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軻是她從姑蘇帶過來的人,顧五舉薦給她的護院,雖是十七八的少年郎,卻是多年前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的老兵,長相亦十分老成持重。
夏蟬聽了姑娘分派,忽然不怕了,脆生生回道:“是!”
經(jīng)過一番安排,院子里另外數(shù)人,亦都知曉了事情原委。
一個個抱頭痛哭,如臨將死。
夏蟬也顧不上她們,找門外的方軻仔細交代一番后,又返身去回復(fù)林清。
林清已經(jīng)從雁秋房里退了出來,她站在弟弟林宣的房外輕叩窗棱。
這時候貼身伺候的李嬤嬤已經(jīng)帶著林宣睡下了,李嬤嬤機警,看了里面床上的小人睡的香甜,忙批衣起身。走到門口時,忽聽外頭林清的聲音。
“嬤嬤,是我。”
她撐著沉重的倦意,低聲道:“院子里有人染了疫病,我將院子鎖了,這些時日,就勞煩嬤嬤照料好宣哥兒。盡量不要走動,不要讓宣哥兒與人接觸?!?p> 那李嬤嬤是她在姑蘇挑的,是個沉穩(wěn)厚道之人。
她聽了這話雖然嚇得不輕,可到底是經(jīng)過世事的人,很快就穩(wěn)住了情緒。
“姑娘放心,二十五年前,老身曾經(jīng)歷過一場大瘟疫,曉得怎么應(yīng)對,還請姑娘保重身體,替大伙兒找到解救的法子?!?p> 林清至此才稍稍輕松了些,弟弟林宣的李嬤嬤經(jīng)歷過瘟疫,那弟弟這頭她就可放心了。
她只用守著父親和雁秋幾個就行了,至于院子里的人,她心里清楚都是殷夫人的耳目。
他們雖然可惡,但最不至死,只要她們無人生出“吃人”之心,那便想個法子治住也就是了。
由是想著,她讓夏蟬將院子里的幾個粗使丫鬟婆子都召集了過來。
她站在屋檐下,咳嗽了幾聲。
“這是頂厲害的瘟疫,這個院子里的人,一個也跑不脫?!?p> 聲色平淡,言簡意賅,卻是十分有效地制止了階下數(shù)人的啼哭哀嚎。
她不提雁秋,也不說興許有些人尚未感染。
就只是怕有些人,兇相畢露,將責(zé)難都推到雁秋一人頭上,或者想盡辦法逃出這院子。
無論是哪一種,林清都不允許發(fā)生。
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她們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感染了此疫病。
斷了后路,再緩緩引導(dǎo)眾人,耐心等待,生機必然是有的,如此便可穩(wěn)住這一院子的人。
“有我在,必定能治好這病,但是諸位要謹記我的話,不可亂來?!?p> 于是,林清將控制疫病的注意事項,以及衣物飲食的處理,都仔細交代了一遍。
最后又許諾,倘或大家齊心協(xié)力,將這次難關(guān)渡過去了,她必定求外祖母楊老太太將他們的身契還與他們,助他們脫離奴籍。
眾人受到了鼓舞,心想著橫豎是避不開這疫病,索性便聽林姑娘的話。
既然她治好了榮安王妃,又治好了司徒家老太太,想來這疫病也不是太難解決。
畢竟是跟著曲神醫(yī)學(xué)過些時日,雖不至于學(xué)到了神醫(yī)所有技藝,但即使只學(xué)到了十分之一,相對比外頭那些尋常醫(yī)者,那也是厲害萬分了。眾人由此便安心等待,一切聽從林清安排。
一切準備妥當后,大家便各自熄燈早早睡下了。
翌日清晨,林清正在洗漱,忽聽到院門被拍得震天響。
她大吃了一驚,還未來得及擦臉,便帶著夏蟬往院中走去察看。
院中站著數(shù)人,只聽門外一人不停地高喊著“林妹妹”!
原來是甄錦!
他這時候來這里做什么?想來是方珂不放他進來,他只好在那兒拍門大喊。
林清臉上白了一瞬間,緩緩走了過去。
一個婆子正隔著門縫,好言好語地相勸:“二爺還是回去吧,姑娘說了,誰也不見?!?p> 甄錦在外頭焦急地道:“大娘,林妹妹怎么樣了?”
婆子道:“好著呢,二爺回去吧?!?p> 林清走得近了,甄錦透過門縫一看到她時,聲色都變了。
他欣喜中帶著擔(dān)憂喊道:“妹妹身子如何了?快叫他們放我進去?!?p> 門外的人看的清近處之人,但門里的人卻看不到門外之人。
林清笑了笑,神色沉靜地道:“二表兄放心,我沒事,最近身子著實需要靜養(yǎng),鎖起門是圖清凈,清凈休養(yǎng)些時日便好了?!?p> 甄錦立刻就急了:“妹妹別再騙我了!我都知道了,母親說這是了不得的疫病,你快開門,讓我進去!”
林清當即怔住了,臉上笑意驟然消失。
這么快,風(fēng)就傳到了殷夫人耳朵里。
她火速鎖院,說服院中諸人,自認為疫病一事沒有機會透露出去,誰料竟還是讓殷夫人,在如此短的時間里知道了真相。
難道方珂帶來的人里頭,也有舅母的眼線?
抑或說……
另一個大膽猜想,讓她心里毛骨悚然。
殷夫人定是告訴了甄錦真相,告誡他讓他遠離自己,但甄錦現(xiàn)在還有機會如此明目張膽地來找她,想必是他哄騙了殷夫人。
現(xiàn)在瞞著殷夫人過來,大概是抱著與她同生共死的決心。
林清心中的震動與感激,一瞬間被甄錦的情意填滿了。
如此情形,他尚且能這般對她,不枉她上一世為他擔(dān)下虛名客死他鄉(xiāng)。
可她不能心軟,更不能自私。
退一步來說,此刻她心里對殷夫人的恐懼,遠大于甄錦帶給她的感動。
“你既知道這里兇險,又何必過來……”
林清低著頭,極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甄錦扶著門板,從縫隙里,望著纖瘦的林清,柔聲道:“你在這里,我如何能不來……”
兩廂沉默,似是近在咫尺呼吸可聞,又似是遠隔千山萬水遙不可及。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里丫鬟婆子一個個消失不見,只剩下她二人一個門里一個門外,悄然而立。
春暮夏初的風(fēng),格外清香,其間夾雜著無數(shù)新鮮花草的味道。
“草長露濃,從你那里過來鞋都濕了,快回去換吧……”
林清垂著眼眸,看著地上的青草,緩緩開口,聲似無力。
門外的甄錦聽了這句話,瞬間如同電閃雷擊,呆立在那里,怔怔地落下淚來。
“死都不怕,何懼鞋濕?我……”
甄錦忽一抬頭,說話間語聲激昂不少。
但一句話還沒說完,身后就有數(shù)雙有力的手,將其縛住了。
“混賬!還不趕緊回去!”
殷夫人氣的發(fā)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林清苦笑,果然迅速。
“母親!”
甄錦掙扎著,聲嘶力竭地大喊了一聲。
然而殷夫人根本不理會他,吩咐左右仆從將他強行綁回去。
隔著沉重的桃木門,林清沒有看到門外的甄錦如何掙扎,殷夫人又是如何暴怒,她只神色淡淡地盯著些微打濕了的鞋尖兒。
一直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