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是沈蕭然

　　校園里銀杏微黃，梧桐搖曳。

　　三三兩兩的男生女生們步履如風，翩翩走過。雖是秋日時光，年華正青春。

　　學校茶水間安排在宿舍一樓，一個較為開放的大房間。

　　顧念奚站在熱水間里，兩手交叉，雙眼看著熱氣從暖瓶里冒出，很快咕嚕嚕熱水溢滿。這丫頭怎么都像沒看見似的，放著水龍頭不管，手卻不聽使喚從口袋里掏出已經褶皺的一張小紙條，展開來，原來上面是一串數(shù)字：中學同窗從電話里告訴她的一各手機號碼。盯著11個數(shù)字發(fā)了半天呆，才意識到熱水滿了?！鞍パ?，天吶！”一只手關水龍頭，另一只腳同一時間跳了起來。分心必出錯，大拇指被燙了一片紅。

　　“都怪你喲，讓我三心兩意！”把兩只暖瓶用力提溜出來放地上，然后使勁揉了揉那個罪魁禍首的“小紙條”，一把扔到墻角的垃圾箱里，“走你！”

　　任時光沾染，再怎么變化，自己骨子里流淌的依然是泥土。農民的女兒好像生來就是一根筋，要多倔有多倔強。那些個敏感的神經一觸既燃?！斑^的好與不好都是自己的事情，怎么可以打擾別人的人生呢？”

　　可是拎著暖瓶走到宿舍門口雙腳還是走不動了，一只手連同寬大的毛衣袖口一起咬在嘴里，唆出了聲音，呆立了半天。犟不過三分鐘嗎？

　　如果，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想想，兩個人并沒有什么老死不想往來的恩怨。若說是舊相識，最多也就是少年無知，竹馬虐青梅，或者應該感嘆時光流轉，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思想只要被開了個口子，接下來就是徹底動搖。

　　顧念奚匆忙忙把把手里的東西放到門口，顧不得唐心兒在身后的大喊：“誒，誒，你去哪兒呀？你答應幫我們打一周熱水的呀……”，一路小跑著，回去從一堆垃圾里刨出了那張褶皺的紙條。

　　宿舍熄燈，顧念奚卻躺在床上睡不著。今天的宿舍冷冷清清，備考的，約會的，大家各自流連忘返，沒人聽她啰嗦嘮叨。以往宿舍里熄燈之后還會熱火朝天的“插話會”沒有了，顧念奚真是孤單，寂寞，冷。

　　好想念那個可以一碗泡面，挑在鍋蓋上每人搶吃一口的夜晚呀！“一群不講義氣的家伙，怎么忍心留下我一個人，嗚嗚嗚！”

　　馬上迎來畢業(yè)季，為了趕場各個招聘會，也為了更方便逃課到外面的兼職工作，顧念奚用攢了半年的錢買了人生第一部手機--經典的諾*亞3310。手機屏幕的亮光照在臉上，眼睛卻干瞪著，沒有焦點也沒有方向。她搞不懂自己到底要試探什么？試試自己記性的好爛？還是考驗一下自己感情貧瘠的程度？

　　“要不然，就一個信息吧，五分鐘內沒有回復，拋到無妄海，永不提起?！北ＷC！

　　**04年10月22號

　　21:35 你還好嗎？很久不見。愿你一切都好，雖然你不知道我是誰。

　　21:38 你句子的格式已經告訴了我你是誰，我知道你很多很多。好長時間不見，你還好嗎？@

　　21:43 被我說中了吧，你怎么不回信息不說話了？@

　　21:45 多年不見，我以為你早已經忘了我是誰。我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了呢：（

　　21:48 怎么能說多年不見？確切算來，我們最多也就兩年零十個多月沒見了吧@

　　21:00 按照你的算法時間也夠久了，久到我都忘了該稱呼你什么。

　　21:52 那你就隨便給我一個你認為適合的我的名字吧。我要把你的號碼存下，有一天我還想跟你說說話@

　　21:55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號碼別保存了，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抱歉打擾到你。

