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就坐在少年身邊,閉目養(yǎng)神。
少年依舊喝酒賞雪,似乎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他當(dāng)然聽說過秦峰這個名字,不但聽說過他這個人,同樣也聽說過他手中的劍。
秦峰絕不是一個好惹的人,更不好惹的當(dāng)然就是他手中的劍。
可少年為什么一點也不慌張,一點也不害怕,是不是因為他要用平靜的外表來掩飾內(nèi)心的慌亂?或者他根本不在乎秦峰這個人,也不在乎秦峰手中的劍?
花生一粒一粒地往口中送,見到窗外跑過一只野兔,少年還眉飛色舞的打個呼哨,再就著這只兔子喝一口酒。
待到花生吃盡了,酒也喝干了。少年這才伸展右手,狠狠的伸了“半個”懶腰。
接著他打了個哈欠,又念了半首詩:“終日昏昏醉夢間,偷得浮生半日閑!”
詩的確沒有念錯,但在這樣的場合念出這樣半首詩卻顯得不合時宜。
做完這一切,少年才起身朝酒肆外走去,他走的既不太快也不太慢。
秦峰沒有說話,只是學(xué)著少年的樣子將佩劍揣進(jìn)懷里,隨著少年一并出門去了。
兩個人來到官道邊上,面對而立。
秦峰已迫不及待抽出他的劍,劍剛一出鞘,就有一股冷青色的寒光乍現(xiàn),似乎比滿地的白雪還要更冷一些,不得不說這的確是一柄好劍。
他的劍剛出鞘,就有一股寒風(fēng)呼呼的吹過。
人都道“飛雪飄飄云不卷”,但這昆侖下的雪實在當(dāng)不得這個“飄”字。
碩大的雪花被狂野的西北風(fēng)這么一吹,就如同成千上萬柄飛刀,呼嘯而來,又匆匆而去。
少年拍了拍頭頂和肩上的雪花,似笑非笑地看著秦峰。
“你的劍不錯”,少年突然開口。
“當(dāng)然,這絕對是一柄好劍”,秦峰對他的劍毫不吝嗇贊美之詞,只因這柄劍已救過他無數(shù)次。
“但我心里卻有疑問,你知道,如果心里帶著疑問,出劍難免會慢一些?!?p> “這是你自己的事,跟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p> “這當(dāng)然是我自己的事,但這件事也絕對跟你有關(guān)系。”
秦峰沒有說話,因為他并不太明白少年的意思。
“似你這樣的劍客,不但要贏,還要贏的對方心服口服才好”少年繼續(xù)說道,“但你若回答了我的問題,說不定我就不會輸了?!?p> 秦風(fēng)只好道:“你問吧?!?p> 雖然不是很情愿,但秦風(fēng)還是妥協(xié)了。
他當(dāng)然要讓少年輸?shù)男姆诜米屗恢皇欠畔率种械膭?,還要放下心中的劍。
想讓一個劍客放下手中的劍固然不容易,要讓他放下心中的劍更是難上加難,正如一個人拿起劍容易,想要心中有劍卻很難,這本是一樣的道理。
拿起和放下是兩種選擇,人生最難的事莫過于選擇。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奪走我手中的劍?”
“我剛才已為你解決了一樁麻煩事”秦峰接著說道:“找人辦事總要付出些代價的。”
少年沉吟半晌,自嘲道:“如果有人上趕著幫你解決麻煩的時候,你就該小心的,說不得更大的麻煩已經(jīng)找上門了?!?p> “這本是一個最簡單的道理。”
“可惜這個道理我現(xiàn)在才明白,實在是有些晚了?!?p> “道理什么時候明白都不算晚,尤其是吃過虧之后,這樣的道理更不容易忘記?!?p> “但我還是有很多事不明白?!?p> “你可以問?!?p> “我當(dāng)然不可能相信秦大俠你千里迢迢跑到昆侖山,就是為了教會我一個道理?!?p> “我已說過,我是來奪劍的。”
“世間名劍數(shù)不勝數(shù),有名的劍客也不知道有多少,為什么是我?”
“只因你姓木,還有你懷中的劍叫做乾隕?!?p> “每個人都有姓,有名的寶劍更不知有多少。”
“但這把乾隕在你手里,一定會死很多人,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p> “所以你想說,你奪我的劍也不過是要救我?”
“這本就是一把受到詛咒的劍,你若還要帶著它早晚也要被它反噬?!?p> 少年用手輕輕撫摸懷中的劍,眼神中流露少有的溫柔,就像在撫摸自己的親人。
他是不是已沒有了親人,所以才把所有的感情寄托在一把劍上。
他是不是也知道會有很多人為這把劍而死,他自己是不是也會死在別人的劍下?
這些問題忽然像洪水般漫出,將少年淹沒。
但他很快就想通了,這些事如果一定要發(fā)生,如果這就是他一定要走的路,那就讓它發(fā)生好了,至少他現(xiàn)在要保住手中的劍。
“你這句話好沒有道理,劍就是用來殺人的?!鄙倌昀^續(xù)說道:“這茫茫江湖之中,我不殺你,你就要殺我。你若奪了我的劍,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來殺我,你卻說是為了救我?”
