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萎頓在墻角,垂著頭,卻不似別的傷兵一般哀嚎不休,他捂著自己的肩膀一言不發(fā),像是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整齊的手臂斷口已經(jīng)被包扎妥當,但也隱隱滲出血跡,在方才的戰(zhàn)斗中他失去了自己的手臂,那只拿刀的手被人齊肩斬斷,眼眶上也留下了一道橫亙眉眼的疤痕。
夜南柯認得他,他是一個士兵,他叫李一。
明玉點了那名痛極的士兵的穴道,冬日的衣服夠厚,胥華玖的手臂傷的不深,她笑笑說沒關(guān)系,簡單的處理過后,便向下一個傷員去了。
夜南柯別開眼,不再看墻角的人。
人間的一些道理很有趣,一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如我命由己不由天。
不勸生,不勸死,大抵也算是一種對生命的客觀尊重。
李一看見那道人影了,他的眼珠子費力的滾動了一下,又遲緩的移開,繼續(xù)對著自己眼前的土地發(fā)呆。
在擁擠沉悶,呻吟聲痛呼聲無時無刻不刺痛人耳膜的傷兵營里,眼睛一閉,就是一輩子。
他很累,他不敢睡。
他半合著眼睛借助墻壁支撐身體,從為數(shù)不多的視線里,看那些被抬走的尸體。
有人走了。
傷口很疼,他咬著牙,泛白的嘴唇緊緊閉合,額角青筋顯現(xiàn),冷汗打濕了他后背的軍服,他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夜南柯將藥碗遞給他,卻沒有多看他一眼,他用那只尚在的手接過藥碗,哆嗦著嘴唇,喝的很急。
他想活。
處理完全部傷患,已經(jīng)是第二日。
雞鳴聲喚醒晨曦,曙光照耀天地,白茫茫一片潔凈人間。
伏湛按時睜開眼,穿戴整齊前往校場,每次戰(zhàn)斗之后,都會少些熟悉的身影,對此大家都司空見慣習(xí)以為常。
一切都在繼續(xù)。
西秦的地宮里,竹葉青匍匐在地上,壓抑著內(nèi)心的恐懼,向背對著自己端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講述著,在秦山城那一戰(zhàn)的遭遇。
“你是說,那人是個遠強于你的異士?”
冷汗順著竹葉青的臉頰淌下,緩緩的匯集到鼻尖,滴落在眼底的黑色石磚上,流下一點水漬,他吞咽著口水,極力的穩(wěn)住聲音,回應(yīng)道:“是,小人無法窺視其分毫……”
輪椅上的人輕笑了一聲,說道:“你們姐弟不是自詡夜家后人么?怎么連這么點兒小事都辦不好?”
聽了他的話,竹葉青頓時慌了神,他不住的磕頭,發(fā)出“咚咚”的響聲,焦急的哀求著。
“小人知錯!小人,小人愿以死謝罪,只求王爺看在小人一片忠心的份上放過姐姐!”
“忠心?你的心本來就在本王手上。”輪椅上的人緩緩張開五指,五指中間是一顆鮮紅跳動的心臟,它跳的極快,“撲通撲通”的昭示著它主人的恐懼。
竹葉青無比緊張的盯著那只手,仿佛下一刻它就會收緊五指,捏碎自己的心臟。
他看著自己的心臟被收攏無蹤,暗自慶幸逃過一劫,頭頂上傳來了那人冰冷的聲音。
他說:“去吧,無論用什么辦法?!?p> 竹葉青連連謝恩,隨后手腳并用的爬出了大殿。
“都是廢物?!陛喴紊系娜巳嗄笾约旱奶栄ǎ剖菢O其疲憊。
宴左靜立一旁,沉默不語。
冬日里天氣冷,幾個姑娘無事時就躲在屋子里,圍著火爐喝茶聊天。
胥華玖的劍法每天都在練習(xí),俞子霄又教了她不少新東西,夜南柯身披大氅,在一旁老神在在的看著,暗搓搓的享受著兒女繞膝的快樂。
如果能一直這樣該多好啊。
夜南柯輕輕吹涼了茶湯,喝了一口。
敲門聲咚咚響起,夜南柯放下茶盞起身開門。
門外的人肩頭落了雪,但笑意不減分毫。
“打攪南姑娘了,只是聽聞玖兒和俞姑娘在此處,這才冒昧登門,還望南姑娘不要見怪?!?p> 夜南柯這才注意到,原來伏湛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還有一個撐著傘的胥承弈。
她瞧著一身清爽的胥承弈,又看了看滿腦袋都是雪的伏湛,不由得思考血緣關(guān)系對人的影響,似乎沒有多大。
側(cè)身請毅王進屋,又撣了撣伏湛頭頂、身上的雪,夜南柯瞧著他,像某種拉雪橇的大狗子。
屋里的俞子霄早在聽到毅王殿下聲音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端端正正的坐好了,見他落座就立刻倒了杯熱茶遞給他,乖巧的不可思議,仿佛方才滿屋子瘋玩的人不是她一樣。
門口的伏湛彎著腰,好讓南柯能更輕松地捂住他的耳朵,凍得有些發(fā)紅的耳朵被她掌心的暖意融化。
他聽見夜南柯的聲音隔著手掌傳來,她問:“你怎么不知道打傘啊?”
