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過齋

　　廿熹跟著鐘聲，來到一處深山中。

　　半山上，有一個(gè)小和尚正在挑水，他累得滿頭大汗，可他的水桶卻偏向后邊，讓他矮小的身軀十分吃力，一雙鞋子已經(jīng)浸得濕透。

　　原來，他前面的水桶在漏水。

　　見這小和尚細(xì)皮嫩肉，十分喜人，廿熹連忙使出仙法，將木桶中剩下的水一股腦兒凍成了冰塊。

　　接著，她還不忘自言自語道，“這么好的男子出家了，真真是暴殄天物啊！”

　　可那小和尚好似并不領(lǐng)情，他見水桶中不再有水花漸起來，連忙看看水桶，才知他辛辛苦苦挑來的水都結(jié)成了冰塊。

　　小和尚賭氣地將水桶扔在地上，抹起眼淚來，“這可怎么辦?。克冀Y(jié)成冰塊了，一會(huì)兒倒不出來，我豈不是白白受累了？”

　　廿熹連忙一個(gè)縱身飛跳便降到地上，“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能不能堅(jiān)強(qiáng)一些？”

　　“大師兄說了，我們做和尚的，沒有男女之分，是不分性別的?！?p>　　“荒唐！欺負(fù)我年齡小不懂事吧！我可是看過了許多的戲本子，你說，尼姑和道姑是什么？難道她們能和你們這些光頭和尚一同沐浴盥洗嗎？”

　　小和尚啞口無言，只得低聲哼著。

　　廿熹沒好氣地安慰他，“行了，別哭了，你哭的是何事？”

　　“我的水……都被凍住了。”

　　“這樣便灑不出來了，既不會(huì)打濕鞋子也不會(huì)尾重頭輕，你難道不歡喜嗎？”

　　“可這大冰塊看起來比那些水要沉得多，冰塊該是很難倒出來的，回去我肯定會(huì)被大師兄罵。”

　　廿熹心里想著，“這水結(jié)成了冰，還是那些水啊！根本就不會(huì)變沉，真是個(gè)怪人！”

　　廿熹搖著頭感嘆起來，用法術(shù)解了水桶中的冰凍之術(shù)，“好吧好吧，你也別傷心了，我?guī)湍憬饬诉@冰凍便是。”

　　話才說完，剛才桶里的大冰塊，一瞬間又化成了水，濺起片片水花，打到了小和尚的臉上。

　　“女施主，你居然會(huì)法術(shù)，太好了！”

　　廿熹想到《九州地志》里提到，在上州仙居的神仙，素來愛將仙身打扮成凡人的模樣，過些自在日子。可他們的仙法修為卻還是在的，難道這小和尚是下界剛剛修煉上來的小仙？居然這樣少見多怪，一點(diǎn)點(diǎn)法術(shù)就驚得他目瞪口呆。

　　可廿熹動(dòng)作過于粗暴，小和尚見水也灑得差不多了，只得回去重新挑水。

　　剛剛轉(zhuǎn)過身去，小和尚單手立于胸前，虔誠地向佛祖行禮。

　　他不斷地給自己打氣，“無礙，阿彌陀佛，佛祖欲想考驗(yàn)弟子，定會(huì)讓我多受幾番磋磨?！?p>　　廿熹覺得他十分有趣，便飛身到山泉水源頭那里等著他。

　　小和尚剛剛過來，廿熹便坐在泉眼旁邊，一只腳按住小和尚的水桶，遞給他一片絲巾，“和尚，累了吧！歇一歇?！?p>　　小和尚接過香噴噴的絲巾，便一股腦兒抹擦著臉上的水和汗珠，并沒有要憐香惜玉的意思。

　　繼而，他左右找尋了一番，口中還傻傻地說著，“是何物這么香？”

　　廿熹也十分心大，慵懶地答道，“龍涎香，通氣利水的，最適合你了?！?p>　　她拍著自己身邊的大青石，示意小和尚坐在她的身邊。

　　這小和尚看來是真的累著了，也不推脫便松垮垮地坐到了她身邊。

　　此處無人，廿熹覺得無聊，先開口和他說話，“我叫妮妮，你叫什么？”

　　“小僧喚作莫離，金龍寺里最小的和尚?！?p>　　“你多大？”

　　“五百又三十歲，施主呢？”

　　廿熹想了一番，“你說的是，從我睜開眼睛看這世界的那一日算起嗎？”

