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后,張月初便從客棧中醒了過來。
肋下的傷依舊在給他的身體帶來疼痛,真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床上,周圍的樣式,看起來像是客棧。他拍了拍頭,對記憶停留在被鄭彪單手抓住脖子即將窒息而死的那一刻,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微微起身,肋下的傷更痛了,他一只手撐著床板,環(huán)望四周,整個房間都安安靜靜,房間的一角放著王雪唱的書箱和自己的愚公,房間正中央擺放著一張桌子,那個小乞兒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正坐在那全神貫注的看書,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張月初的蘇醒。
只是沒有見王雪唱的人影,不知道是否平安。
正巧,小乞兒坐在那里翻了一頁書,無意中朝著床邊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張月初已經(jīng)醒來并起身,安靜地看著自己,瞬間滿臉驚喜,趕忙放下書,跑到床邊說道:“李大哥你總算醒了?!?p> 張月初點了點頭,問道:“王大哥呢?”
小乞兒并不知道那個溫文爾雅的白袍書生姓王,但他心思聰明,馬上就意識到張月初問的是,于是回答道:“王大哥出去給你買藥了,他交代我,如果你醒了可千萬不能讓你下床?!?p> 張月初心中了然,繼續(xù)問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們是怎么到這的?”
小乞兒頓了一下,他早就知道張月初會這么問,但自己肯定不能實話相告,所以便準備了一套說辭。
“當時千鈞一發(fā)之際,一位路過此地的俠客大哥出手救下了我們,俠客大哥實力不俗,鄭彪便離去了?!?p> “那俠客大哥去了哪里,救命之恩,我必定得相報。”
“俠客大哥救下我們,我們還沒來得及感謝,他便有事離去了。”
張月初表面上點頭,內(nèi)心仔細思量:那種情況下能救下自己,還能一己之力同時保下三個人,這實力可不是簡單的不俗了,要知道對方可是鄭彪!
但是既然小乞兒都這么說了,必然有他的理由,自己也不好多問,就這樣好了。
“看來我們運氣不錯,逃過一劫,你剛剛在看什么書?”張月初瞄了一眼桌上看不清封面的書籍,好奇地問道。
“啊,我在看《異域見聞錄》,真的很好看!里面寫了很多我聞所未聞的事物,特別是出了關外,那個人和人,人和獸搏斗的地方,雖然沒見過,當光憑想象就覺得很驚險刺激?!贝藭r小乞兒滿面笑容,手舞足蹈的,看來他真的很喜歡《異域見聞錄》這本書。
“獸欄?”張月初聽到了小乞兒的描述脫口而出,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皺了皺眉。
小乞兒一聽到獸欄兩個字更興奮了:“對對對,獸欄,就是那個獸欄,場面肯定很好看!”
“有機會可以去看看,確實不錯?!睆堅鲁醪]有告訴小乞兒自己曾經(jīng)就在獸欄呆過,因為那段經(jīng)歷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驚險刺激。
兩人說話之時,房外有些動靜,兩人便不約而同地看向房門。只見一襲白袍單手推開房門,另一只手端著碗,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來者當然便是出門買藥的王雪唱,手上端著的應該便是買來的藥了。王雪唱看見張月初已經(jīng)蘇醒,內(nèi)心自然是松了口氣,把藥碗平放在桌子上,走到床邊對著張月初笑著說道:“醒了,身上的傷還疼嗎?”
張月初點了點頭:“還行?!?p> 王雪唱感受著張月初平穩(wěn)的氣息,調(diào)侃道:“李兄弟恢復能力驚人,受了重傷僅僅一個時辰便已經(jīng)沒了大礙?!?p> 聽到王雪唱的調(diào)侃,張月初也笑了:“王大哥說笑了,僥幸而已?!?p> 王雪唱走到桌子邊端起藥碗,又走回到床邊,把藥碗遞給張月初,微笑道:“我特意讓小二煎的,還燙著,趕緊喝了?!?p> 張月初聽完接過藥碗,習慣性地聞了聞,接著一口氣全喝了下去,然后把碗還給王雪唱。
王雪唱接過碗,放回桌子,然后拍了一下小乞兒,示意他幫忙一下,一起讓張月初靠在床上盡量舒服一點。
王雪唱坐在床邊,小乞兒倒是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兩個人都盯著張月初,看的張月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張月初被看了一會,三個人又沒人開口說話,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怎么了,為什么都不說話?”
