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要離與廿熹夜市歸來那夜,廿熹便再未同要離單獨(dú)玩耍過。
廿熹覺得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也不清楚要離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奇怪的是,她竟然沒有把要離當(dāng)作惡類,只是把他當(dāng)作一普通師弟對待。
終于到了臨濱仙尊出關(guān)的日子,眾弟子均候在庭前等著叩拜師父。
只見茅廬的木門緩緩打開,一白發(fā)老翁乘風(fēng)而出,步步如蜻蜓點(diǎn)水,水花四散開來。
他手持一頂白玉凈瓶,這是仙尊濟(jì)世修仙的法器,五百萬年來,從未離身。
眾弟子見師父出關(guān),皆行叩拜大禮。
臨濱仙尊點(diǎn)頭示意,閉關(guān)數(shù)日,仙尊遂攜法器先行探察汋浪庭山水樹木去了。
庭內(nèi)一如往日一般,由大師兄木族獻(xiàn)藝元君監(jiān)督師弟們修習(xí)仙法,參悟道理。
日中時刻,廿熹到后山偷懶,海底的魚蝦蟹寶已經(jīng)吃厭膩煩,她在草地上事先設(shè)好竹籠,希望能夠捉得鳥雀、山雞等野味改善伙食。
廿熹正躺在榕樹枝頭享受午時陽光,濃密的榕樹葉子將陽光一一遮蔽起來,只灑下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斑播撒在廿熹白皙的臉上。
這時,一只兇獸蹣跚而過,對著榕樹左轉(zhuǎn)一圈,右觀一圈,徑直撞向這顆萬年大樹。
這兇獸力氣太大,在枝丫偷閑的廿熹被撞得一下子掉落下來,被地上成堆的落葉埋了起來。
接著,兇獸竟還調(diào)皮地伸出前爪,動作呆笨瘋狂地將廿熹從落葉叢里扒拉出來。
兇獸順即傻里傻氣地圍著廿熹左轉(zhuǎn)一圈,右轉(zhuǎn)一圈,將毛茸茸地腦袋埋在廿熹懷里,蹭來蹭去。
廿熹正要火冒三丈,看到這突然撒嬌的莫名野獸,怒氣竟也消散了大半去。
她定睛一看,竟是要離這廝又現(xiàn)了原形,廿熹沒好氣地抱怨,“你這小獸,來這里擾我作甚?”
偏偏要離假意裝作聽不懂廿熹的話,只顧吐出粉嫩嫩的舌頭,舔舐廿熹的臉頰和手臂。
廿熹最受不了這般撒嬌,這小獸的舌頭上原來長了許多刺毛,舔起人來酥酥麻麻的,廿熹只覺癢得想笑,便告饒,“好了,本公主認(rèn)輸。你這小獸緣何至此?”
要離便幻化了人形,笑道,“不是說過要對你負(fù)責(zé)嗎?本獸知道,你常年居住在龍宮,對飛禽走獸的珍稀味道甚是喜歡?!?p> 廿熹只道,“誰喜歡你的味道了?人家只是喜歡品嘗而已。是吃,不是聞!”
要離寵溺地看著廿熹,“明白了。你若是想吃我,也要先褪去我的衣衫,洗剝干凈了再下口?!?p> 說著便湊到了廿熹的面前,靜靜地凝望著她。
廿熹好不氣惱,“誰道要吃你了,本公主現(xiàn)在想吃雞!”
要離話語間還是波瀾不驚,只淡淡溫和地回答,“烹飪這等閑事,自然是我來?!?p> 廿熹只覺這話中酸腐氣息極重,卻也想不到話來駁他一駁,索性有小獸愿意攬這臟活兒累活兒,本公主何不好好享用。
想到這里,廿熹便抿抿嘴又飛回樹丫,百無聊賴地玩弄著從凡間淘換來的畫本子,靜待開葷。
林間慢慢便縈繞開暖暖的煙火氣息。
“公主殿下,您可愿品嘗一下本獸做的雞呢?”要離舉起手中的烤雞向廿熹招呼道。
廿熹也不答他的話,一個轉(zhuǎn)身便飛身下來,拿起烤雞便大吃一口,“味道不錯,本公主喜歡?!?p> 要離頓時驕傲不已,“你喜歡的,我都為你做到。”
廿熹知道這野獸又要來一見鐘情、死纏爛打那套了,便也顧不得理會他,只專心吃雞、看畫本。
看到精彩處,廿熹竟笑了出來。
要離默默坐在火堆旁繼續(xù)炙烤剩下的獵物。
廿熹見他今日如此安靜,便問,“今日你怎的如此蕙質(zhì)蘭心,竟這般小鳥依人,一言不發(fā)?”
