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大搖大擺地在走進幾米之后,就驀然停了下來,并同時猛地疾快回頭,看見張鯤站在原地未動,輕輕微笑道:“這小子看來挺老實的,應(yīng)該沒有撒謊。”
他繼續(xù)向前走了幾米,又停了下來,忽然回頭,看見張鯤仍是老樣子,又輕笑道:“看來我是多慮了,小孩子家家,一試就能試出來?!?p> 他于是不再向前,而是轉(zhuǎn)身往大門口走,一邊輕咳了幾聲。
張鯤見狀,已經(jīng)猜到張忠可能只是試探自己,神態(tài)更加鎮(zhèn)定自若起來,表面看上去,就像平靜如鏡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紋。
果然不出張鯤所料,張忠踏出門檻之后,就解開紅絲帶還給了張鯤,指了指義莊大門說:“沒事了,把大門關(guān)好,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得上學(xué)?!?p> 張鯤遲疑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忠叔,你剛才說的送我?guī)赘t絲帶,什么時候給我?明天嗎?”
張忠臉色頓變嚴肅:“想什么呢?你以為忠叔賺錢容易?。∠胭u力氣,這里沒有貨運站;光靠種田,還得靠天吃飯?!?p> 張鯤委屈地嘀咕道:“你剛才明明說過的。”
張忠冷冷地說:“就想著貪小便宜,回頭我跟你爸說去,讓他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你?!?p> 張鯤立馬求饒道:“忠叔,我不要了,我不要了還不行嗎?你千萬別在我爸面前說我壞話?!?p> 張忠滿意地道:“這還差不多?!?p> 張忠走后,張鯤重新綁好紅絲帶,輕輕地走進了義莊,又輕輕地把門關(guān)緊,上了門栓。
他一路小跑,跑進祖堂一樓,拉開門一看,竟然發(fā)現(xiàn)吳明學(xué)沒了蹤影,心下又驚又怕:“他人呢?怎么可能突然不見了?”
他趕緊向四處張望,同樣一無所獲,他更加慌了,連忙跑了出去,輕聲喚道:“吳明學(xué),吳明學(xué),你在哪里?”
沒聽見絲毫回應(yīng),他一時手足無措,很是后悔自己剛才不該那么沖動,他心道:“這下可如何是好?如果我出去了,吳明學(xué)恐怕要被祖宗抓去喂鬼了。”
“不行,我不能出去?!彼D(zhuǎn)念又想,“他突然死在這里,警察肯定會來找尸體,那么整個嶺下屋場的秘密,就可能公之于眾了,這么重大的罪責(zé)我可承擔(dān)不起。”
只見張鯤在屋檐下焦慮地來回踱步步,任寒風(fēng)如刀,刀刀刮在自己臉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棺材里突然傳出人聲來:“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聲音幽怨而綿長,驚得張鯤一屁股跌坐在地,一雙瞪大的眼睛驚悚地望著房內(nèi)棺材,雙手慌亂地抓地向后爬,像極了一條喪家之犬。
“鬼??!鬼??!鬼啊……”他嘶聲大喊,慌得站不起身來,雙手爬地,像條狗似的往大門口爬去。
沒等張鯤爬遠,棺材又出聲說:“小鯤鯤,你若是爬出義莊,就是你斃命之時,你可要想清楚?。 ?p> 張鯤頓時愣住,卻不敢回頭,顫抖地問:“你是人是鬼?”
棺材道:“你要我是人,我便是人;你要我是鬼,我便是鬼?!?p> 張鯤仔細辨聽,只覺聲音熟悉,他試探著問:“你是吳明學(xué)?”
棺材又道:“你認為我是吳明學(xué),我便是;你認為我不是吳明學(xué),我便不是?!?p> 這時,張鯤清晰地聽出來了,是吳明學(xué)無疑,只是他是怎么爬進棺材的?自己明明打暈了他,他怎么可能……?
