端了上來,余無沉默喝酒,師克爾說的和自己想的基本一致。
“不過,某人為什么一開始會懷疑她呢?是因為那滿地詭異的痕跡嗎?還是她足夠漂亮?”
為什么足夠漂亮會成為懷疑的理由?余無想不明白。
師克爾白皙的臉如今頗為紅潤,他說道:“真的很漂亮嗎?”
聲音透過杯底,悶悶得傳了出來,說道:“大概?!?p> 咚。
師克爾將杯子一放,說道:“或許香橡城會是個表演的好地方?!?p> 余無說道:“我可什么都沒說。”一頓,他又問道:“大部分人都逃之不及的漩渦,為什么你這么有興趣?”
師克爾說道:“體弱的老子,當家的長子,惡毒的妻子,早夭的幼子。兄弟鬩墻,美妻殺子。血親之間的陰謀,關(guān)乎兩郡和平與戰(zhàn)爭的爭斗,難道不正是一曲驚悚史詩的好題材嗎?”
盡管做了模糊處理,可消息靈通的師克爾一早就聽出來了里面相對應(yīng)的人物。
他又補充了一句,:“還有一個忠心耿卻暫時一無所知的年輕騎士。啊,浪漫與忠誠,陰謀與背叛。實在是太棒了~很有幸能夠近距離的觀賞到這一齣悲。”
神神怪怪的,讓不死人想起了韓刀死。
余無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打算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