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浪子回頭
王井街道到了夜晚仍舊沸騰起來,水產店對面都是夜市小吃,三五成群的,坐在路邊談笑著,吃著喝著。勤勞的生意人都在忙碌穿梭在店內外,他們大多都是農民,在為生計拼命。
已是三伏天,整條街上腥氣難聞,魚蝦到了晚上大部分都已經(jīng)死了,活的都養(yǎng)在池子里。這些水產店主們大都是光著膀子,赤腳站在池子邊上,有的手持尖刀,動作麻利地刮著魚鱗甲,割開魚肚子將里面的內臟掏出來,“啪”地一聲準準地扔到旁邊的垃圾桶中,有的扔偏了,就響亮地啪到了水泥地板上。
前來購買的大多是老年人,或者剛下班的年輕人,白天他們沒有時間來買,有的專門來買便宜的死魚。不過有的也是剛死一兩個小時的魚,還能吃。
龔雅如同往常一樣穿梭在幾個門店之間。燒烤店在她的精心打理下生意異?;鸨母蓜旁絹碓阶?。
龔雅整天在公司忙碌,開始就沒有聽說諸強住醫(yī)院這事,后來發(fā)現(xiàn)諸強好久沒來進貨了,從老鄉(xiāng)口里才知道這件事,對諸強非常生氣,有點恨鐵不成鋼。
在這期間,龔雅一直沒有抽出空來看望諸強,她只是電話問了問祁梅。這天龔雅開車來了,進了病房,她看見諸強蜷縮著身子睡在那里,祁梅一臉冷漠和淡然。
“姐,你生意這么忙,你不需要來,沒多大事,休息休息就好,有我在這兒看護,你就別操心了!”
“那能行,再忙我也要過來看看,到底是為了啥事?幾十歲的人了出門還挨打?做生意就要有個做生意的樣子,只要安分守己,正一正二,沒人敢隨便打你。”龔雅對諸強說話一直就是針針見血,從不繞彎。
氣氛很尷尬。祁梅一邊給龔雅倒茶,一邊鄭重其事地對諸強說:
“諸強,事情已經(jīng)出了,我不管為啥事,我也不想知道為啥事。你安心養(yǎng)病,我會盡心照顧你,但等你病好了,我們要考慮離婚。我是認真的?!?p> 祁梅覺得這是個和諸強交談的最佳時機,這幾天她很憋屈,有很多話想說,走到窗前,一邊說著一邊望著窗外,表情嚴肅而憤怒。
這一次,諸強沒有再回話,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他似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腿。
祁梅繼續(xù)說著: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長什么樣子,我在七歲時就知道我是父親撿來的女兒,我從小到大都沒有享受過什么叫撒嬌,什么叫享?!?p> 祁梅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了,她一字一句地低聲說給諸強聽,有些字說得聲音低得連她自己都聽不到,像是一個即將離別的親人內心最真實而又絕望地訴說。
“我也想像其他女人一樣買件像樣的衣服打扮自己,我也想像其他女人一樣得到父母的疼愛,我沒有過,但我認了,因為我是個棄嬰,被父母拋棄的孩子,是養(yǎng)父把我養(yǎng)大,我沒有資格向養(yǎng)父親要?!?p> 祁梅哭得說不清話了,聲音越來越顫弱,抖動著雙肩,氣流越來越猛,她回過頭看著諸強,仍舊哭著訴說:
“我從來不敢奢求浪漫的愛情,因為我是窮家女。我以為嫁給你諸強,我會享多少福,得到更多的愛,因為你也是沒有父親的可憐的孩子??墒俏蚁氲奶莩蘖耍矣悬c高估自己了,我總是站在希望的最高點,來看待我們的婚姻生活,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如今我摔得遍體鱗傷,我過得沒有尊嚴?!?p> 祁梅的語氣越來越堅定了,她可能想把自己內心的愛和恨全拋出來。
這時的諸強眼淚不知什么時候流了下來,只是側著頭看著祁梅的背影。
祁梅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她可能想把這些天的重大決定說出來。她頓了頓,擦干臉上的淚水,又轉身走到窗前認真地說:
“諸強,這幾天你想好了嗎?就像你說的,我可能就是個干活的賤命女人,我沒有給你帶來好運,阻礙你發(fā)財?shù)牡缆?,破壞了你外面浪漫的愛情。你放心吧諸強,等你腿好了咱們回家離婚。我給你自由,你可以另外找個女人給你生個兒子吧!”
