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世仁泡了杯茶,先進書房,揮了揮手,書房里一位侍女立馬一福禮,然后就退了出去,黃世仁在椅子上坐下,抿了口茶,端坐在位置上,暫時先閉上了眼,此名為“靜坐”,在于反思自己一天的言行。
這會,管家緩緩推開了書房的門,看見了書房里的這幕,這管家絲毫見慣不怪。
當下走上前,把一杯香茶奉在一邊,再在一旁點燃起了檀香。
許久后,屋子里才彌漫開了一股清香之味,到這會,管家才靜靜的站在一邊,黃世仁端坐著,整個人紋絲不動,不久之后,竟然從他的身軀之上浮現(xiàn)起了一道香味。
這個香味不同于任何味道,而是讀書人身軀里散發(fā)的一股清香。
進而,則是一股文氣搖曳了起來。
黃世仁的額頭上細汗?jié)u漸浮現(xiàn)而出,在這個屋子里,筆墨紙硯為之顫栗。
紙張顫抖,似乎都要飛起。
書房的這些門窗,都發(fā)出了一陣輕微的抖動聲。
在這屋子里,管家低頭,束著手,對這四周一切的異象視若未見,只是安靜的站在一邊,很明顯,他已經(jīng)對這些都感到習慣了,許久之后,正好約兩炷香的時間,黃世仁才睜開了眼。
“今日在黃庭書院教書,和李道光爭道,頗有意氣之爭,不在讀書之義上,頗感慚愧?!?p> 黃世仁嘆了口氣,低下頭去。
“老爺一代翰林,能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極為不容易了?!币慌?,到這會,這管家才敢開口,微笑的道,“何況,即便是圣人也不是不犯錯,而是錯誤累累,只是在不斷的更正,直到完善自身?!?p> “這點倒是不錯。”黃世仁靜坐了兩炷香的功夫,身上卻是汗出如洗,花費的功夫似乎比起長跑上一圈都要累的多,當下捧起一杯茶,緩緩抿了一口,緩解了一下干澀的喉嚨,“首先要正視天下文宗,其次,自身才有可能成就天下文宗?!?p> “這天下的讀書人我見多了,基本都把文宗視為那文廟里高高在上的圣賢,根本就不敢去比較,殊不知,這些圣人們曾經(jīng)也只是凡人而已?!?p> “把別人看的太高,本質(zhì)上就是在否定自己,給自己不能完善自身修養(yǎng)境界的一個借口?!?p> 因為別人是英雄,不是凡人,所以我當個狗熊也理所應當。
因為別人是圣賢,所以我做不到別人的境界,也是理所應當。
因為別人是天才,所以他成就超越我,也是理所應當。
“抱有這樣念頭的人,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一敗涂地了?!秉S世仁搖了搖頭,感慨了一聲,不禁想起了黃庭學院里的那些學生,長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的學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老爺,這些是七日投遞到門下的文章,詩句。”管家把之前的話裝作是充耳不聞,并且把一疊書信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
“唔?!秉S世仁沉吟了一下,一只手按在了這些書信上,想了想又松開了手,揉了揉眉心,“什么時辰了?”
“回老爺,戌時了?!?p> “唔,那不急。”黃世仁松開了手,“把我書架上左手起第六本書拿來,今日該溫習的經(jīng)集還沒看。”
“老爺是要溫習竹書紀年么?”
“不錯?!秉S世仁點了點頭,進而隨手翻開了在這一疊書信上的頭幾分信,目光仔細的瀏覽了下去,而管家已經(jīng)到一邊去找書了,黃世仁一邊看,很快就擰起了眉頭,把這封信扔到了一邊,“寫這信的讀書人孫義,廬陵人,秀才功名,七言絕句一首,卻是盡數(shù)寫拍馬阿諛之詞,真是看的叫人作嘔。”
黃世仁捏了捏拳頭,有些憤怒,旋即就松開,人又漸漸平靜下來,對那管家道,“復信,就說信已收到,勸慰他好好讀書,讀書之人,當一心純粹,太過重視功名,反而適得其反?!?p> 接著又拿起了另外一封,這里面附錄的則是一片文章。
黃世仁拿起,看完,又放下,進而再拿起一封,短短片刻后,五份信就已經(jīng)扔下,長嘆了一口氣,沒有繼續(xù)看下去,“這一次的書信又是這樣,哎,詩句全是些阿諛奉承之詞,或是文章里指點朝政,看似句句有理,實際上卻是在指點江山,狗屁不通,真叫他去治理民政,怕是斷不清一樁公案,分不清什么是莊稼,什么是雜草,半點實事都辦不了,真叫這等人為官,才是禍國殃民!”
“倒是有一片李氏學派的文章倒還也不錯,就是可惜了,讀書經(jīng)義沒學到家,空有其表?!?p> “老爺,書?!惫芗野涯且槐局駮o年奉到手上。
說完就站到一邊了,管家深深知道黃世仁的習慣,從書院回來,必先靜坐,反思一天的一言一行,是否有錯謬,其次則是溫習功課一個時辰,再接見客人,最后清查一遍士子們送來的書籍,也就去睡了,管家也不打擾,就默默的站在一邊。
黃世仁搖頭晃腦,看起書來,而在這個書信上的第一封,上面寫著三個字,“……西廂記”
而同時,西廂記的其他九份也分別送去省府的其他地方了。
在大魏,評書人口中講的故事,往往和讀書人自己所看的經(jīng)史史集差距很大,匯聚在評書人身邊的,往往就是一些普通的百姓,一些落第的書生,講的故事也全是一些不著邊際的野史,以獵奇為主。
真正傳統(tǒng)的士大夫對此是不屑一顧的,就有了所謂的“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
這些就被統(tǒng)一稱為“下里巴人”
但是在這些下里巴人里,講的故事其實也很庸俗,叫楊奉先來聽,絕對一個都看不上,經(jīng)過了后世信息大爆炸的熏陶,看這些故事就太小兒科了,評書人口中,講的無非就是一些“張武師喋血金錢鏢。”
“落第童生夢中得大儒點化,金榜題名?!?p> 又或者是,“某野史中的大儒不畏強權,頂撞皇上?!?p> 故事通篇下來就不離那三板斧,“武師,鬼怪,和落第書生”
講的故事也極為的保守,更沒有什么曲折,武師被打壓,發(fā)奮練武,然后反殺仇家。
落第書生睡了一覺,人就開悟了。
要么就是一些鬼怪。
反正就是直來直往,沒什么花架子,這要是讓后世一些老書迷們來聽,多半能聽的睡著,這些評書還沒經(jīng)過元曲洗禮,也沒誕生過三國演義,西游記這種評書大熱的頂級故事小說,但就是這樣一些平庸至極的作品,在這些百姓之中就已經(jīng)流傳很廣了。
有些知名的評書先生往那天橋下一站,輕咳兩聲,還沒開講,這附近云集而來的百姓就能成百上千,一個個都是忠實的聽眾,唯恐錯過了半個字。
而這些評書先生們的“潤口費”往往也能大的驚人,講一篇,各大茶樓,青樓之中能出大價錢來搶人。
一篇好的故事,或是一個厲害的評書人,能價值千金!
大魏的評書文化,至少也能占據(jù)這下層的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