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一個偏遠的小村子，門前的土路，村后的小河，村西還有一座小小的廟宇。
老歪的家就在村東頭，是一處泥坯壘就的大院子和兩間泥瓦屋。
院子很大，滿是豁口的院墻也就半人高，泥巴堆起來的。院里栽滿了桐樹，桐樹不是城里常見的那種梧桐樹，而是一些泡桐，因這一代歷史上曾經(jīng)有老黃河流經(jīng)這里，土地沙化嚴重，也只有像泡桐這樣的潑辣不怕水亦不怕旱的樹種才好生上輩子。除此之外，院里還有一些棗樹和石榴樹，都是娘兒倆早年種下的。如今這滿院子的樹，綠得動人也旺得喜人。尤其是那些桐樹，更是一株株長得高大濃密，以至人們從村外的路上走過來，幾乎滿院子看不到房屋和人，看到的就只有樹。
就在這么像極了一片林子的小院里，這天的一大早，響起了風(fēng)廂聲，一縷炊煙裊裊，丹青墨筆一樣畫在半空，就從那樹叢深處的泥瓦屋里飄飄搖搖，升上半空，給這片林子一樣的院子帶來一些生氣。
因為離城較遠，少說也有四五十公里的樣子，雖然國家實行改革開放這些年了，村子依然像舊時一年，農(nóng)人們?nèi)粘龆魅章涠?，保持了一成不變的風(fēng)俗與風(fēng)景。然而近年，隨著村里打工外出的人越來越多，村里多少也起了一些變化，那孩子們在外面混得好的，每年都能打些錢往家來，家里的日子明顯不一樣了。有的家用上了媒氣灶，洗衣機更是普遍了，村里來電的日子，幾乎家家戶戶都響起呼嚕嚕洗衣機的攪動聲。就連空調(diào)機也有了好幾臺，只是村子里用電費事不說，電費還貴得離譜，又經(jīng)常停電，一停就好幾天，那空調(diào)啦洗衣機啦，大多的時間就成了擺設(shè)。然而，同樣的家里壯勞力出外打工，只有村東老歪家不一樣，他家歷經(jīng)這多年，還是一如繼往地沒有媒氣灶，沒有洗衣機、空調(diào)，就連電視機也還是多年前那個黑白的，其余什么還都是幾十年前的老樣子，究其原因，便是老歪的父親，那個當(dāng)年還是個硬生生的小伙子的老歪爹的一去不返，就弄得一個家像抽了脊梁的活物，再也直不起腰桿，老歪眼睜睜過了三十歲都沒有娶妻成家。
說起老歪這孩子從小就不笨，心眼兒特靈竅，可誰叫他七八歲那年得了一場病，因這地方離得縣城遠，治療不及時，后來病好了，就得了個小兒麻庳的后遺癥，一條腿明顯就跛了。這幾年不像前些年，出去打工，好胳膊好腿都不好找事做，何況他一個殘疾人。
老歪娘至今記得丈夫出門的那天早上，兒子老歪還在襁袍中，她一邊替丈夫收拾東西一邊不放心地問：“可跟人家那邊說好了？”
“說好了！”
“到地方就有人接你？”
“有人接?！?p> 丈夫說的人，是他遠房一個親戚，前不久忽然來封信，說他們那里搞開發(fā)，到處都是工地，活兒好找得狠，錢真是太好掙了！就說得老歪的爹動了心，一來二去，就跟家人商量，奔那遠房的親戚去了。
然而這一去就再沒了消息。
丈夫走后的這些年，老歪一天天長大，一個家靠一個娘們家一個人操持，不用說日子過得緊緊巴巴?，F(xiàn)眼下最讓老歪娘吃不好睡不好的，天天像生大病一樣難捱的，便是老歪三十過了，媳婦還沒影兒，更不用提孫子。就弄得娘兒倆一天天相對無言，抑或唉聲嘆氣。
因為前些年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孩子的情況下，鄉(xiāng)下人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生下女孩不是送人就是折損，或者但知道要生的是女孩干脆打胎不要，所以一年年，村子里的女孩子越來越少，后來不光鄉(xiāng)下，就連那不掛線的城里，物以稀為貴，娶媳婦的價碼也是越來越高。一般人家尋個媳婦幾乎就傾家蕩產(chǎn)，更何況鄉(xiāng)下有殘疾的窮人家里，那要是想尋下一個媳婦簡直難如上青天！
所有能求的人都求過了，所有的路子都想過了，兒子一年大似一年，眼看就過了三十歲的門坎，可兒子娶妻生子的事仍是遙遙無期，這對老歪娘來說，真就懂了那么一個詞，叫做死不冥目！
雖然外出打工的父親幾十年都沒有音訊，可是老歪娘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她曾經(jīng)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丈夫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夢里……可是一回一回，當(dāng)別人家的丈夫孩子走了又回來，回來又走了，一年一年，老歪母子失望了。
然而盡管如此，每逢有村里人外出，她但要知道了，都會拿上幾個雞蛋，或者一點干糧，上到人家門上來求助：“出門在外一個人要多加小心……老嬸子想托你件事……見著咱這片兒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替俺打聽一聲，俺老歪他爹的下落……”
一回一回，就嚇得村里后生們出門打工都不敢再告訴她，生怕她絮絮叨叨再說些不吉利的話。這一來二去，老歪母子在這個小村里就孤立了。
萬般無奈，老歪的娘這才想到了要買一個女人做媳婦這條路上。
自打動了這個心思之后，老歪娘便開始托人，于是那不久，便接長不短地就有一些不知從哪里來的男男女女敲開她家的柴門，給她領(lǐng)來一個一個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女子。
女子各式各樣，價格也是各不相同。
有一次，一個不知從哪里來的老女人在深更半夜里給她領(lǐng)來一個水靈靈的小妮子。這小妮子看上去也才十幾歲的樣子，模樣很嬌俏，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整齊的流海掛在前額上，像極了電影畫報里才見到的小女學(xué)生。
老歪的娘對這小妮子很是中意，可一問價格，不由她咂了嘴，實在是要不起。
“要便宜的也是有的?！蹦莻€老女人一看就是這個道上做老了的，一眼便望穿了老歪家的困窘，臨了時撂下話，定會再來，并且叫她滿意。
老歪娘送老女人出門，小聲說：“咱家這條件您也看了，要不是日子艱難怎么也說不到這一章上……以后再領(lǐng)家來的，丑一點，年齡大一點也無妨，當(dāng)緊的一條是能生養(yǎng)，人活一輩子圖什么，不就是要留個后么，不然我就死了也不好跟他家祖宗有個交待不是？”
那老人想是聽懂了她的意思，頭也不回道：“知道了，大妹子，放心吧，要叫你滿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