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大雨將至。
屋內(nèi)異常悶熱。
汗珠子如珠豆般,滾滾而下。
林清臉上神色看著沉靜如水,心中卻是十分緊張。
雖不是她從未在醫(yī)書里見過的疑難雜癥,但畢竟是第一次給除了父親之外的人施針。
熟讀醫(yī)書是一回事,實際行醫(yī)救人卻是另一回事了。
而這人恰是她上輩子心心念念要嫁的人,縱是如今棄了前塵往事,到底也是不能看著他死在自己眼前……
碧蓮和翠袖二人,神色緊張地守在一旁,時不時地替躺在床上的甄錦擦拭額上汗珠。
此時甄錦身上的高熱已隨發(fā)汗而退去,就連方才還緊繃著的手臂,都松軟了下來。
只是仍舊閉著眼,尚未醒來。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林清才收了針。
“沒事了?!?p> 她后退幾步,一下子跌進身后的椅子里。
就那么軟綿綿地毫無力氣地歪在那里,凝重的神色終于算是放松了下來。
呆怔了一會兒,才醒過神來。
她微微坐正了些,對碧蓮和翠袖道:“你們給二爺擦干汗,再蓋條薄被子。每隔半個時辰給他喂些清水,直至醒來。”
碧蓮和翠袖聽了哪敢不從,忙動起手來。
坐了許久的楊老太太,長嘆了一口氣,正準(zhǔn)備起身,就聽見外面殷夫人念了一聲佛,著急忙慌地沖了進來。
“我的兒!”
殷夫人撲到兒子甄錦床前,哭得泣涕漣漣。
她不等碧蓮擦完腿上的汗,直接拉起被子替甄錦蓋上了。
“錦兒沒事了,還哭什么!”
楊老太太看見她的小動作,明顯有些不悅。
“母親,當(dāng)真沒事了嗎?”
殷氏掏出絹帕,擦了擦鼻涕。
“燒退了,清清靜靜地養(yǎng)一陣子自然就好了?!?p> 楊老太太頗有些不耐煩地回答道。
“知安跟我出去,讓她們娘兒們在這里守著就行?!?p> 楊老太太輕喚了一聲,眉眼間又恢復(fù)了從容和慈藹。
“是,知安出去開個方子,讓人抓了回來,待二表兄一醒便可煎了飲用。不出半月,必定完全無礙。”
林清朝殷夫人欠身行了一禮,便跟在外祖母身后緩緩走了出去。
剛走到外院,烏茉、夏蟬和雁秋三人齊整整地在院門口站了一溜地。
烏茉一眼就看出林清神色間的疲憊,忙上前扶住她,一挨著邊,就感覺她整個人倚向自己,無力到近似虛脫。
“姑娘心急,還是要保重自個兒身子?!?p> 本來打算再絮叨幾句,但見姑娘這樣,也是沒了心思。
她一面讓夏蟬快跑回院里預(yù)備清淡飲食和熱水,一面又囑咐雁秋趕緊去外頭照著姑娘原來的方子多抓幾服藥回來。
楊老太太已坐上軟轎,抬眼看見林清的樣子,心中一痛,遂要下轎喚外孫女來坐。
一旁的朱珠唬得忙跪了下來,口中央求道:“老太太有了春秋的人,為兒孫們保重好身子才是要緊。是奴該死,忘記多預(yù)備一頂轎子給林姑娘,奴稍后自領(lǐng)責(zé)罰?!?p> 林清也聽見了,靠著烏茉,強自笑道:“我不要緊,不過是從司徒府往回趕的急了,現(xiàn)在有些乏力,扶著烏茉歇息一會兒就好了,外祖母不用理會?!?p> 楊老太太含淚點了點頭,又囑咐烏茉好好照顧林清,缺什么只管打發(fā)人到禧寶堂來取。
烏茉一連笑回了幾聲好,繼而轉(zhuǎn)頭看著還跪在地上的朱珠道:“阿珠姐姐真?zhèn)€一心為了老太太!去司徒府請我們姑娘回來,連口氣都沒歇,現(xiàn)在竟為了老太太能自在些,連預(yù)備軟轎的過失都要攬下,真是叫人欽佩!”
楊老太太一聽這話,立時醒過神來,轉(zhuǎn)身親去扶朱珠。
朱珠哪里敢受,忙起身,反去扶住老太太,生怕她彎下腰來。
“是我糊涂了,你哪有時間回禧寶堂預(yù)備軟轎,打發(fā)人回去的時間也不夠。讓你受委屈了!”
楊老太太輕輕拍了拍朱珠的手,滿眼都是慈愛。
目送楊老太太與朱珠等人離開,林清也扶著烏茉回了自己院里。
烏茉等人服侍著她吃了些清淡飲食,又泡了個藥浴,昏昏沉沉睡了小半日。
天還未暮時,寂靜的屋外,忽然有了熱鬧的人聲。
林清聽著熟悉的聲音從屋外進入屋內(nèi),當(dāng)她睜開沉重的眼皮時,恰看到殷夫人坐在她床前垂淚。
這可當(dāng)真是個稀奇景象!
除了老太太有事,她這位佛爺一樣的舅母,可從未踏進過她院中半步。
“舅母……”
這樣躺著也不是事,林清掙扎要起身。
殷夫人見狀,忙一把將她按住。
她擦著眼淚,嘆道:“那孽畜醒了?!?p> 林清不知現(xiàn)在是何時辰,但是度著殷夫人有空過來看她,那甄錦必是醒了。
“方才在錦兒屋里,是舅母太著急了,舅母向你賠不是……”
殷夫人說著,便又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淚水。
“舅母言重了,是知安說話沒有分寸,還望舅母海涵。”
林清當(dāng)即掙扎著坐了起來。
天賜良機!
殷夫人主動示好,不趁著現(xiàn)在多拉拉家常還待何時呢?
她說得言辭懇切,又是這么一副病中嬌柔模樣,殷夫人見了越發(fā)露出不忍神色。
殷夫人替她塞了個軟枕在身后,又替她拉起被褥蓋好。
“你這身子骨也不知是像了誰,你母親和你這般大的時候,常和你舅舅們出門打馬球,一般的閨秀都贏不了她?!?p> 殷夫人見林清聽到自己提及她母親時,眼中放出的精光,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面對殷夫人殷切關(guān)懷動作眼神,林清本能地有些反感。
但是殷夫人忽然提起她的母親,這個話頭怎么能中斷呢?
“舅母嫁到甄家時,我母親還未出嫁么?”
林清忽地十分親昵地拉著殷夫人的手,好奇地問道。
“你這丫頭,你銳大哥長你幾歲?”
殷夫人忽然一改哭啼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嫁到甄家來呀,你母親才九歲而已,等到她出嫁那年,你銳大哥都上學(xué)了?!?p> 似是對小女兒的寵溺,殷夫人笑著輕捏了捏她的臉頰。
這讓林清有些恍惚。
當(dāng)年母親活著的時候,也是這么輕捏著她的臉,來逗她笑……
“說起來,你母親那些少時舊識,也都在金陵,單她一人嫁得遠,惹得老太太多少思念?!?p> 殷夫人又嘆了口氣。
這口氣,嘆得林清心弦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