王雪唱回答道:“沒什么想問的?”
張月初搖了搖頭回答道:“大概的過程,小乞兒已經(jīng)和我說過了,只是沒機會向那位俠客大哥報恩了?!?p> 王雪唱笑道:“既然小乞兒已經(jīng)向你說明過了,那我也便不復述了?!闭f完轉頭看了小乞兒一眼,眼中滿是贊賞。他原本沒有意料到張月初這么快就蘇醒了,所以并沒有交代過小乞兒說辭,張月初本就是習武之人,如果小乞兒將當時的情況實話相告,那必然會影響張月初的習武心境,帶來困擾。只是沒想到小乞兒竟然自己臨時準備了說辭,還讓張月初信服了,讓他對小乞兒不由得高看了幾分。
王雪唱接著說道,神情有一些認真:“對了,我個人有一些私愿,想問問你的意見?!?p> 張月初看王雪唱這么認真,自然不敢怠慢,便回道:“張大哥,你說?!?p> 王雪唱便說道:“我看你我投緣,歲數(shù)相近,性情又相符,不如結義金蘭?”
這下反倒是張月初有點驚訝,他實在沒有想到,王雪唱這樣的謙謙君子,一開口便是如此江湖氣的結義金蘭,這讓王雪唱在自己心中的形象變得無比的親切。
“王大哥如此厚愛,小弟求之不得還來不及,怎么會拒絕呢?”
“還叫王大哥呢?”王雪唱笑道。
“大哥!”
“二弟?!?p> 看到面前的兩位大哥如此惺惺相惜,一旁的小乞兒實在是滿眼羨慕。當然這一切被王雪唱盡收眼底,便朝著張月初說道:“不過二弟,我還有一個提議?!?p> “大哥你盡管說!”
王雪唱便起身,拍了拍小乞兒的肩膀:“介意多一個三弟嗎?”
張月初也是聰穎之人,立刻聽懂了王雪唱話中之意,便朝著小乞兒笑道:“三弟?!?p> 小乞兒面對天降之喜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右手食指指著自己,說話也開始結巴:“我……我只是一個乞丐……我也可以嗎?”
王雪唱:“乞丐怎么了?在我看來人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而且我看三弟你,心思敏捷,也識得大體?!懂愑蛞娐勪洝反藭淖仲デ?,你也能看的津津有味,身世怕是不單單一個小乞丐這么簡單?!?p> “好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大哥說的好!”張月初本身對任何人都沒有任何門戶之見,所以聽到了王雪唱的話,便自然引起了一番共鳴。但是他說完便想到一些更深層的東西,便改口道:“不過,大哥,出門在外,此類的話還是盡量少說,避免引起無妄之災?!?p> 王雪唱便點了點頭:“多謝二弟提醒,為兄自然懂得,這邊只有我們兄弟三人,所以無妨的?!闭f完又拍了一下小乞兒,提醒道:“還不快叫二哥?”
小乞兒此時才如夢初醒,一個激靈趕緊朝著張月初喊道:“二哥!”說完又轉過身看著王雪唱道:“大哥!”
王雪唱和張月初便不約而同地笑道:“三弟?!?p> 王雪唱拉住小乞兒的手走到桌邊,自己坐下,也示意他坐下。待到兩人坐穩(wěn),王雪唱開口問道:“這么久還不知道三弟姓誰名誰?!?p> 小乞兒整個人還沉浸在結義的喜悅中,趕緊回道:“我叫趙辰,辰是星辰的辰。”
坐在床上的張月初一聽到這個名字,似乎想到了什么,調(diào)笑道:“沒想到三弟跟當今太子同名同姓啊?!?p> 反倒是坐在一旁的王雪唱看著嘻嘻哈哈的兩人,聯(lián)想到之前廟堂的風起云涌,臉色劇變,朝著趙辰顫音道:“您是太子殿下?!”