要離便答,“怕惹你心煩,能在你身邊就好?!?p> 廿熹頓時翻了一個三百八十度的大白眼,“這畫本子里可說了,采蘭贈藥表深情,那你要送何種花兒給我啊?”
要離溫柔地轉(zhuǎn)向廿熹,“妮妮,原來你是怪我沒有早點(diǎn)把聘禮拿出來。原是我疏忽了。”
說著,要離便從頭上生出一只犄角,使出法術(shù)將犄角摘下。
要離把犄角放在掌中,并刻上“海上升明月”,又從右手中變得一赤帶錦囊,將刻字的犄角變小了置于錦囊內(nèi)系在廿熹腰間。
要離對廿熹道,“妮妮,從此,我便是你囊中的小獸了。”
廿熹頓覺驚愕不已,自己只不過是隨口一個玩笑,不想要離竟當(dāng)真了,反倒覺得不好意思。
廿熹便要推脫,“使不得,這囊中之物太過貴重。你將一只犄角取下,豈不成了獨(dú)角獸?若一個雄性神獸沒了犄角,豈不是放棄了繁飼后代的權(quán)利?”
要離甜蜜地笑了,“無礙,我已經(jīng)有你了啊。你會嫌棄我嗎?”
廿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便支支吾吾道,“要你這角有何用?我自己就有?!?p> “這是我元神內(nèi)宿之處,你可吹響它,縱使我在天涯海角,也可聽到你的呼喚。”
“我為什么要呼喚你?。磕敲?,你的意思是說,你會離開我咯?”
“我永遠(yuǎn)都屬于你?!?p> 廿熹見要離如此執(zhí)著,便不再同他爭辯。
要離復(fù)又叮囑她,“妮妮,這犄角里有獸族的火毒。雖然我自打出生便不齒用它,但你切記萬事小心。”
廿熹聽罷,遂道,“你竟把你的毒犄角給我,是想給我一個日后處置你的手段嗎?萬一這火毒唯獨(dú)對你不起作用,那我豈不是白白拿了它欠你人情?!?p> 要離笑道,“我不會給你處置我的機(jī)會?!?p> 廿熹不知,火毒是獸族每只神獸在遇到危險時最后的救命法寶。
她疑惑道,“為何?”
要離只道:“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大約就在你所誦之詩的前幾頁?!?p> 廿熹心想,這小獸,連如此酸腐味道的情詩都吟得如此心安理得,定是個花式浪子無疑了。
但是拿了人家的東西畢竟是不好的,我還須給他一個回禮,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堵住他的嘴才好。
廿熹思來想去,身上也沒有什么可以贈送予他的。便道:
“小獸,本公主窮得只剩下金子了,便將我身上這塊金子贈予你吧!這是我庶伯送給我的,他有好多好多的金子。”
說罷,廿熹便將這金子系在要離的左手手腕上,開心地笑起來,“本公主一想到你現(xiàn)出原形后,前掌上縛著這金塊,便覺有趣。這像極了凡間里那些頸間掛著鈴鐺的狗兒貓兒了,哈哈……”
要離倒也沒有生氣,“無妨,我輕易不露獸腳。只在你面前原形畢露。”
廿熹面對要離這些人畜無害的曖昧情話,實(shí)在是不知所措,便轉(zhuǎn)而玩笑道,“你不是很窮嘛?你爹娘竟讓你到這北境汋浪庭來尋前程。這可是七金山上的金子,你可拿它去換很多很多的好東西,如此你便有錢啦!”
要離又是一通搖頭,“我都是你的,錢自然也歸你管。”
廿熹單單聽他這些話便也飽了,遂尋個理由連忙下山去了。
剛走幾步,廿熹又回過頭來,“這青天白日的,你為何會寫‘海上升明月’這樣的一句詩?”
“無忘海,天盡頭。一夜逍遙,此生不忘?!?p> 廿熹聽到了要離的回答,已然明了,原來他自打那一夜就忘不掉我啦!