伏湛皺了皺眉,疑惑的說道:“一點雪而已,打傘作甚?”
“那你沒看見毅王殿下?lián)蝹懔寺???p> “看見了啊,我還問他下雪又不是下雨為啥要撐傘了呢。”
夜南柯忍著笑意再次問道:“那他怎么說?”
伏湛聞言委屈的抿了抿嘴,“他說我不懂。”
旋即搖晃著夜南柯的胳膊,賭氣似的低聲說道:“他還說我不懂,明明就是他不懂,我要是撐傘了,一來顯得嬌氣,二來嘛,我要是撐傘了,你就不會幫我打掃雪了。”
夜南柯不以為然的拍拍他的手,拉著他去爐邊烤火,心里卻覺得好笑。
別人家的情郎去見心上人,哪個不打扮的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也就是個伏湛,一臉血呼啦的也能到處跑,偏偏她還喜歡的緊。
“俞姑娘,我這次來是帶了你父親的書信給你?!闭f著,胥承弈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俞子霄。
信封的極好,沒有被拆開過的痕跡,俞子霄捏著信,心里有些緊張。
數(shù)月前爹爹奉命前往西秦邊境退敵,即便是收到她的家書,也只是派人送了口信回來,爹爹素來不愛寫信,這次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封信而已,怎好勞煩殿下親自送來。”
夜南柯的目光狀似無意的掠過俞子霄,這姑娘的兩副面孔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想知道信的內(nèi)容,又不想私自拆開姑娘的信件,就想親自送過來,如果姑娘愿意說,我也就能知道了?!瘪愠修穆曇羝骄彽牡f道。
俞子霄聞言不再言語,她與太子之前的事任誰都會多思量,胥承弈此番已經(jīng)給了她極大的自由。
她看著信,心卻一寸一寸的沉了下去。
信上說,皇上下旨,賜她與太子成婚。
俞子霄轉(zhuǎn)頭看向就坐在她身側(cè)的毅王,突然就紅了眼眶,她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的到來。
“怎么了?信上說了什么?”
聽到胥承弈的聲音,俞子霄緩緩放下了手中捏皺的紙張,低聲道:“信上說,皇帝陛下,賜我與太子來年初春……成婚?!?p> 伏湛聞言皺了皺眉,上次也沒這出???
胥承弈神色一怔,許久才開口道:“如此,便恭喜……俞姑娘了。”
那句皇嫂,他叫不出口啊。
“既然信已經(jīng)送到了,那本王,就先告辭了?!?p> 說罷,胥承弈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連放在門口的傘,都不曾拿了。
夜南柯對著伏湛眨了眨眼睛,伏湛會意,披上大氅追了出去。
“那你現(xiàn)在怎么辦?。俊瘪闳A玖一臉擔憂的撫上了俞子霄的手臂,希望能帶給她一點安慰。
而俞子霄起初還忍著眼淚,毅王一走,她便連忍都不想忍了,哭聲越來越大,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胥華玖手忙腳亂的安撫她的情緒。
夜南柯在心里盤算她逃婚的可能。
方才還暖意融融一片祥和的屋子此時已然哭聲震天。
說好的冬至一起包餃子呢……
夜南柯悠悠的嘆了口氣,說道:“要不我去把太子殺了吧。”
哭聲戛然而止,俞子霄撲到夜南柯身前,緊緊的握著她的手,睜大了眼睛問道:“真的?”
“真的?!币鼓峡锣嵵氐狞c了點頭。
“?。繋煾赴 影?,殺不得的……”胥華玖左右為難的看著這兩個人,忽然覺得自己是上了賊船了。
俞子霄眼巴巴的看著夜南柯,癟癟嘴,似乎是又要哭。
夜南柯趕緊捂住了她的嘴。
我的天吶,魔音灌耳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俞子霄在她手底下不住的掙扎,似乎是有話要說。
“不哭啊。”
見俞子霄點頭同意,夜南柯慢慢松開了手。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要是逃婚的話爹爹一定會受牽連的,我要是嫁給太子……我不要嫁給太子!”俞子霄一想到自己要嫁給太子又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夜南柯怔愣一瞬,隨即給胥華玖使了個眼色,自己趿著鞋飛快的跑了。
“南柯那個沒良心的她竟然跑了?!庇嶙酉隹薜酱蜞茫€不忘罵夜南柯幾句,她死死的抱著胥華玖,鼻涕眼淚的抹了人家一身。
“嗚嗚嗚玖兒啊,還是你好……”
俞子霄哭的不能自理,胥華玖只好拍著她的背努力安撫。
她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人喜歡自己,這種一身輕松的感覺,太快樂了。
夜南柯披著大氅四處找尋伏湛的身影,卻不想在校場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飛雪中,李一用并不熟練的左手握著刀,一下又一下的劈砍在稻草人身上,就像平日里士兵訓(xùn)練時那樣。
他活下來了,并且沒有離開戰(zhàn)場。
夜南柯悄悄地退走,沒讓自己打擾到他。
巫山見我
今天心有所屬心不在焉心煩意亂心浮氣躁心緒不寧心神不定心有余而力不足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