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飄葉何處尋（中）
偌大的江湖，想要尋一個人并不容易。
蘇仙子離開洛陽城后，不免陷入茫然，她可沒有“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心。她未歷江湖，索性暢游一番。
藍橋驛在京畿藍田，地因藍橋而聞名。
這時藍橋驛長街春意正濃，細雨如夢。
路邊低矮的屋檐下擠了幾個躲雨的人，唐雙影也在其中，他從風(fēng)廊離開，去過長安、華山等地，此次途經(jīng)藍橋驛為雨阻隔，不得不停下腳步。
蘇仙子沐一路煙雨，信馬由韁藍田縣，絲毫不在意細雨打濕衣裳。她閉目輕嗅春天的香氣，擁著氤氳薄霧前行。
她不濕粉黛，也不用輕紗遮面，淡雅自然。
唐雙影見她策馬而過，心里哪有還有江湖理想，三年之約，只剩下她的倩影。
四月天氣善變，前一刻陰雨綿綿，后一刻艷陽高照。唐雙影離開躲雨的屋檐，尋著姑娘消失的方向前行。
在街角轉(zhuǎn)彎處，他好像看到那姑娘下馬在賣什么東西，正要跟過去卻被一身啼哭聲拴住了腿。他本來就是熱心人，聽到哭聲哪還能挪的動步子。
唐雙影尋聲望去，兩個壯漢拉著一個婦人，婦人溫柔安慰著孩子，孩子趴在地上哭泣，身上沾滿新泥。
一個富家翁形象的老翁道：“秋氏，你夫君是北塞，按理來說要論罪。你賣身葬夫，主家買了你還在衙門銷了案，現(xiàn)在遲遲不肯去，還有什么不滿意嗎？”
婦人道：“妾身沒有不滿，只是可憐我的孩子，才五歲就沒有爹娘照料，心里不舍……”
唐雙影手按腰包，走近前道：“老丈，小子看著這母子可憐，愿意出錢幫他們賭了缺。能不能行個方面開個價？”
老翁沒有因唐雙影穿著鄙陋而生厭，而是和顏悅色道：“并非是幾個錢的問題，我家主人看這婦人有幾分姿色，才叫了朋友在刑部銷了案。大俠您要知道，逃卒按律當斬，家人沒為奴籍?！?p> 唐雙影道：“可否請老翁再去稟貴主，問他能不能發(fā)發(fā)善心。天下女子何其多，何必只要她呢？貴主必是大人物，何必為難一個弱女子?！?p> 老翁乜了唐雙影一眼，“為難？秋色，主人可曾為難你？”
秋氏輕輕搖頭，“‘賣身葬夫’是妾身想出來的，妾不想去那風(fēng)月場，求了家主留下伺候?！?p> 唐雙影道：“那你為何不帶著兒子？”
秋氏道：“妾身可以為奴，兒子怎可為奴！”
老翁一揮手道：“走吧?！?p> 秋氏向唐雙影福了一禮，“妾身謝過大俠好意，祝大俠揚名天下。”
唐雙影想要攔住老翁，討說兩句好話，求得他的主人發(fā)個善心，饒了他們母子。哪料那老翁揮手將他推開，直退了三丈背后撞到東西才立住身。
他回頭看空無一物，附近只有剛才見到的美人在買糖葫蘆。
唐雙影走到小孩子身邊抱起他，輕聲道：“孩子別哭了，你娘走了，以后哥哥帶著你好不好？”
小孩子哭了許久也累了，趴在唐雙影肩頭低聲啜泣道：“可是我想娘！”
“唉，哥哥給你買糖葫蘆好不好？”
小孩子抿抿嘴，點點頭。
唐雙影抱著孩子想去買糖，看到蘇仙子很接地氣扛著插滿糖葫蘆的竹竿，嘴里還咬著一串吃的正嗨。
唐雙影走上前去，正猶豫怎么開口。
蘇仙子見他們的窮酸的模樣，拔出兩根糖葫蘆交給小孩子，想了想，又拔出兩根給了唐雙影。
