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的售票窗口前,每個窗口前都排著長長的大隊,一支一支,一直就排到了售票廳的外面。
婉秋很少出門,也沒怎么乘坐過火車,沒想到這排隊買票的人會這么多!
婉秋一手拉著公爹,一手費力地?fù)荛_緊緊擠在一起的排隊的男女,一路被各種行李磕磕絆絆地走著,在幾個售票窗口前轉(zhuǎn)了幾圈,看著隊列里那一張張陌生又焦急的面孔,只好一手拉著公爹,一手抓著自己的包,無奈地站在一支隊伍的最后面。
公爹身上的衣服雖然是干凈的,身上卻很臟,因為那天無論怎么哄勸,末了她還是沒能給他洗成澡,只半哄半勸再加上一點強迫給他把套在外邊的衣服換了,剩下內(nèi)衣褲的時候,他卻拼命護著自己,說什么也不肯讓婉秋給他換。
這會兒排隊的時候,因為人們站得密集,近處的人就聞到公爹身上那股刺鼻的餿臭味兒,有人因為受不了這氣味,便就朝他們翁媳二人捂著口鼻側(cè)目而視。婉秋感覺到人們嫌棄的目光,不由慚愧地紅了臉。
雖然感覺很疲憊,心里也很委屈,前面還有許多艱難的路要走,但是一想到公爹終于給她找到了,一家人很快就要團聚,婉秋還是沉津在一種多少天來少有的欣喜中。
忽然想到應(yīng)當(dāng)給兒子打個電話報個喜信兒了,便將緊捂著包的那只手抽出來,拿手機給丈夫和兒子各通了電話。
這一次,毛玉成的電話一接就通了,在電話里,他急切地問:“婉秋,你在哪里?到家了嗎?”
婉秋聽著他聲音里的急切,不覺臉上顯出一絲微笑:“到家?哪里有這么快!”
“那你從昨天到現(xiàn)在都在做什么?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
“我……”她便在售票廳嘈雜的噪音里,把這兩天因為給公爹洗澡的遭遇盡可能簡單地訴說了幾句。
毛玉成聽了婉秋的話,這回倒沒有再罵她,只是嘆息道:“真是難為你了!你現(xiàn)在做什么呢?”
“我和爸在車站售票口,買回家的票?!?p> “哦,太好了!總算……終于……”
不知是因為售票廳太過嘈雜,還是毛玉成說話的聲音原本就不完整,或者信號不好,總之婉秋沒有聽清他后面的那些話:“如果順利的話,今晚的后半夜就到家了。”
婉秋說了這句話之后,毛玉成半晌沒有吱聲,婉秋心里著急,以為售票廳里噪音很大,她說的話他沒有聽到,就大聲喂了幾聲,問他聽到了沒有?怎么不說話?
毛玉成在電話里,竟好像是一陣哽咽:“婉秋,我不知道怎么感謝你……”
婉秋頓了一下才說:“我不用你感謝。我說過的,我不為任何人,只為我自己,為我的心?!?p> “這么說,你是不能原諒我的了!”
婉秋聽這話心里一陣溫暖與辛酸……然而也只一瞬,她便淡然了。因她心里明白,情感這種東西最難把握,愛和恨有時常常是雜糅在一起反反復(fù)復(fù)的,人們要想不受傷害,便不能把每一次的反復(fù)都當(dāng)真。人生在世,對人對事,有些可以原諒,有些卻是無法原諒。
婉秋最終也沒有回答毛玉成的話,便在沉默中掛斷了電話,開始撥打兒子的電話。
她那里一撥,電話就斷了。
婉秋怔了怔,原來這些天,她幾乎把兒子都給忘記了!自從兒子來到她的生活中,幾乎就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一天到晚,她說的話是他,一年四季,她打算的他,說到將來,她想到的更是他。這情景讓那些時尚女人看來,都什么年代了?還讓自己圍著鍋臺,圍著丈夫與兒子轉(zhuǎn)?她卻會睜著兩只無辜的眼睛說:“這有什么不好嗎?”
“你首先要是你自己!懂不懂?”
“可我就是他們,他們就是我呀!這怎么能分得開呢?”
人們就感覺跟她纏不清,卻又感覺她的觀念與意識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超凡脫俗,是一種比親情與愛更深刻、更原始的東西。
兒子的電話很快便打過來了:“媽媽我在上課!你現(xiàn)在哪里?”
婉秋趕緊說:“那你上課吧,別影響你?!?p> “我已經(jīng)從教室里跑出來了,快告訴我媽媽,爺爺找到嗎?”
婉秋笑了,口氣里竟多少有一點驕傲:“爺爺找到了!”
“??!真的?太棒了!媽媽你可真?zhèn)ゴ螅 ?p> 聽到兒子如此夸贊,婉秋雖然很疲憊,心里還是很滿足的。
“媽媽你還好嗎?我這些天可想你了!”
“不想爺爺嗎?”
“當(dāng)然也想的,可是……”
“別擔(dān)心兒子,媽媽很好?!闭f了這一句,婉秋的眼睛濕了,想到那些個險象環(huán)生的日夜……
兒子“嗯”了一聲,卻沉默了。
明顯地,婉秋在兒子這聲“嗯”中也聽出了哽咽,心忽地又酸痛著了:“好孩子,好好上課去吧,別太分心,媽媽跟爺爺馬上就回家了?!?p> “嗯,媽媽保重!”
婉秋點頭答應(yīng)著,雖然知道她就再怎么點頭,兒子也是看不見的,可她還是一直在點頭:兒子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