少年話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所以秦峰也不必再跟他說下去了。
“看劍!”
秦峰的話音剛落,手中的冷光寶劍就已直掠出去,他的手腕輕輕一抖,筆直的寶劍便似靈蛇一般扭動起來。
秦峰的劍剛到,少年手中的劍也已經(jīng)刺出。
兩柄寶劍交鋒,發(fā)出“咣”的一聲響。
倘若有旁人見到此情景,定會倒吸一口冷氣。
兩把寶劍竟是不偏不倚的劍鋒相抵,真正的針尖對麥芒。
兩人手中力道不卸,不約而同的抬眼望向?qū)Ψ剑壑卸疾幻鈳е鴰追煮@訝。
少年用力引導(dǎo)兩柄劍偏向一旁,這才收劍,他把寶劍倒握在身后,又緩緩向后退了五步。
“你的劍絕不止這點功力,可惜我看不到你的決心,殺人的決心!”少年繼續(xù)說道:“倘若出劍不是為了殺人,那你根本不必出劍?!?p> 秦峰也收回了劍,用他那雙“無神”的眸子死死盯住少年,他并不準(zhǔn)備接話,另一個聲音突然傳來。
“有意思,有意思。在這樣冷的鬼天氣,一個話癆在逼問一個悶葫蘆。一個說不停,一個不搭腔,站在那也不覺得冷。我活了這么久,還真沒遇見這么有趣的事情!”
說話的一定是個女人,這百靈鳥一樣輕快的聲音若不屬于女子,就太浪費了。
兩人尋著聲音找去,只見酒館的屋頂果然坐著一個少女。
少女像這蒼茫大地上燃燒著的一團(tuán)火焰,叫人忍不住側(cè)目。
鮮紅的棉襖,鮮紅的披風(fēng),就連她那纖纖玉足上都穿著一雙鮮紅色的繡鞋。
更引人注目的當(dāng)然就是她的面容,一副難以形容的面容,如果非要描述它,那只能說它比可愛更可愛一些,比美麗更美麗一些,總之這是一張你一旦看過就絕不會忘記的臉。
此刻她正笑的花枝亂顫,頭上朱釵也隨著她的笑一上一下的抖動著,朱釵上的兩枚銀鈴鐺發(fā)出“鈴鈴”、“鈴鈴”的響聲。
二人心中都不免有些驚訝,且不說這人攀上房頂偷聽二人講話,兩人竟毫無察覺。
更何況她頭頂還戴著兩枚銀鈴鐺,攀上數(shù)丈高的房檐,竟也沒發(fā)出一點響聲,她的輕功當(dāng)真不俗。
少年放大了聲音道:“姑娘說的不對,我這人從來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若我不愿和一個人講話,你就算用鑿子鑿開我的嘴,我也不會講一個字的,所以我根本算不上一個話癆!”
少女道:“那就奇怪了,他這樣一個悶葫蘆,說的話沒你多,更沒你快,你卻愿意跟他講個沒完?!?p> 少年笑了,他只有笑。
“我本來也不喜歡同一個葫蘆講話的,我同他講他卻不回我,那我豈不是自找沒趣。”
少女若有所思,轉(zhuǎn)而對秦峰說道:“那個呆子,你可是無心劍秦峰嗎?你若是秦峰,我便有天大的好處告訴你?!?p> 秦峰沒有搭話,在江湖行走多年,他總不太不愿意跟女人扯上關(guān)系。
少女見秦峰不搭理自己,便自顧自地道:“難道你不是秦峰?那真是可惜了,不知那秦峰聽見“劍鋒無影,秋水無波”的消息會是怎樣的表情?!?p> 秦峰聽到這一句,那雙無神的眼眸竟然罕見的亮了起來,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你說的“劍鋒無影”可是那鋒若蟬翼快若無影的秋水劍,“秋水無波”可是那避亂江湖終生無波的秋水山莊?”
見那姑娘并未答話,秦峰緊接著說道:“姑娘說要同秦峰說這些,難道你知道白秋水白前輩的下落?姑娘若是知道,可否告知在下?”
少女看向少年,笑嘻嘻地說道:“看來他倒也不完全是一個悶葫蘆。你同他講了那么多話,他也不過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回你,我只同他講了一句話,他便不厭其煩的追問起來了。
少年被說紅了臉,只好對那姑娘拱拱手道:“還是姑娘本領(lǐng)高超,在下實在是拍馬不及?!?p> 秦峰沒得到回答,正準(zhǔn)備攀上房頂好一問究竟。
眼見秦峰要上得房來,少女忙出聲制止了秦峰。
“你最好莫要上來,我只是個柔弱的小姑娘,你這樣的高手到我身旁,我肯定會害怕的。我一害怕倒不打緊,只怕本來記得的一些事情就都被嚇的忘記了!”
秦峰聞言趕緊停住身形,臉上的顏色卻也忍不住變了幾變。
他既想上得房去一問究竟,又礙于姑娘的話,怕自己逼得急了反而適得其反。
待穩(wěn)定了心緒,這才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只是他這笑臉簡直比哭還要難看。
秦峰對那姑娘呵呵地說:“姑娘不用怕,某正是秦峰。不知姑娘要說與我聽的好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