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者,不止救人性命,更可證是非,除奸佞?!?p> 曲宴十分滿意地拈須點頭,他果然沒看走眼。倒不是因為林清和盤托出自己家中要緊信息,而是林清能理解他想要收徒的真實意義。只是她現(xiàn)在尚小,閱歷諸般有限,需有人引路,否則將來也許會鉆進死胡同。
人生在世,是非善惡,哪有絕對界限。
“譬如皇宮中那些太醫(yī),再如各衙門法醫(yī),以至民間三教九流的醫(yī)者穩(wěn)婆,所習皆是醫(yī)術(shù),他們同宗同源,卻因身份心性不同,各自做出不同的選擇,救人者害人者比比皆是。可對我們而言,最重要的是堅持本心,便不致犯下大錯,規(guī)矩間如何行事無需錙銖必較?!?p> “立心若正,用于何途,又有甚區(qū)別?”
一番話,說的林清心中一陣激越,繼而轉(zhuǎn)為一片清明。
她當即拜伏于地,口中清脆地喊道:“知安多謝師父解惑!”
“好好好,好徒兒,快起來!”
曲宴聽到一聲師父,頓時笑得合不攏嘴,忙去將林清扶起。
“你這身子骨也還得調(diào)養(yǎng)數(shù)月,才能優(yōu)于尋常姑娘。”
這便算是正式拜了師,自此以后,師徒二人一個傾囊相授一個潛心研習,當真是為師者得意為徒者滿意。
此間種種不一一細表,卻說林宣中毒一事,在林府掀起了軒然大波。
事發(fā)次日,林清不過尋人來盤問了一番,許多人尚且摸不著頭腦,連春草、夏蟬、雁秋與梅冬四人她都仔細吩咐過,林宣中毒一事不許透露出去。可過了幾日,府里突然閑話四散。一說甄家為接走外甥女不惜毒害過繼而來的林宣,一說林峰等為謀奪林湖彥家財欲害林清不成錯毒了幼小的林宣。
這事原本是下人們私底下相傳,可有一回林清于諸人忙碌時,去小廚房拿一把紫蘇研配新藥,就恰恰聽到了廚娘們的。
林清乍一聽,心中憂懼倍增。
那賊仇家果真有人藏于林府之內(nèi),可究竟是誰,她真摸不著底。
林湖彥的病情已然穩(wěn)定,在林府暫居數(shù)日的大長公主拎著曲宴開的各色藥包,歡歡喜喜地離開了。隨他們客居于此的顧五,也跟著他們走了。
林清前腳剛送走她們,馮王等人后腳便跨進了林府大門。
原本林湖彥體恤林峰林巖這兩個遠房堂弟,不愿周遭人閑話讓他們有依附之恥,于是供錢供人在林府后街單獨蓋了兩個院子給他們。
自從林湖彥病后,馮王二人便強行將兒女仆從們都搬進了林府大院。
美其名曰,報恩!
世人多拜高踩低,眼見著林湖彥將死,林家家財將歸林峰林巖兄弟二人,原本市井笑他二人吃白食蹭遠親的閑話,陡然間,峰回路轉(zhuǎn),變成了有情有義的贊歌。
強行搬進林府,那是為了照顧兄長和那沒了母親的體弱小姐!
甚而真是有如馮氏假意分辨所說者,認為林府的大小姐嬌縱成性,完全不把兩位嬸娘放在眼里,隨意猜忌詆毀。
林清一得了消息,忙放下手中醫(yī)書,喚了春夏秋冬四個貼身丫鬟,再召集諸管事娘子至府中正廳議事。
眾人或慌慌張張或磨磨蹭蹭地到了正廳,里三層外三層,烏泱泱站了一溜地。
有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也有垂頭交手一聲不吭的。
只是眾人目光,都不時地投向端坐上方渾身藥草味的少女身上。
今日她穿著素色裙襖,頭上只有一只碧玉簪,未施粉黛,臉上氣色卻比往常強了數(shù)倍。
她無視眾人言行嘈雜,只垂頭吃茶。
半晌,底下一個婆子,終于忍不住,粗聲道:“姑娘既要管家,便不該這樣好性兒。喚我等來此,卻任由大家私下戚戚,站了這半日了,沒有一句言語。”
林清似是終于提起了精神,蓋下茶碗,盯著那婆子笑道:“這位媽媽,依你所見,我當如何?”
那婆子雙手一攤,仍舊梗著脖子粗聲道:“老爺既還沒醒,當還是由五太太六太太掌家為好,姑娘自個兒身子不好,連梗米幾錢都不知,如何知道管家的門道?”
此言一出,人群里有幾個聲音馬上附和。
見林清仍不吭聲,笑吟吟坐在榆紅木椅子里頭,全是不計較一般。
底下附和的人聲終于大了起來,夏蟬耳聰目明,一口氣喊出了她們的名字。
林清仍舊淡淡笑著:“這幾位娘子與這位媽媽,全都革去職務(wù)。若有身契的,將身契送與五嬸六神,沒有身契的自行出去??偠灾?,幾位自此以后便不得再入林府了?!?p> 瞬時間,眾人嘩然。
當先開口的那婆子尤為不服,叉著腰粗聲叫道:“沒有哪家小姐,如此不敬嬸母不尊叔父!一個女孩兒家整日里與外男相見,常常不稟明長輩私自外出,險些給家里招來命案!如今又無端作賤起老仆人!老爺夫人在時,何曾是這樣光景!”
她一面叫囂著,一面將手中執(zhí)事牌子往地上重重一擲!
“罷了罷了,這樣無知又涼薄的主家,不待也罷!”
說著便轉(zhuǎn)身往外走。
雁秋氣了個倒仰,指著那婆子背影,怒道:“刁奴!趁早去,只怕你心里舍不得!”
林清轉(zhuǎn)而睨了雁秋一眼,道:“雁兒!”
雁秋忙止聲。
“今日讓諸位來,沒有旁的事,便是要破一破府上的管事規(guī)矩?!?p> 林清一瞥眼,看到了廳外斜對過的回廊上一群紅紅綠綠的衣衫正往這邊涌來。
她終于站了起來,將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擲。
茶碗穩(wěn)當當?shù)芈湎?,只濺了幾滴茶水于桌上。
“林府,乃我與我父之林府!諸位有的是做久了的老人,也有是新近添補進來的,但我今日要告訴諸位的是,林府自此諸事,便是由我來管,管的好與不好不與諸位相干,諸位只要照著我的吩咐領(lǐng)了差事各人盡心竭力去做便?!?p> 她朗朗而談,聲雖不高,氣勢卻已顯露。
“至于旁的人,所謂叔叔嬸母,不是我祖父所出,亦不是我曾祖父所出,那自是另門別院,與我府上無關(guān)。諸位日后膽敢再私放外人進府,我必將其扭送衙門,依律處置!”
此言一出,滿屋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