王雪唱的話嚇了張月初一跳,他不解地問道:“大哥?”
趙辰倒是一臉鎮(zhèn)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自嘲道:“趙辰已經(jīng)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了,趙辰現(xiàn)在只是一個四海為家的小乞兒罷了。”
趙辰十分鎮(zhèn)定的這番話使得在場的其他兩人萬分不鎮(zhèn)定,王雪唱猛地抓住趙辰的手臂,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張月初更是激動,就差從床上翻身而起,他瞪大雙眼:“三弟你真是……太子殿下啊?!?p> 還未等趙辰回答,王雪唱便揮手示意趙辰不要說話,同時外放氣息,在確認客棧房間周圍沒人后才嚴肅說道:“此時事關重大,二弟三弟千萬不要聲張?!?p> 張月初便不再言語,立馬點頭。反倒是趙辰淡淡地說道:“沒事的,大哥。我已經(jīng)不是什么太子了,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小乞兒,這樣挺好,我也挺喜歡?!?p> 王雪唱搖了搖頭,破天荒地反對道:“此事不單單關乎你我,關乎到天下黎明百姓蒼生,為兄也希望你能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乞兒。但有些事,真的身不由己。”
趙辰說道:“這天下本就不該是我父皇的,應該是大伯的。”
王雪唱聽到趙辰提到他口中的大伯,便問道:“廉王?”
趙辰點了點頭。
“廉王殿下現(xiàn)在身處何方?”王雪唱好奇道。
趙辰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p> 王雪唱便嘆了口氣,廉王真是不折不扣的明君人選,可惜奸人當?shù)?,命運弄人。
房間的氛圍突然變冷了起來,張月初在一旁傾聽,他也知道一些內(nèi)幕,張家遭受到如此不近人情的待遇,也主要跟此事有關。但看到面前的兩人突然沉默下來,也有些難受,于是便開口道:“我說,我們兄弟三人結拜也該有個儀式吧?!?p> 趙辰便眼前一亮:“是不是那個三個人跪在一起喝酒,然后一起喊什么‘黃天在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之類的?”
張月初便微笑點頭。
趙辰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對于此類的事情沒有什么概念,只是覺得新奇,頓時十分期待:“好好好,我要跟大哥二哥結拜,結拜!”
看到趙辰這番模樣,王雪唱也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趙辰的頭,笑道:“這個自然會有,但是也得等你二哥能下床再說?!?p> 張月初聽到王雪唱和趙辰的話,心中自然是喜悅萬分,但嘴上不服氣道:“大哥你這樣真的好嗎?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能下床!”說完便假裝要起身下床。
王雪唱自然是上前阻止,笑道:“是為兄說錯話了,二弟三思!”
張月初看到王雪唱的言行,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后兄弟三人便一齊笑出了聲。
客棧中的兄弟三人聊得正歡,直到三人都覺得有些饑餓,才發(fā)覺已經(jīng)到了響午,王雪唱便吩咐了小二做幾個小菜。
王雪唱和張月初也向趙辰坦白了身份,這倒是引起了趙辰的驚呼。畢竟這兩人,說句實話,在朝廷中還是算得上名人:一位是建元十年的科舉榜眼如今文滿天下的“茶圣”,一位是曾經(jīng)的齊王世子如今天下通緝的叛逆之臣。即便趙辰之前歲數(shù)尚幼,又在宮中深居簡出,但對兩人還是有所聽聞的。
只是他實在沒想到,可以說的上人中之龍的王雪唱和張月初竟然成了他的結拜大哥和二哥,這讓他怎能不滿懷欣喜?