張鯤越想越怕,越想反而越想不通,不過好歹這時候,他已經(jīng)有勇氣站起來,重新一步步靠近祖堂。
張鯤且走且說:“吳明學(xué),你別嚇唬我,好端端的,你爬進棺材里干嘛?”
棺材里躺著的當(dāng)然是吳明學(xué),他見被張鯤識破,懶得再裝神弄鬼了,一掌擊開棺材板,棺材板在空中翻了幾番,哐當(dāng)一聲重重落地。
吳明學(xué)坐將起來,兀自嘆道:“真不好玩,裝鬼都嚇不到人。”
張鯤警告道:“這棺材可是留給泉爺?shù)?,你這樣做,是對他的大不敬?!?p> 說起泉爺,吳明學(xué)就來氣,拿一本無字舊書和一把殘缺木劍,就騙走了自己的十塊錢,這強買強賣的做派反倒被他美好地修飾成買一送一,說的好像是他吳明學(xué)占了便宜似的。
只聽吳明學(xué)氣沖沖地說:“那個老不死的,對他不敬又能怎樣?”
張鯤大吃一驚道:“吳明學(xué),沒想到你將傳統(tǒng)道德拋棄得一干二凈。”
吳明學(xué)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伸了個大懶腰,翻身一跳,穩(wěn)穩(wěn)地落回地面,他只覺鼻通氣暢,感冒似乎完全好了。
他又試了試自己的手腳,但覺力氣增大不少,身子輕盈如燕,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面對張鯤的指責(zé),他渾然不理睬,反而走到張鯤的面前,厲聲質(zhì)問道:“張鯤,你這個卑鄙小人,為什么背后暗算我?”
張鯤本很想反問他怎么這么快蘇醒,又是如何掀開棺材板,但是鑒于祖訓(xùn),義莊之內(nèi)不能大聲喧嘩,他怕一問起,吳明學(xué)又要發(fā)作,因此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細聲細氣地勸道:“吳明學(xué),小聲點?!?p> 吳明學(xué)一臉不屑地說:“你剛才那般嘶喊,怎么就行得?我說話大聲點,為什么又不行?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張鯤羞愧地說:“剛才……剛才不是被你嚇的嗎?”
吳明學(xué)得意地微微一笑,既然剛才沒有在棺材里找到什么寶貝,而時間流逝之快,已容不得他多做逗留,再不回家恐怕不好跟他媽交代。
反正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他并不想跟張鯤在這事上糾纏,轉(zhuǎn)而又說起那罐銅錢來。
他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皬場H,你那罐銅錢到底賣不賣的?”
張鯤唯唯諾諾地說:“賣,只是剛才祖宗顯靈,不讓賣,我明天再給他上柱香,問問情況?!?p> 吳明學(xué)一臉慍色地說:“還想唬我!你是故意想抬價吧!”
張鯤忙擺手道:“沒有,絕對沒有,十塊錢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p> 吳明學(xué)見著張鯤不像是唬人的樣子,厲聲又問:“真的么?”
“我以我的人品保證。”張鯤哀求似的說,“但是,你千萬別告訴別人。”
“他媽的你還有人品?”吳明學(xué)心道,但是他很識時務(wù),嘴上卻說:“這個好說,不過價錢,咱們倆還得商量商量?!?p> “可以,但是不能太低了?!睆場H說著,又指了指祖堂的那幅棺材說,“只要我得到祖宗的許可,便宜點賣給你都行。”
吳明學(xué)難忍怒氣地說:“去你大爺?shù)淖孀?。”他不帶商量的口氣說:“明天記得帶到學(xué)校去,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p> “哎!”張鯤答應(yīng)著,和吳明學(xué)走出了祖堂。
重回嶺下祠堂,吳明學(xué)見熊小寶簌簌直哭,以為被張輝齙牙等人欺負了,指摘道:“你們就這么對待客人的嗎?”
張輝矢口否認道:“沒有,我們哪有欺負他?”
齙牙跟著說:“是他自己突然哭起來的,都哭了快一個小時了?!?p> 吳明學(xué)“啊”地驚嘆一聲,悄聲問熊小寶到底怎么回事?
