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想著今天跟陸辰的對話,顧小溪想起了奶奶,那個對她從來都是柔聲細(xì)語不舍得打她罵她的奶奶,她還記得陸辰剛走的那年,奶奶每次給她打電話都會提起陸辰的媽媽方小燕,奶奶會告訴她關(guān)于方小燕的許多事,好像在期盼著她能轉(zhuǎn)告陸辰一樣。
“小溪啊,你小燕阿姨今天又哭了,哭的眼睛都腫了,她說小辰給她打電話了,讓她不用擔(dān)心,可你小燕阿姨擔(dān)心啊,你說小辰一個人在國外能過得好嗎?”
“小溪,奶奶想你了,今天我去給你小燕阿姨送煎餅,她都熬瘦了一圈,人都憔悴了好多,看著都心疼啊,小溪,你能不能打聽一下小辰到底怎么樣???你小燕阿姨總說小辰報喜不報憂?!?p> “小溪,我今天又去陪你小燕阿姨說話了,她耳朵兩邊都長白頭發(fā)了,在這么下去怕是要跟我這老太婆一樣咯?!?p> “……”
奶奶的話猶在耳邊,只是那個臉上始終掛著樂觀的笑容,熱心了一輩子的奶奶永遠(yuǎn)停留在了記憶里。
顧小溪剛上大三,她身邊的朋友只剩下了顧銘笙,當(dāng)初的她單純的覺得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時候就是現(xiàn)在了吧,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離她而去,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給了她致命一擊,她覺得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吧!
可是當(dāng)她接到方小燕那個電話的時候她才明白,人生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你以為你在黑暗中看到了亮光,殊不知那束光是帶你走出黑暗還是把你再拉進(jìn)另一個黑暗。
“小溪……阿姨跟你說件事,但是你千萬別太難過?!狈叫⊙嗌ぷ由硢?,有些為難,她不想親口告訴顧小溪這么殘忍的事。
“阿姨,什么事?你說吧!”顧小溪還沒有聽出方小燕話里的不對勁。
“你奶奶她……”方小燕猶豫不決,沒有說出后半句,電話那頭傳來陣陣嘈雜吵鬧的聲音,有人說了句什么葬禮,顧小溪這才突然意識到一定是出事了,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我奶奶怎么了?我奶奶她怎么了?阿姨!你說啊,你告訴我我奶奶怎么了?”顧小溪聲音顫抖著,她不希望是她想象的那樣。
“你奶奶她……走了?!狈叫⊙嘞肓讼?,這件事顧小溪遲早都要知道,她是奶奶唯一的親人了,方小燕最終還是說出了那兩個字。
顧小溪瞬間覺得四肢麻木,頭暈?zāi)垦?,她手里的電話還沒掛斷,雙手“嘭”的一聲拄在桌子上,勉強(qiáng)讓自己站穩(wěn),手里死死捏著手機(jī),像是要捏碎一般。
“不可能,不可能,奶奶身體那么好,怎么可能說走就走了,不可能!”顧小溪呢喃著沖出學(xué)校,甚至沒來得及跟顧銘笙說一聲。
顧小溪買了票一路回到家,往常熱鬧的巷子口現(xiàn)在卻冷清的可怕,僅有的那三三兩兩的街坊們背對著顧小溪往前走,小聲議論著。
“這老天真是不公平,顧奶奶這么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沒了?!?p> “是??!咱們這些街坊鄰居誰沒有受過顧奶奶的恩惠,可憐了顧奶奶,一輩子就那么一個兒子,還是個短命鬼,唯一的親人竟然只剩下那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孫女?!?p> “誰說不是呢?好在顧奶奶無病無災(zāi),是老死的,沒受過什么痛苦,我聽說顧奶奶死后都是笑著的。這么好的一個人自己卻可憐了一生。”
“不過顧奶奶最大的遺憾怕是沒能再見一面小溪吧,她最疼小溪了,把小溪當(dāng)成親孫女看待,也不知道那孩子回來了沒有?!?p> “唉!那孩子也是命苦,沒爹沒媽,顧奶奶一個人把她拉扯大,如今可就剩她一個了?!?p> 顧小溪聽著街坊鄰居們一句句的嘆息,都在同情惋惜她和奶奶,顧小溪承認(rèn)自己是不孝的,奶奶年紀(jì)這么大了,她卻沒能在奶奶面前盡孝,甚至臨死都沒能再見奶奶一面。以前,她一直天真的覺得奶奶會長命百歲,會一直陪著她,看著她結(jié)婚生子,她從沒想過這一天,更沒想過會來的這么快。
顧小溪無心再聽,用盡全力跑向那個有奶奶在的家,她多希望這只是奶奶同她開的一個玩笑,當(dāng)她站在奶奶面前時,奶奶會睜開眼笑著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當(dāng)顧小溪跑到家門時,門口的大門,柱子上掛的一條條白綾,一個個白燈籠,顧小溪突然渾身冰冷,那種涼意從四肢蔓延到全身,甚至血液都開始凝固。顧小溪一步步挪動著腳步往里走,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zé)o力。
當(dāng)看到奶奶天天燒香磕頭供奉的供桌前那一只開著蓋子的深褐色棺材時,她定在了門口,腳底如同生了根,再也無法挪動半步。剛剛祭拜完的方小燕第一個看見了顧小溪,她快步走到顧小溪身邊,將顧小溪拉到棺材前,嘴里說著:“小溪,你可算來了,你奶奶臨走前最惦記的就是你了,你快看她最后一面吧!”