但王雪唱依舊隱瞞了自己已是一品境界的事實,一來怕對張月初打擊太大,二來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將來總歸有機會向他說明清楚。
王雪唱又開始做起自己說書人的本行,跟兩位義弟說起了一些兩人從未聽說過的江湖趣事和自己一路來的所見所聞。張月初還好,趙辰畢竟少年心性,而且以前在宮中過也頗為壓抑,很少有機會接觸到江湖之事,這次難得能聽到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江湖趣事,他自然是十分好奇。
而趙辰的情緒也跟著故事的情節(jié)不同而變幻不同:當王雪唱講到某某大俠行俠正義擊敗惡徒后,趙辰會變得熱血澎湃;當王雪唱講到誰被奸人所害結局悲慘時,趙辰又是難過萬分;當王雪唱講到某個裝腔作勢的小人當眾出丑時,趙辰亦是捧腹大笑。
王雪唱說話之時,店小二也將飯菜準備齊全,甚至他還冒著被掌柜責罵的風險下,聽王雪唱講了兩個故事后才不舍地離開,相信他也是覺得這些故事有趣萬分。
趙辰的情緒自然也感染著一旁的兩人,王雪唱和張月初也覺得此刻十分輕松,待到三人吃完了飯,趙辰才想起自己的一些東西沒拿,向兩人承諾去去就回后,便迅速的離開客棧,朝著自己原本的“狗窩”跑去。
鄭彪正在店鋪里低著頭發(fā)呆,之前打斗引起的內(nèi)傷也早就被壓制下去了。
本來今日店鋪沒有開張,但是之前的事情泡湯,自己也早早地回來,沒事做便又蒸了幾籠包子。本身關內(nèi)鄰里鄰外就沒人來買,更何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響午,哪還有人會來買包子?
正當鄭彪打了個哈欠,準備思索著要不要收攤的時候,他沒有看到到一個中年人正走了過來。
“給我來兩個牛肉包子?!敝心耆俗叩降赇伹?,看著低頭發(fā)呆的鄭彪說道。
聽到聲音,鄭彪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來者竟然是雷明。大概猜到了雷明的來意,又想到早上吃的癟,鄭彪自然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道:“老子這只有人肉包子,可沒別的?!?p> 雷明聽完也不生氣,笑道:“你糊弄別人可以,糊弄我可沒用,我知道你這大部分的包子其實都是牛肉餡的,只不過我一直好奇,你一個殺人如麻的屠夫哪里來的這么多牛肉?”
鄭彪挑了挑眉,揶揄道:“沒想到我們的大忙人雷班頭連這種小事都關心嗎?你管老子哪里來的牛肉。”
盡管鄭彪話中都是刺,但雷明依舊沒有動怒,淡淡道:“你不用對我這么態(tài)度惡劣,我可沒得罪你,我只是來告訴你,最近關外又來了一批馬賊,看看你什么時候動身。還有,我的牛肉包子什么時候給我。”
雷明的話總算讓鄭彪的態(tài)度有些緩和,從蒸籠里拿了兩個牛肉餡的包子遞給雷明,但他的言語依舊刺人:“我們剛正不阿的雷班頭也開始與我這種殺人如麻的惡人狼狽為奸了?”
“狼狽為奸這個詞用的不好,我又沒做什么壞事,我們這應該叫互幫互助?!崩酌鹘舆^包子,“而且我來到西北以后我就想通了,剛正不阿有個屁用?!?p> 鄭彪搖了搖頭,“嘁”了一聲,也沒跟雷明討要那兩個包子的錢,便動手開始收拾。準備收攤。
“還有?!崩酌饕Я艘豢诎?,咀嚼了一會,“別去找那三個少年人的麻煩,那個白袍書生背景不簡單?!?p> “這才是你今天來的主要目的吧?!编嵄肟粗酌鞯暮蟊痴f道。
“這只是我作為朝廷官員,順道對你善意的提醒?!闭f完,雷明便徑自走了。
鄭彪也不去看雷明離去的背影,低頭開始收拾,嘴里碎碎念道:“這還用你說?!?p> “老子看起來難道像傻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