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婉秋在毛玉成無緣無故冷落她的時候,她心是痛的,也是亂的,幾乎每天都像是百爪撓心,說不清的滋味,也只有在十字繡上,她才能稍稍平靜一些。然而自打他跟她亮了底牌之后,她雖然也苦,卻鎮(zhèn)靜了。每天除上班之外,她開始收拾這個三口之家的所有物件,把屬于毛玉成的東西一樣一樣撿出來,另放一處,那意思,雖表面上這個家還完整著,可在心里,她不擋他的陽關(guān)道,余下的路再長再難,她獨自往前走就是了。人,怎么過不是一生呢?
忽兒那天,她在一堆舊衣服里扒出一件兒子毛毛小時候的衣服來。那是件斗蓬,水綠色,人造毛的,帶著一只小虎頭,看上去毛絨絨的,像只小動物。毛毛今年十七了,十幾年里,這斗蓬有多少次她都想要送人,或者扔掉,可最終沒舍得,看到它,似乎就看到了幼年時的毛毛。
毛毛從半歲就長得虎頭虎腦,毛玉成每次回來,一進門就直奔兒子的小床,不顧兒子是不是睡著,就一頭扎在兒子圓圓的肚子上,吸個不?。骸鞍职窒胨滥懔耍 ?p> 那天小毛毛給驚醒了,***一撅,就尿了毛玉成一臉,毛玉成抹了一把臉,“呸”了兩口,對站在一旁的婉秋說:“瞧你生的好兒子,尿到老子臉上了,搞什么名堂!”
婉秋就笑:“哦,我的兒子,不是你的兒子哈!”
毛玉成就隨手扔給婉秋一個塑料袋:“你的。”然后又拿了一只:“兒子的?!?p> 過去毛玉成走哪兒,從不往家買東西的,就連倆人的熱戀時節(jié),也沒學會給婉秋獻殷勤。這會兒有了孩子,倒讓毛玉成那顆堅硬的男兒心變得柔軟細膩了,那一刻,婉秋拿上那衣服往外走,毛玉成卻從后面摟住她:“不光想兒子,也想你呢!”那幾乎就是他們夫妻從戀愛到結(jié)婚,毛玉成說過的最動情的一句話了,當時的婉秋只是感覺平常,可現(xiàn)在看來,都成了永遠。
毛毛長到兩三歲,毛玉成最大的快樂就是隔上幾天,能有一個機會早一點從單位回來,跟兒子在床上瘋狂一會,爺兒倆一起翻跟斗,捉迷藏,兒子常常被逗得格格笑個不停,毛玉成自己也快樂得像只大花貓。這時的婉秋在一旁看著,感覺她實在不是擁有一個丈夫一個兒子,而是一大一小兩個兒子??墒乾F(xiàn)在,這個在她一直當作大兒子待的丈夫,眼看就離她而去了,那感覺就像是有人將她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連血帶肉地撕掉了……
幾天后,她接到丈夫的一個電話,雖然口氣也還是冷的,卻在冷里頭有一點關(guān)切:“你怎么樣?”
“沒事?!?p> “我那天看你臉色不好?!?p> “謝謝。”
“你要注意身體?!?p> “……你還有事嗎?”
“我只是打個電話問一下……”
“沒事我掛了!”
這會兒,毛玉成電話里明顯的關(guān)照,讓婉秋的淚水在眼里打著旋,可她咽,她不能顯得太軟弱,這會兒,她冷笑了一下,自嘲說:“我怎么會丟?一個半老太婆,除非給人家拐去當祖宗了!”
“那也說不定,你看著還年輕嘛!”
婉秋的心疼了一下,是那種冷到底的心忽然又被燙了一下的疼痛,在這一冷一熱之間,創(chuàng)傷更深一層。
倆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丈夫才又說:“按理,該我去找人的,可我現(xiàn)在……你知道,工作實在脫不開身,你這樣一去,在外邊白天黑夜地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的,你知道不?”
“你也不必想得太多,這件事對我也是應(yīng)份,不管咋說,他也是毛毛的爺爺,我這樣做一是為我自己的心,二來呢,也是為了我的孩子,一切壓根與你無關(guān)。”
丈夫在電話里沉默著,感覺到丈夫那沉默中的愧疚與不安,婉秋的心就有一點軟了,嘴里卻幽怨地說:“你也不是不知道,毛毛跟他爺爺感情很深的,孩子上次回來,臨走跟我說,如果找不到爺爺,再放了假他就不回這個家了!”
“不回家?他還能去哪?”
“說了,他要自己去找爺爺。”
“這孩子!”丈夫在電話里罵了一句,再說話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在外面多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闭f了就要放電話了,婉秋不由又叫了聲:“玉成……”
他問她:“還有事?”
她就說了一句:“你也多加點小心吧?!?p> 及至放了電話,婉秋又將自己好一陣責備:自作多情!人家早就不在乎你了,哪里還用得著你去關(guān)心?可是心里,她為自己辯解:既便早已經(jīng)不是什么愛人與丈夫,那也是她家里的一口人吶!一個家,養(yǎng)上一只豬羊貓狗都親三分呢,何況是在一起一二十年的一個人!叫她怎么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