她似笑卻又未笑,轉(zhuǎn)身留給要離一個漸漸遠(yuǎn)去了的背影。
留下要離呆坐在林間,望著廿熹蹦蹦跳跳歡快的背影,要離自言自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來,你竟是宿在我心瓣內(nèi)的那抹微光?!?p> 這邊,臨濱仙尊已經(jīng)佇立廳堂正前,為諸位弟子答疑解惑。
獻(xiàn)藝元君先道,“師父,新來的師弟還未當(dāng)面行叩拜大禮。今日師父圓滿出關(guān),是否要見上一見?”
仙尊笑而不語,只微微地點(diǎn)頭示意,獻(xiàn)藝便將要離引上堂前第一排。
要離快步行至堂前,對著仙尊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行了面師的叩拜大禮。
他自報家門,“委舾獸族要離,見過仙尊!”
仙尊緩緩抬手,示意要離起身,便問,“諸紀(jì)的另一枚零光片羽被你奪了去?”
要離答,“正是要離?!?p> 仙尊表示非常滿意,“以后就隨他們叫師父吧!你似與廿熹一般年紀(jì),卻仍要喚她師姐。在座的都要喚師兄才好?!?p> 要離聽罷,只傻笑道,“徒兒明白,師父?!?p> 又轉(zhuǎn)身對左右一眾師兄、師姐作揖問好,“要離見過各位師兄、師姐?!?p> 眾師兄、師姐自是恭恭敬敬地點(diǎn)頭回禮示意,至于各位師兄、師姐心中的小算盤,自是難以拎清了。
奈何,廿熹“師姐”的心聲已然明了,自是不屑奚落。
此等年長黝黑的小獸居然要做本公主的師弟,本公主是要好好教導(dǎo)一番才好呢!
仙尊覺察要離真身中的氣息似與他仙牒中的有所不同,看到廿熹腰間懸著的錦囊,便笑而不語。仙尊捋著長白長白的胡須,示意眾弟子盤膝坐下。
這時,獻(xiàn)藝向仙尊作揖,恭敬地與仙尊對話,“師父,徒兒從《上古地志》中覽得,遠(yuǎn)古神族鳳族有一枚百尾環(huán)翎(ling),傳說這鳳翎襲傳了鳳族九位天女的靈力。自五十一萬年前鳳族上神思年仙逝后,這鳳翎便沒了下落。如今,鳳族最后一位遠(yuǎn)古上神婠祖娘娘已溘(ke)然仙逝,這百尾環(huán)翎還有重現(xiàn)世間的可能嗎?”
臨濱仙尊若有所思,思忖良久后答道,“此乃鳳族內(nèi)族之事,為師也不便置喙(hui)。如今遠(yuǎn)古神族中,龍族和鳳族的祖先已相繼駕鶴西去,實(shí)乃九州之憾??!”
看來,仙尊對遠(yuǎn)古神族后人的離世感到異常惋惜。
廿熹聽到這里,便覺得奇怪,這等奇聞異事自己怎的聞所未聞,好歹自己也有四分之一的鳳族血脈,竟不知鳳族有此等厲害之物。
想到這里,廿熹便問,“師父,為何我從未聽外婆和我娘提起這鳳翎之事,這莫不是有心之人的杜撰?”
仙尊大笑,“你年紀(jì)尚輕,未有聽聞也乃常理。為師也僅在一百萬年前,曾見思年仙子與重樓太子在裔族大戰(zhàn)中使用鳳翎平息戰(zhàn)事。此后,便再未得見?!?p> 廿熹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師父,思年和重樓是遠(yuǎn)古戰(zhàn)神嗎?”
仙尊若有所思地答道,“思年是鳳族雪凰一支的幺女,重樓乃華族太子,此二位非但是遠(yuǎn)古戰(zhàn)神,亦是上神中德高望重之輩。當(dāng)年裔族妄圖爭奪鳳翎,思年上神寧死不從,便與裔族王君一決生死。王君敗后羞憤歸天,思年和重樓也從此遁世了。二位上神的良緣佳話曾感天動地,只可惜,他們也成了權(quán)利爭斗的犧牲品。如今七海太平,九州繁盛,天上人間再也不見這被權(quán)利追逐者利用的鳳翎了。”
廿熹對師父講的一番故事倒是沒放在心上,可聽聞這浪漫奇絕的曠古絕戀,廿熹心想,“這小獸給我的犄角,肯定也送給了那個魘族小妖吧?那我錦囊里的這個,是那小妖不要的,還是她有更好的?”
不知為何,廿熹一時間竟悶悶不樂,總是有一種怪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