　　“當(dāng)然是這樣的，施主?！?p>　　“那我十歲?！?p>　　“這位施主，小僧沒聽錯(cuò)吧？！自問九州之內(nèi)，小僧就已經(jīng)是生得飛快，身有異能了。施主成熟得居然比小僧還早！小僧雖然已逾五百歲，也不過就是一個(gè)少年而已。施主若才有十歲，怎的出落成二八佳人了？”

　　“不行嗎？我就是十歲啊，來到這世上不過才十年而已。說來，我生得比你還快，我降世那日，就已經(jīng)是這副人模人樣了。你倒是不害臊，你這也叫少年嗎？你明明就是一個(gè)小和尚吧？”

　　見廿熹十分霸道，說了一連串的話都不換氣歇一下，小和尚驚得說不出話來。

　　廿熹卻覺得說得不夠盡興，接著補(bǔ)充道，“還二八佳人，那都是戲本子里才有的話！你不是出家人嗎？我看你就是一個(gè)道貌岸然的花和尚罷！”

　　小和尚理虧道，“女施主，那你敢發(fā)誓嗎？”

　　“好！我對(duì)天發(fā)誓，如果我果真是降世僅十年的神仙，那就讓莫離小和尚喝酒吃肉，長(zhǎng)發(fā)及腰，破了清規(guī)戒律，被他師父趕下山去。”

　　小和尚沒好氣道，“女施主，你發(fā)誓就發(fā)誓，為何卻要拿小僧做餌？”

　　“這樣才有誠意嘛！若誓言不毒，那叫信口雌黃而已！”

　　“女施主看起來聰慧異常，小僧知道施主沒安好心，信不過小僧的向佛之心。不過小僧才不會(huì)放在心上呢！因?yàn)樾∩耸且粋€(gè)守規(guī)矩的小和尚，是絕對(duì)不會(huì)破戒的！”

　　“好??！那我們便看看吧?！?p>　　休息了一番，小和尚又裝滿了兩桶水，準(zhǔn)備勤勤懇懇地挑回到寺里去。

　　“施主若不棄，不如隨小僧回寺里去用些膳食吧！”

　　廿熹摸摸饑腸轆轆的肚子，便痛快地應(yīng)下了。

　　來到金龍寺，小和尚躡手躡腳地將廿熹帶到后院里，“噓~施主，你且要先忍耐一番，大師兄最不喜歡這寺里來外人了。今日是小僧請(qǐng)你來這里過齋，若被他發(fā)現(xiàn)就慘了！”

　　廿熹喃喃道，“你這是叫請(qǐng)我吃飯嗎？鬼鬼祟祟的，感覺我像是來偷東西的一樣?！?p>　　廿熹四下里偷偷看著這寺廟，心想原來唐僧住的就是這種地方啊！看來做和尚的果真清苦，能守住清規(guī)戒律的皆十分不易。

　　過了片刻，小和尚的僧袍里揣著一個(gè)包裹來了，他興奮道，“施主，你快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

　　廿熹有氣無力道，“餓死我了，什么?。俊?p>　　小和尚將包裹攤在地上，只見是一串炸好的丸子，一只大餅和兩個(gè)水煮的白雞蛋。

　　廿熹無語道，“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和尚不會(huì)吃什么好東西?！?p>　　小和尚卻舉起那串香噴噴的丸子，歡喜道，“女施主，你嘗嘗這個(gè)，這可是大師兄的拿手菜，唇齒留香，肉味十足?！?p>　　“你們和尚不是不吃肉的嗎？”廿熹心不在焉地回答著，隨意地吃起來。

　　那丸子才進(jìn)入口中，她的臉上便接著現(xiàn)出了驚喜的表情，“果然是美味?。∧隳谴髱熜质窃趺醋龅降??！?p>　　小和尚自豪道，“如何？小僧沒騙你吧？這是用豆腐和面糊，加了我大師兄獨(dú)家秘制的香料做成的。我大師兄說，出家人吃齋食素，可這豆腐的味道最是與肉糜相像，平日里就當(dāng)是給小僧解饞了。”

　　廿熹十分享受這美味，“味道不錯(cuò)，不過你大師兄若沒吃過肉，是不會(huì)知道肉是何味的，看來他也是個(gè)花和尚?！?p>　　“才不是呢！施主可以說小僧，但是卻不能隨意置喙我大師兄，大師兄可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p>　　“你這小和尚，看來你師父也是養(yǎng)了個(gè)白眼兒狼，你都不記你師父的好，滿腦子都是你的大師兄，真是無禮！”

