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衣爛衫去華都
豆芽菜似的聶小冉一身破衣爛衫,呲牙咧嘴靠坐在破車板上,身下牛車吱吱扭扭一搖三晃。
“小姐,這都走了大半個月了,什么時候才能到華都呀?”
被她稱作小姐之人,與之分明就是兩個極端,肉山堆疊中懶散蜷著腿靠坐在牛車上,身上肥膘隨著車子晃個不停,活像是只注了水的大水袋。
“當(dāng)初不讓你來,你火急火燎地非要跟著,現(xiàn)在又嘟囔個沒完沒了,你已經(jīng)問過多少遍了,你自己不知道嗎?”
被小姐訓(xùn)斥,聶小冉不但不加以收斂言行,反而湊過去撲在宦顏身上,身下車板硌人得很,哪里有她家小姐身子肉乎乎軟綿綿地舒服。
“這牛車太慢,路途又遙遠(yuǎn)顛簸,人家受不了了么?!?p> 嘴里叼著根稻草眼望青天,宦顏無奈推了推身上這條八爪魚,“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怎么聽起來你比我還金貴?”
聶小冉于肉山中抬頭,“小姐,老爺如今就要上任咱們大越國宰相了,宰相千金的貼身丫鬟,當(dāng)然是要比小家小戶的正牌小姐還要金貴?!?p> “就你懂得多?!被骂佇χ斐雠喊羲频氖?,戳了戳聶小冉的額頭。
“爹爹已遠(yuǎn)離朝堂多年,此次回去實(shí)屬不易……”宦顏若有所思,慨然而嘆,“真是難為爹爹了。”
聶小冉哪里懂得這些,嘻笑著只顧抱住她家小姐享受,黏糊糊地覷著宦顏圓月似的臉道,“小姐,聽說華都溢香樓的四喜丸子堪稱一絕,到時候,小姐也帶小冉去嘗嘗?!?p> “好,小饞嘴,本小姐答應(yīng)你就是?!被骂佇φf著,輕撫聶小冉瘦骨嶙峋地背。
“你這么貪吃,怎么也沒見長胖些,若是養(yǎng)豬的人遇到你這樣干吃不胖的,豈不是要哭死?!?p> 說著,宦顏抬手掐了把聶小冉兩頰凹陷的臉,觸手骨感只余一層皮,心下不禁凄然。
一年多前在定遠(yuǎn)街頭拾到小冉時,她已奄奄一息,失了雙親的孩子被沒人性的親戚霸占了房舍流浪街頭,饑寒交迫倒在巷弄里,若不是宦顏恰巧路過,真不知這只比自己小三歲的孩子下場如何。
“所以,也就小姐肯收留小冉,讓小冉不至橫尸街頭?!甭櫺∪秸f完沉寂下來,將頭扎進(jìn)宦顏懷里,委屈地吧嗒吧嗒掉起淚來。
宦顏知曉她的傷心事,摸著她的頭道,“父親清廉,平日里那點(diǎn)俸祿都拿來供我這張嘴了,你跟著也不過是粗茶淡飯勉強(qiáng)溫飽,連件像樣的衣衫都沒有……”
別說聶小冉?jīng)]件囫圇個的衣衫,便是被聶小冉稱作小姐的宦顏亦是一身百家衣,寒磣得很。
聶小冉吸了吸鼻子,用手摳著宦顏百家衣上新磨出來的一個洞道,“莫說小冉,便是小姐也是一樣的……小姐和老爺拿小冉當(dāng)家人對待,小冉豈會不知,小冉知足?!闭f罷,聶小冉嗚嗚咽咽又止不住抹淚。
“你這丫頭沒完了是吧?我可告訴你,你若是再這樣,我就把你丟下車去,讓你自己走回去找爹爹,反正再有十天半個月,爹爹交代完手上職務(wù),便要趕去華都上任,到時候派來接爹爹的馬車,可是要比我這偷來的牛車舒服得多?!?p> 宦顏說完,作勢拎住聶小冉的脖領(lǐng)子。
