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董伯平自殺了！”
顧五用手托住林清的臉，不讓她轉(zhuǎn)過去看。
林清頓時僵直了身子，被顧五虛抱在懷中，半晌沒有說話。
她心中震驚而慌亂。
“快讓人來救他！”
稍稍緩過神來，她用力地抓住顧五的手臂，一貫沉靜的臉上露出不安和慌亂。
“五哥，怎么辦？”
雖是虛抱著，但顧五還是感覺到少女身子輕微的顫抖。
她這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這樣的場景吧。
上次在林府大門口，她虛張聲勢，要?dú)⒘笋T氏和王氏的兒子以作要挾，其實他知道，她那都是嚇唬人的，這丫頭心地委實沒有那么硬實。
果然還是個小姑娘?。?p> 顧五眉眼軟和許多，溫聲道：“別怕！看情形是救不過來了，我先送你出去，再處理此間事宜?！?p> 聽了顧五的話，林清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跟著師父曲神醫(yī)學(xué)了好一陣子。
這醫(yī)術(shù)雖不至于比肩圣手，但好歹也正經(jīng)算半個醫(yī)者了。
她鎮(zhèn)定心神，輕輕松開抓著顧五的雙手。
顧五一愣，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五哥，我來看看他可還有救?！?p> 林清深吸一口氣，臉上恢復(fù)了沉靜。
她轉(zhuǎn)頭便看到了那躺在血泊中的人，那個前一刻還眷戀掛念小兒女的父親，端方儒雅的男人，此刻橫倒于地，頸脖處鮮血汩汩而出，雙眼微睜，而他的手上還握著沾有自己血跡的長劍。
簾外雨潑，風(fēng)聲呼嘯。
忍著心中雜亂情緒，林清仔細(xì)檢查了董伯平的傷勢。
一劍封喉，他對自己倒狠。
救是救不活了，林清有些茫然地直起身來。
這是第一個因她而死的人，也是她學(xué)醫(yī)以來第一個要救卻救不活的人。
然而眼前躺著的是毒殺她母親的人，他雖受人逼迫并非出于本意，卻的的確確是她的仇人……
這種前所未有的復(fù)雜情緒，加上眼前這血肉模糊的可怖，攪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只得趴在斜欄上吐了起來。
顧五虛扶著她，生恐她力有不逮便一頭栽下湖去。
“董郎！”
身后一聲凌厲驚呼，一個絕色婦人披頭散發(fā)地沖了進(jìn)來。
她沖過去雙手緊緊地抱住董伯平鮮血淋漓的頭頸，滿眼皆是悲愴與絕望。
撕心裂肺地哭了一陣后，那婦人精神萎靡了不少，她緩緩抬起頭，淚眼無神地望向林清和顧五。
“你們是……”
忽又恍然了悟般道：“蕭家妹妹今日請了二人來問些事情……”
從這姝麗無雙的容貌、通身的氣度打扮，以及她言語中的信息，便可以料定她就是曾經(jīng)名震東京的伶人孟蕊。
林清看著她悲痛欲絕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
摯愛之人，生離死別，這樣的情傷與絕望，她只在母親走的那一回，從父親身上看到過。
顧五江湖行走，見慣了這樣的場景，雖有感觸，到底不如林清女兒家細(xì)致敏感。
“沒錯，這位是甄夫人唯一的女兒?！?p> 他直接表明身份，也是好叫孟蕊知道董伯平死得不冤。
孟蕊果然面露驚詫不安，再次看向林清，眼神都完全變了。
這便是因為要救她那一雙孩兒，令別人家痛失母親的無辜孩子。
因果循環(huán)，自有報應(yīng)啊!
“夫人，發(fā)生何事了？”
簾外不遠(yuǎn)處有仆從趕過來著急詢問的聲音。
“任何人不許進(jìn)來，派人去董府，請……許夫人過來一趟，就說……老爺沒了……“
孟蕊幾乎是咬著牙，恨聲說完了這句話。
“董大人，是自殺的，我們過來只是想了解當(dāng)年的真相。”
林清看著她悲痛的神情，忍不住解釋了一句。
誰知，孟蕊竟苦笑著回道：“我知道。董郎日日自責(zé)愧疚，若不是想親眼看著兩個孩兒長大，他早就登門贖罪了。他不是貪生怕死懦弱之輩，可到底是自私害人的行徑，舍不得自家孩兒卻連累別人的孩兒沒了親娘……林姑娘今次站在他面前，他躲無可躲，唯有一死以謝罪了?！?p> “孟夫人，您能告訴我當(dāng)年的真相嗎？我知道你們也是被逼無奈，可究竟是何人要毒害我的母親？求夫人告知一二！”
林清含淚行了一禮。
從蕭妲的評述，以及這日所觀這番言行，林清深感這個孟蕊雖是優(yōu)伶之輩，卻實在是頗有女中豪杰之風(fēng)。她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于孟蕊真的知道當(dāng)年的情形。
“再等等，真正知道真相的人，很快就到了?！?p> 孟蕊輕輕摸了摸董伯平血肉模糊的脖頸，笑得凄絕。
她說的，應(yīng)是許夫人！
林清轉(zhuǎn)開臉，不忍再看。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簾外人聲涌動。
白紗簾霍然扯開，一個高大的紫襖婦人，渾身濕透，滿面驚慌地闖了進(jìn)來。
“夫君！”
一聲驚呼，紫襖婦人淚如雨下。
她沖到董伯平面前，看見他被孟蕊抱在懷里，忽又猛地剎住腳，臉上神色由傷心欲絕，轉(zhuǎn)而變成怒目相向。
“賤人！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喝罵孟蕊的便是董伯平的發(fā)妻，許氏。
許氏說話時渾身發(fā)抖，不知是看見董伯平死了太過傷心，還是因為被雨淋透了周身冷凍所致。
“發(fā)生了什么事？”
孟蕊冷笑，望著許氏的眼神十分復(fù)雜。
憤怒鄙薄中，竟透著幾絲憐憫。
“你早該在梧兒桐兒出生那年，便料得到今日的情形啊！”
梧兒桐兒是她那雙一出生即被許氏抱走的雙生兒女。
“是你，親手逼他走上了絕路！”
面對孟蕊的發(fā)問和斥責(zé)，許氏原本就在發(fā)抖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胡說！我沒有！我逼過他……但是沒有逼過他了結(jié)自己的性命。”
許氏再看向董伯平的臉時，眼神忽然有了幾分畏縮和驚懼。
她強(qiáng)逼著自己轉(zhuǎn)過臉去，卻在一瞥眼看到一旁站了許久的林清時，她立刻就明白了，孟蕊喊她來做什么。
“你口口聲聲在外人面前說是自小便十分仰慕董郎，可背地里卻拿他最心疼的孩兒作脅迫，逼著他去做那毒害無辜人性命這等陰損之事！董郎自來品行端潔，你迫著他做下這樣的事，這與你逼死他又有何異？！”
孟蕊說到激動時，兩只眼睛竟沁出兩行帶著血絲的淚水。
那種怒恨到極致，悲傷到極致的情緒，直白地傾露出來。
這也是她心悅了十幾年的人?。?p> “是你殺了他？！”
許氏也是恨紅了眼，可也不知該恨誰，她沒有搭理孟蕊，將目光轉(zhuǎn)投到林清身上。
從她的眼神中，林清看得出來，她以為是自己逼死董伯平。
“董郎是畏罪自殺！”
孟蕊哭喊著，撕心裂肺。
“他羞愧！他悔恨！他痛苦！他度日如年！他生不如死！”
她的情緒已經(jīng)激動到不能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