熊小寶哭道:“元元,泉爺看不上我,非得要我去少林寺當(dāng)和尚。”
吳明學(xué)起先沒緩過神來,什么亂七八糟地去少林寺當(dāng)和尚,等想起方才篝火旁和泉爺?shù)膶υ?,才恍然明白,熊小寶還在惦記著學(xué)武成為一代大俠??!
吳明學(xué)不禁然笑出聲來:“哈哈……你就是為這事哭的?”
熊小寶不服氣地說:“憑什么你可以得到修真秘笈,我卻要上少林寺,我不想當(dāng)和尚?!?p> 言語中盡是委屈之色,吳明學(xué)只好勸他不要亂想,早點回家才是正事。
熊小寶哀傷地勉強答應(yīng)了,在張輝、張鯤、齙牙等人的護送下,一路走到長坡坡頂,也就是所謂的陰陽分界線,才互相道別。
恢復(fù)平靜了些的熊小寶,對吳明學(xué)說起了這個陰陽分界線的事。
吳明學(xué)渾不在意地說:“扯吧!我發(fā)現(xiàn)嶺下屋場的人都神神叨叨的,說的話沒一句能信?!?p> 熊小寶忙問道:“是嗎?那個泉爺說的也不能當(dāng)真?”
吳明學(xué)笑道:“你如果當(dāng)真,那就去少林寺當(dāng)和尚?。 ?p> 熊小寶搖頭道:“不要,但是我想學(xué)會絕世武功?!?p> 吳明學(xué)反問道:“小寶,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你還迷戀那一套,是不是看武俠小說,把腦袋瓜子都給看傻了?”
熊小寶堅決否認道:“不是,你還真別不信,武俠小說里的功夫很多都是真的?!?p> 吳明學(xué)分析道:“不管是不是真的,但是現(xiàn)在是個以頭立地的時代,靠腦袋瓜子賺錢,誰有錢誰就是老大,有武功能怎么樣?除了做保鏢,還能做什么?”
他指了指腦門說:“得靠智慧,智慧在你的腦子里,而不是拳腳上。”
熊小寶顯然忽略了這句話,認真地回道:“不對,有武功除了做保鏢,還能做警察?!?p> 吳明學(xué)忍不住捧腹大笑,搞得熊小寶有些莫名其妙。
熊小寶不解地問:“你笑什么?難道我說錯了嗎?警匪片都是這樣拍的?!?p> 吳明學(xué)強忍鎮(zhèn)靜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受到港片的影響,以為警察個個都能飛天遁地,穿行于槍林彈雨中,如入無人之境。
叫我怎么說你好呢?現(xiàn)在是講究法律的時代,警察辦案更多的是靠智慧,抓一個犯人得有確鑿的證據(jù),不是隨便就給人拳腳,讓人吃槍子的?!?p> 熊小寶這會兒像是注意到了“智慧”這個詞,喃喃重復(fù)道:“智慧!智慧到底是什么?”
因為熊小寶陷入了沉思,兩人再沒有滔滔不絕地嘴炮開侃。
吳明學(xué)打著手電筒,分別看了一眼無字舊書和殘缺木劍,很嫌棄地往外套里塞,加快腳步往老街趕去。
回來時,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深夜十一點多,吳明敏都已經(jīng)上完晚自習(xí)回了家。
但是率先跟吳明學(xué)說話的卻是他母親陳蘭香。
正當(dāng)吳明學(xué)抬頭看向吳明敏亮燈的房間時,陳蘭香質(zhì)問道:“元元,老實說,你晚上去哪兒了?”
聲音雖然盡顯疲態(tài),但是鏗鏘有力。
吳明學(xué)老老實實地站著,支支吾吾地說:“我……”
陳蘭香板著臉說:“還騙人說去了沈老師家,我打聽過了,你根本沒去?!?p> 吳明學(xué)無奈地“哦”了一聲,卻并不言語。
陳蘭香突然問:“明天你準備去沈老師家吃晚飯?”