擔(dān)心自己真被宦顏丟下車去,聶小冉嚇得兩只爪子死死抓緊宦顏衣襟,立時住了眼淚,“你要是把我丟下去,我就跟著車子跑,你若舍得,只管丟?!?p> 宦顏被逗得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哪里學(xué)來的無賴手段,你若消停些,本小姐就不趕你走?!?p> “小姐,我聽話……”聶小冉就差沒搖著尾巴向宦顏表忠心了。
一頂青衣小轎自牛車旁經(jīng)過,轎中之人打開轎簾觀望,聽見瘦猴似的聶小冉叫胖得看不出模樣的宦顏?zhàn)餍〗?,頓時掩口嗤笑。
“呦,就這寒磣樣,還小姐?哈哈……”
聶小冉聽見,立時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起身看向轎中之人,眼神兇狠到把嗤笑之人嚇得一個哆嗦。
宦顏在外人看來或許只是她聶小冉的小姐,可是在聶小冉的心里,卻是她一輩子都要孝忠的恩人,平日里有說有笑,毫無主仆尊卑,一旦正經(jīng)起來,聶小冉半分都不肯輕慢宦顏,如今聽人侮辱宦顏,哪里肯讓。
“你是哪家沒見過世面的丫頭,居然敢如此無理,我家小姐堂堂宰相千金,也就今兒是你燒了三輩子高香得見我家小姐尊容,不知跪拜感謝蒼天眷顧,反而輕狂冒犯,簡直無理之極?!?p> 轎中之人聽得更是喋喋咕咕笑個不住,“肥得牛都快拉不動了,還宰相千金?什么千金,哼,我看是千斤還差不多,真是笑話……”
“你!”聶小冉氣悶,兩腮鼓鼓舌頭打結(jié)。
宦顏聽那女子笑得孟浪,自車上起身,只覺喉嚨里癢得很,連咳幾聲咳出口濃痰來,見那女子笑到把持不住,嘴巴張得像蛤蟆,頓時呸地一聲,將一口濃痰吐射進(jìn)女子銀牙外露的嘴里。
那女子不曾料到宦顏如此惡心,先是一愣,接著便扶轎哇哇狂嘔,宦顏立時催動牛車緊走幾步,免得見了惡心。
“小姐,你怎么玩埋汰?”聶小冉錯愕,看著宦顏發(fā)愣。
宦顏挑眉,“別管埋汰不埋汰,小冉,你只說成效好不好?”
聶小冉回頭望了眼兀自趴在轎邊吐個不停的女子,笑得拍手,“果然好得很!”
“那就行咯……”
雖不過是青州知州接來的一個鄉(xiāng)下親戚,但仆從也不能眼瞧著她遭人欺負(fù)不管,伴在轎邊的一名老嫗追上去攔下牛車,指著宦顏地鼻子罵道,“哪里來的野丫頭,居然如此無理,知州的親戚也是你得罪得起的?”
見人家找上來問罪,宦顏抬眼瞧了瞧那婆子,梳得光滑油亮的頭上簪著根赤金發(fā)簪,滿臉的褶子,三角眼歪嘴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與的貨色,這樣的人肯給轎內(nèi)之人出頭,恐怕也是要向她真正的主子買好。
“怎么,你是在同本小姐說話?”宦顏冷冷問那婆子。
那婆子見宦顏蓬頭垢面,一張大肉餅?zāi)槺粔m土糊了個結(jié)實(shí),渾身邋里邋遢,一身百家衣更添寒酸,逆著風(fēng)都能聞到一股汗餿味,料她不是逃荒至此,便是窮到跑來城里要飯的鄉(xiāng)下野丫頭,頓時滿臉盡是厭棄之色,抬手在面前不住扇動。
“少裝瘋賣傻,你剛才辱了我們家小姐,快過去磕三個頭認(rèn)個錯,否則,定送你去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