祁梅的話越來越刺心,句句似刀割裂著諸強的心,諸強的心似乎在一點一點地滴血。
他身心都在顫抖……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窗外冷風刮了起來,卷進房間里,整個屋子似乎一下子沒有了溫度。
大概是聽著祁梅的控訴,刺痛了他的心,諸強心跳很快,渾身哆嗦著,祁梅看著他這副模樣趕緊將被子向上提了提,然后給他披上了外衣,這時諸強突然一把抓住了祁梅的手,孩子似地哭了:
“祁梅,你別說了,你原諒我行不?以前都是我的錯,我混蛋。祁梅你不要說離婚好不?”
夫妻倆這樣反常的局面,讓龔雅始料不及,一時不知道怎么勸說才是。
龔雅坐在那里一句話也不說,生氣地看著諸強,沒有打算勸他們。她好像故意讓祁梅趁機發(fā)泄,尤其是在諸強生病之時,爆發(fā)所有的憤怒給諸強看。
雖然諸強是自己的表弟,但都是成年人,都是一家一家的,龔雅沒有精力和時間整天去開導說服諸強,以前都勸過幾次了,可是沒有成效。
祁梅那天說的話太多了,眼淚流的也太多了,她好像把這么多年嫁給諸強所受的苦痛委屈全甩出來了,她已經(jīng)做好了能接受任何結局的準備。
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一個不能給自己安全感和溫暖的男人,此時在一個瞬間自醒,在決心要活出自己的女人面前,顯得那么的一文不值。
很長時間的哭訴,諸強昔日原本強硬的心,此時此刻徹底決堤變軟了,他拉著祁梅的手久久不松開。
“祁梅,我保證以后不再沾染任何女人,我一定好好待你,好好做生意,等我腿好了,咱們的生意一定會好起來的。不要說離婚兩字好不?”諸強這個曾經(jīng)剛強任性的大男人一個勁地哭著。
“前些天媽打電話給我說,她身體撐不住了,需要住院。你要是離開我們,媽和女兒怎么辦,她們不能沒有你呀!”
諸強往日浮躁粗暴的樣子,在此時全被祁梅的眼淚和認真所擊垮,他沒了男人的尊嚴,沒有往日的威風。
龔雅此時也開始勸說祁梅,她也把內心一直以來對祁梅的贊成和佩服一股腦地說出來,然后對諸強無休止地指責。把這些年來她對諸強所作所為的憤怒,以及自己如何對他的幫助期盼,洶涌般端出來,諸強頭低得更很了,一言不發(fā)。
“諸強,從今往后你一定要照你說的干,改掉以前的毛病,把身體養(yǎng)好,你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肚子疼時間長了也不是好現(xiàn)象。”龔雅走到諸強跟前坐下了。
“祁梅是你難得的好媳婦,她是一心一意為這個家拼命干,自己從沒舍得買件新衣服,你倒好,吃好的,穿好的,這兩年剛過上好日子,你卻想腐化揮霍,想步入城市富人的生活圈,你太傷祁梅的心了?!?p> 龔雅又回過頭對祁梅說:“過兩天我可以把西街的攤位與你兌換一下,那個地方人多,生意好做點。放心吧,諸強會改變的?!?p> 祁梅擦了擦腮邊的淚,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那里。她不知道今后的日子到底能走多遠。
龔雅看著祁梅,走到她身邊說:“氣話歸氣話,日子還要過,二姑在家照顧孩子很不容易。她身體不好,總是自己忍著,不想讓你們操心家里,她一心想讓你們在外好好干,掙點錢回去把房子蓋起來。今天咱們都把話說開了,以后諸強一定要改,徹底轉變,共同努力?!?p> 龔雅拉著祁梅的胳膊,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這張昔日里白皙紅嫩的臉,如今被歲月霜殺成抹布,被情感切割成皺褶。
窗外,梨花肆意開放,香氣撲鼻。醫(yī)院樓下,一群人正在那里賞花,散步。祁梅擦干了眼淚,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久久無語。
善良最終戰(zhàn)勝了憤怒。祁梅相信了這次諸強的眼淚,這可能是十年來男人第一次為祁梅而流眼淚,這全然不是由于生活困苦磨難而流出的眼淚,這是在家庭瀕臨破碎時驚慌害怕,自責內疚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