　　22:00 看你這樣說，難道你還能把我給忘掉？你知道的，我也知道@

　　22:00 被你這樣一說，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復了。

　　22:21 天變了，晝夜溫差大，你身體不好，注意身體，珍重，珍重@

　　**04年10月23號

　　15:05在干什么呢，我知道你，你卻不愿意告訴我姓名的人@

　　15:00 你怎么想起給我信息，下午沒課，我在看書，《簡愛》。謝謝你這么關心。

　　15:17我的信息，是不是蜂蜜呀？要是的話，那以后說不定這樣的蜂蜜會有很多。@

　　15:20 看來你是不忙了？不過，就算是你的信息是蜂蜜，也沒能治得了喝完藥以后的苦味。

　　15:35怎么說，沒事，我在上班，這會兒閑著呢。天就是冷了，多注意身體，怎么又吃藥呢@

　　15:40 天生身體素質比較差唄，不像你總是那么健康積極向上。

　　15:52怎么能這樣說呢，人吃五谷雜糧，怎能沒個發(fā)燒感冒呢，很正常，注意點就行了@。

　　**04年10月25號

　　11:10 這會兒在干嘛呢？我都餓前心貼后背了，你吃飯了嗎，食堂都有什么好吃的呀@

　　11:20 上課中……

　　11:24現(xiàn)在這個點了，還正上什么課呢，這個老師真能講@

　　11:31說話可以解餓的，怎么不回信息了？轉移轉移思想注意力呀@

　　11:39你算了吧。編瞎話都不會，你呀：（！

　　11:46那你來給我一些繼續(xù)跟你聊天的理由吧@

　　11:50 我給不了你什么理由。別光顧著跟我聊天，吃飯去吧！

　　12:07好好，你說沒有理由就是沒有理由。中午了，別捱餓，趕緊吃飯吧，一會兒再美美的睡上一覺@

　　12:10 我說話可是很沖的，你可得有心理準備。

　　12:18怎么這樣說呢，我很樂意和你聊天@

　　12:20偶爾會感覺很恍惚，不知道跟我聊天的這個人到底是誰？怎么這么油嘴滑舌了，簡直就是一枚討厭鬼。

　　12:22那我來告訴你吧，其實它不叫討厭鬼。我還是我，只是我不知道你找的是不是我，你確定一下吧，你找的人叫什么呢@

　　12:30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找誰？不如你自己主動介紹一下吧，你叫什么？

　　12:42行，沒問題。我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沈蕭然，很高興，再次認識你@

　　12:50 認識是認識了，高不高興就不一定了吧。

　　12:56看你說的，高興肯定是真的。你還沒告訴我，你找的是我這個沈蕭然嗎@

　　**04年11月2號

　　22:38 在干嘛？

　　22:39我在Z城清河路迎賓館，這個學期末開始實習，正在出任務，和同事一起，估計一點半左右下班，然后去吃飯。還有什么不清楚的，盡管問吧?；匦畔⑻?，要不我給你打個電話吧@

　　沒等顧念奚回信息，沈蕭然的來電就直接顯示在屏幕上?？吹剿膩黼?，顧念奚心思復雜，在紅色和綠色之間猶豫了好久，直到鈴聲快要唱完了，按了接聽鍵。

　　“怎么這么久？難道還真是害怕聽到我的聲音呀？”

　　“好吧，被你猜中了。就是心里害怕，不知道該說什么?！?p>　　“可是我覺得你一點都不陌生呀，就像昨天才給你打過電話一樣?！?p>　　“嘻嘻，人長大了，果然也更會說話了哦。你最近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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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應了那句話，門給人以愿望；而窗，常許人以欲望。

　　大門里顧念奚可以談個光明正大的男朋友，可是欲望里，卻根深蒂固地希望可以得到某人的問候。她發(fā)現(xiàn)，越是有了這樣的想法，就越是不自覺向這扇窗子靠攏。怎么好像忽然從電話里感覺到他的關心他的體貼，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還是電話線給人腦神經帶來的干擾。

　　用他的原話：“和你說話，讓我心里很舒服?！笔桥?，如此恢復聯(lián)系的這些日子里，常常的，她似乎也能感覺到自己有了那種孩子分到糖果一樣的竊喜，幾次盯著信息偷笑出了聲。于是她便常常會望著窗，于是慢慢壓抑不住心底的靈魂深處的欲望。

　　但是，雖然經過了這么多年，往日的傷痕依舊存在。也許只是距離遙遠產生了美，這種美僅僅是因為遙不可及，且又不需要彼此負責，才變得絢麗吧。但是這種感覺是真實的嗎？還是虛幻的？

　　臨掛電話，他在線路那端開心地說：“好吧，今天很晚了，改天再給你打電話吧?！?p>　　改天！他說，改天？不會的吧，一時心血來潮也就罷了，他們的故事沒有改天，也不該再有改天。

　　圾拉著拖鞋重新回到床上躺好，耳朵里塞上MP3，是肖邦的G小調第一敘事曲，音樂開始在耳廓里循環(huán)響起，顧念奚腦子腦海中卻只是停留在第一部分的分解和弦，往后的激昂曲調都沒有心思聽清。耳膜里反復回響的仍然是那句—“改天再給你打電話吧”。她捂著燙燙的臉，偷偷拽住了被子，接觸到柔軟的被窩才意識到，剛才為了不影響同學休息，慌慌忙忙拿著手機出了門，就這樣穿著睡衣睡褲，站在宿舍四樓和三樓的步行梯平臺，接聽了二十五分鐘的電話，這么一說，剛剛好像見過兩三個女生循著聲音從宿舍里跑出來，向這邊貓了兩眼，估計是想證實一下到底是哪個傻蛋大冷天站在外面煲電話粥。呼~媽呀，真丟臉，腿都有點凍得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