唐雙影道：“敢問女俠名諱？”
蘇仙子想到中原人的禮貌，應(yīng)該回答他，廢力嚼爛滿口山楂，酸的苦著臉道：“蘇暖，糖葫蘆的蘇，很溫柔的暖?！?p> 唐雙影道：“多謝女俠，我這有十枚銅餅，您別嫌少。”
蘇仙子努嘴搖搖頭，“我不缺錢?！?p> 她咬住手里的糖葫蘆，從兜里摸出一枚金餅放在唐雙影手機，“我在《飄葉落江湖》上看過，量力行俠。我兜里只有五十枚金餅，我一天就要花掉一枚，我還要六十多天。勻給你一個吧。”
“女俠?！?p> 蘇仙子呆呆道：“有什么事嗎？”
“江湖珍重?！?p> 蘇仙子學(xué)著唐雙影拱手，略顯孩子氣，“江湖珍重。”
唐雙影問正吃著糖葫蘆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秋，我爹姓林，我娘姓秋。”
“去找娘，給她送糖葫蘆?！?p> 天真的孩子不懂人心曲折，唐雙影不忍心告訴他，他的母親在兒子與自己之間抉擇，選擇自己，拋棄了兒子。
唐雙影道：“我教你練武好不好，練好了功夫就能去找你娘了?！?p> “好?！?p> “那先去你家吧。”
“好?！?p> 林秋的家在山腳下，兩間茅草房。
房間里用家徒四壁形容有些不妥貼，屋里還有不少歪七扭八的家具，還石刻的碗筷。
唐雙影將家中僅有的一把米下鍋，給孩子做了頓飯。
入夜時，有人挑著燈推開柴門，小聲喚了幾聲“秋兒”，正在床上打滾的林秋跳下床沿，連滾帶爬跑到院子里，撲進那人懷里，大喊娘。
來人正是林秋的母親秋氏，她提著竹籃領(lǐng)著兒子走進屋，竹籃里滿滿的吃食。
唐雙影見她入夜回家，才知道自己想錯了，為了養(yǎng)活兒子，拋棄貞潔，是可憐還是可悲呢？
秋氏進門見到唐雙影，福了一禮道：“白日多謝大俠?！?p> 林秋道：“娘，大哥哥給我買糖葫蘆呢?！?p> 秋氏道：“你應(yīng)該謝謝大哥哥?！?p> 林秋很聽話的答謝唐雙影，唐雙影道：“你在那戶人家自由嗎？能照顧這個孩子嗎？”
秋氏道：“那家是個女主人，買我是為了伺候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渾身只有幾道舊傷，卻一直泡在大甕里，也不能說話。她就要我給男人換水清洗，然后……然后就放我離開了?！?p> 唐雙影出身巴蜀唐門，熟悉各種藥材，他在秋氏進門就聞到了濃濃的建心草味道，又聽到秋氏的描述，不禁好奇道：“那種藥是不是燒手，有灼痛的感覺。”
秋氏將蛻皮的手藏在袖口里，“是的，那個男人就像火一樣。”
唐雙影道：“看來那戶人家不簡單，明日，我悄悄跟你過去看看?！?p> “妾等秋兒睡了就回去，大俠還是別管這件事了。他們手眼通天，絕對不是普通人。”
“好吧，我不管了?！?p> 林秋拉著秋氏衣角道：“娘，我餓了?！?p> “好，咱們吃飯，娘給你帶來的老長安烤鴨、還有春卷，糕點。大俠也坐下一起吃，謝謝您對秋兒的照顧。”
秋氏扭下一根鴨腿給唐雙影，唐雙影接了以后，心里還在想水甕泡人的事。
這種邪術(shù)，多年沒有出現(xiàn)了，除了唐門可能其他人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