吳明學(xué)猜到陳蘭香的意思,立馬搖頭道:“我不去?!?p> 陳蘭香滿意地說:“這還差不多,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別以為吃了人家一頓飯能長多少肉?!?p> 吳明學(xué)再次強調(diào)道:“嗯,我不會去的?!?p> 對于吳明學(xué)早出晚歸,陳蘭香其實早已見怪不怪,因此她沒有再追問,吩咐吳明學(xué)趕緊洗漱,上床睡覺。
吳明學(xué)自然不敢怠慢,他匆匆洗完之后,還沒走出廚房,就被突然闖入的吳明敏堵住了。
吳明敏兇巴巴地問:“是不是你?”
“我什么?”吳明學(xué)一臉茫然地問。
“翻我房間。”吳明敏雙手交抱道。
吳明學(xué)感到壓抑:“辣姐怎么一口咬定是我呢?她哪只眼睛看到了?”
但是在吳明敏的一個怒瞪之后,吳明學(xué)只好老實交代道:“我想找膠水用一下。”
“真的?”吳明敏難忍又問,“就沒發(fā)現(xiàn)別的寶貝?”
“寶貝?”吳明學(xué)反問道,“你是說那幅漫畫?”
“明知故問?!眳敲髅羯鷼獾卣f。
“放心,我沒告訴咱媽?!眳敲鲗W(xué)率先聲明道。
“以后也不許告訴,否則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眳敲髅艨謬樀?。
吳明學(xué)裝作被嚇暈的樣子,耷拉著腦袋,突然眼皮一翻,白眼道:“知道了,我威猛的辣姐?!?p> 吳明敏揚手就要打吳明學(xué),但終究沒有真打下來,氣憤道:“你還說?!?p> 吳明學(xué)嘟囔道:“那不說話,就讓我去睡吧!”
吳明敏又提醒了一遍說:“不許告訴咱媽。”待得吳明學(xué)的鄭重點頭之后,才放心地上了樓去。
吳明學(xué)忙了一天,又累又困,他脫外套時,泉爺那買一送一的無字舊書和殘缺木劍應(yīng)聲落地,他撿起來匆匆一瞥,嫌棄地往床上一丟,難忍又發(fā)了一句牢騷:“神經(jīng)兮兮的臭老頭,這回你高興了吧!”
躺上床后,吳明學(xué)大打了一聲哈欠,心道:“姜還是老的辣,這句話果然沒錯,但是老的對付不了,小的可千萬別放過。
那罐銅錢我要定了,而且是讓我滿意的價格。”
很久沒有做夢的吳明學(xué),晚上居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仿佛仙境,泉爺凌虛御風(fēng),揮舞著一把鋒利長劍,刺向一個手握羽扇的英俊少年,一邊厲喝道:“臭小子,為了《小無量經(jīng)》,你竟然背叛宗門,讓本宗慘遭屠戮,本仙今天非殺你不可,替宗門清理門戶?!?p> 那少年不遑多讓,輕松地躲過長劍,譏笑道:“你個老不死的廢物,剛筑了個基,也敢妄稱仙人,我呸,修真界出了你這號人物,真是修真界的恥辱。”
泉爺怒道:“你還敢口出狂言!拿命來!”
少年輕盈飛升至高處,急沖而下,羽扇一甩,射出凌厲暗器,哪知他暗器是虛,掌擊是實,只見他右手大掌張開,怒吼道:“如來神掌!”
泉爺“啊”地慘叫一聲,從云端墜落。
吳明學(xué)霎時驚醒,已是天明日升,溫暖的陽光透窗而入,照在床頭的高腳凳上,上面放著一瓶才用了一小半的膠水。
吳明學(xué)拿起膠水瓶,興奮地說:“辣姐!”
正在此時,陳蘭香敲響了吳明學(xué)的房門,大聲說:“元元,元元,怎么總是叫不醒的呢?快點起床,有個同學(xué)都等你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