顧小溪扶著棺材邊,慢慢看清了里面躺著的奶奶,奶奶身體已經(jīng)瘦了一圈,臉上的褶皺因?yàn)槭萑躏@得越發(fā)深刻,奶奶安詳?shù)厝缤艘话?,臉上還掛著笑容,她相信了那個街坊說的,奶奶死前沒有經(jīng)受過痛苦,可是她也相信,奶奶死前念著的一定是她,這個笑容是奶奶想她了。顧小溪突然滑跪在地,心臟像被人用小刀一刀刀凌遲著,疼,疼得想哭,顧小溪以為自己會情緒崩潰放聲痛哭,卻發(fā)現(xiàn)竟流不出一滴淚,就連聲音都平靜的可怕。
“奶奶,睡夠了沒有???該起床了,我回來了,我回來看您了,您睜開眼睛看看我?!鳖櫺∠p笑著,聲音溫柔得如同在哄小孩子。
“奶奶,您說過的,等我回來您就做我最喜歡的生煎包給我吃,您快起來??!”
“奶奶,別睡了,您都睡了這么久了,您怎么舍得不睜開眼看我呢?”
“奶奶,您都不知道我在學(xué)校的時候有多想您,食堂的飯菜可難吃了,我好想您做的飯,好想吃您做的生煎包?!?p> 顧小溪跪在地上一句一句的說著,方小燕哭著過來勸顧小溪:“小溪,別難過了,你還有阿姨,以后阿姨就是你的親人!”
顧小溪聽到這句話再也忍不住,抱著方小燕開始抽咽起來,隨即變成嚎啕大哭,方小燕一邊順著顧小溪的背一邊勸顧小溪。不知道哭了多久,跪在地上的雙腿麻了,可是顧小溪絲毫感覺不到。顧小溪哭累了,她放開方小燕,一雙眼睛又紅又腫,鼻子眼淚混合在一起,顧小溪一下一下的吸著鼻子,方小燕掏出紙巾遞給顧小溪,試圖扶起顧小溪,可顧小溪倔強(qiáng)地不肯起身,她回正身子直直的跪著。方小燕無奈,只得任由顧小溪跪著,方小燕到外面招呼著前來吊唁的街坊們。
街坊們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只剩下方小燕和顧小溪,顧小溪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神空洞的盯著棺材,方小燕怕顧小溪跪出問題,她雙手伸到顧小溪腋下想要將顧小溪抱起來,可是顧小溪死死曲著雙腿,愣是不為所動。方小燕沒辦法了,只得去廚房做些吃的,一會給顧小溪拿過來。
方小燕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米粥過來時,顧小溪依舊跪在那里,她的腿都開始發(fā)抖,可是卻沒有起來的打算。方小燕蹲到顧小溪面前,舀了一勺粥,輕輕吹了吹后送到顧小溪嘴邊,顧小溪嘴唇已經(jīng)發(fā)白干裂,無奈方小燕怎么哄怎么勸,顧小溪就是不吃。方小燕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zhàn)邅碜呷?,嘴里碎碎念:“小溪,你不吃不喝不行啊,身體會扛不住的,你奶奶已經(jīng)走了,人死不能復(fù)生,你要振作起來,好歹吃一點(diǎn)啊?!?p> 就在方小燕一籌莫展之時,顧銘笙出現(xiàn)了,他喘著粗氣跑到顧小溪面前,拜拜了顧奶奶,慢慢緩過了氣息,開口的聲音依舊溫柔:“小溪,我來了?!?p> 顧銘笙的出現(xiàn)猶如天使降臨,讓顧小溪心安,顧小溪木然的回過頭看著顧銘笙,此時的顧銘笙雖穿著一身運(yùn)動服,背著光,身上散發(fā)著男性獨(dú)有的荷爾蒙的味道,好像是從球場上直接過來的,可在顧小溪眼里顧銘笙身上就是籠罩著一層耀眼的金光。
顧銘笙伸手去扶顧小溪,顧小溪還是不肯起來,顧銘笙嘆了口氣低聲道:“奶奶不想看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果然,顧小溪空洞的眼神漸漸聚焦,嘴唇微微顫抖著,喃喃了一聲:“奶奶……”聲音沙啞,低沉而悠遠(yuǎn)。
顧銘笙慢慢扶起顧小溪坐在凳子上,接過方小燕手中那碗已經(jīng)不再冒熱氣的粥,對著方小燕說了句:“阿姨,小溪交給我吧!沒事,我是她好朋友,我叫顧銘笙?!?p> 方小燕點(diǎn)點(diǎn)頭,一臉擔(dān)憂的看著顧小溪:“那就麻煩你了,我先回去看一下明天下葬還缺不缺東西,等會再過來?!?p> 顧銘笙扒開上面那層已經(jīng)冷了的粥,舀了一勺底下還溫?zé)岬闹辔菇o顧小溪,顧小溪倒也沒拒絕,吃了小半碗,臉色也恢復(fù)了一些。顧銘笙拉起顧小溪的褲腿,只見顧小溪膝蓋上一片紫黑,他心疼,很想開口罵顧小溪,只是最終還是化作了深深的嘆息。
“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這么跪下去?!鳖欍戵下曇衾餄M是無奈和心疼。
顧小溪沒有說話,卻也在默認(rèn)著。顧銘笙坐在顧小溪身旁自顧自的說著:“我剛跑完步想問你在哪,手機(jī)也打不通,我只好問了你室友,你室友說你奶奶好像出事了,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家在這,所以我就過來找你了?!?p> “小溪,你知道嗎?我也想我奶奶了?!鳖欍戵峡聪蜷T外的天空,繁星點(diǎn)點(diǎn),目光遙遠(yuǎn)。
顧小溪轉(zhuǎn)頭認(rèn)真的看著顧銘笙,等待著顧銘笙說下一句話,她不想說話,可聽著顧銘笙的話讓她莫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