　　小和尚聽了，一臉迷惑，“施主說得像是有理，可小僧也沒說師父他待我不好啊?！?p>　　吃完那丸子，廿熹將水煮蛋放到小和尚的手里，呆呆地看著他。

　　小和尚問她，“施主，這可是我從牙縫兒里省出來的，你還是吃了吧。”

　　“嗯，我會(huì)吃的，你幫我剝開，我在七海從來沒自己剝過雞卵?！?p>　　“哦。施主，原來你是個(gè)富家小姐?。　?p>　　“怎么說呢……我們家比你說得更過分?！?p>　　“?。俊?p>　　“就是，比富家小姐還要富有的意思。”

　　這時(shí)，小和尚已經(jīng)剝好了兩個(gè)雞蛋，遞給廿熹。

　　廿熹卻搖著頭，“我只吃里面的。”

　　“哦。”

　　小和尚乖乖把蛋黃剝出來，小心翼翼放到兩片葉子上，傻傻笑著，“我不挑食?！?p>　　接著，他便把剝下來的雞蛋白一下子吞入口中。

　　廿熹正吃得滿嘴都是，享受著填飽肚子的幸福。突然，她好奇道，“你們和尚不是都吃素嗎？為何卻會(huì)吃雞卵呢？”

　　小和尚一本正經(jīng)地說，“小僧也不知，這是師兄讓我吃的。幼時(shí)，我曾問過師兄，他只說是為了讓小僧長(zhǎng)身體。”

　　廿熹笑道，“竟有這事？”

　　“大師兄說，佛家‘五葷’本是源自薤(xie)、蒜、韭、蔥、胡荽(sui)，這些本是生于土地中的萬物，而非走獸飛禽?！潯之?dāng)頭是個(gè)‘草’字，是而佛祖并未令我等弟子不近肉食?！?p>　　“那你大師兄平日里也吃肉咯？”

　　“那倒沒有，師兄說為表他的一片向佛之心，他甘愿自行齋戒，不食肉糜。然這雞卵乃是圓滿之果，所謂雞生卵，卵生雞，即是圓滿。圓滿之果，食之可功德圓滿?！?p>　　“你大師兄可真不是一般的和尚啊，他說的好像是挺有道理的?！?p>　　“那是，我大師兄最是厲害?！?p>　　見小和尚被他的大師兄迷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廿熹打趣道，“你還真是個(gè)呆子！”

　　“施主，你雖是富家小姐，卻不可隨意取笑于小僧。小僧長(zhǎng)你五百二十歲，也是有尊嚴(yán)、有骨格的?！?p>　　“那又如何？我樂意這樣?！?p>　　小和尚說不過廿熹，憋得面紅耳赤，連忙側(cè)身單手行禮，“阿彌陀佛，出家人不可與俗世之人慪氣，小僧定會(huì)守住心中的底線?！?p>　　廿熹已經(jīng)吃飽了，她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那小和尚在后面喊道，“施主，你這就要下山去嗎？”

　　“對(duì)啊，難不成我還要在這里和你們這群和尚念經(jīng)打坐不成？”

　　小和尚有一種終于解脫的感覺，“阿彌陀佛，施主慢走。”

　　廿熹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對(duì)莫離小和尚喊道，“你這小和尚十分有趣，我喜歡！”

　　小和尚伸長(zhǎng)了脖子答她的話，“啊……施主，此話何意。”

　　“我是說，你這個(gè)朋友，我交定了。”

　　說話間，廿熹已經(jīng)沒了蹤影，留下那小和尚站在原地，呆呆地想著廿熹。

　　他自言自語道，“朋友……”

　　在山上的五百多年里，莫離只有大師兄對(duì)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便再無他人對(duì)自己這樣好了。

　　旁人十萬年修得仙身，他只用了五百年便長(zhǎng)成了翩翩少年，在其他師兄的眼里是身有異能的怪胎，常常會(huì)被他們揶揄嘲侃。

　　如今，竟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女施主說，要和自己做朋友，他心里十分感動(dòng)。

　　莫離小和尚掏出被自己的汗水抹花了的絲巾，突然十分寶貝起來。

　　他低頭將鼻子貼著那絲巾，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香啊！剛剛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這么好的絲帕，我竟還用它來擦汗。她說這香是什么？龍……龍涎香，真是個(gè)好東西，想來應(yīng)該是取自龍身上的寶物吧？我定要好好珍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