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氣樂了,開口說道:“張賢侄,從未對弈過,你如此托大,恐怕會輸啊。”
“您不是剛才給我秦叔叔支招來著嗎,也就那個水平了,其實讓三個也可以,我想給您留點面子?!痹倏礂钔?,用那只小臟手撓撓屁股,齜牙咧嘴的好難看。
這要是換了秦天鳴,伸手就得給他來個脖拐,這也太不會說話了。這哪是留面子,這純粹是要人難看。
可再看張起,不冒煙不起火,還是那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樂樂呵呵的,卻也不再客氣,說道:“好,那叔叔我承情,咱下著看?!?p> 等到這一下起來,張起發(fā)現(xiàn),這孩子下棋與旁人還真不太一樣,他的棋不跟著你走。正常來說,應(yīng)該是你走哪他走哪,跟著你爭奪地盤??蛇@小楊通,你占角,他占邊,你來搶邊,他在天元落下一子,哪跟哪都不挨著??墒遣季诌@二十幾手下完,棋至中盤了,張起突然發(fā)現(xiàn)情況不太對勁,雖然棋盤上自己依然大占優(yōu)勢,可不知何時開始,主動權(quán)已經(jīng)被楊通奪取,不知不覺中自己的棋全在跟著他轉(zhuǎn)。又下了二十幾手,這棋盤之上的白棋已經(jīng)隱隱出現(xiàn)反攻的勢頭,之前楊通放下的那些不明所以的棋子,下到現(xiàn)在怎么就變得那么合適。無論是打劫還是爭子,那些個提前放下的子都恰到好處。直把個張五爺急的絞盡腦汁,卻又無能為力。
這盤棋根本就未到官子,張五爺把棋盤一推,投子認(rèn)負(fù)。
小楊通摳著屁股,看著五爺也不說話,就在那“嘿嘿嘿”的樂。
張五爺看著他,心里還真是服氣。他是此道中的大家,只要一盤,就知道自己跟小楊通差的實在太遠(yuǎn)了。雙手一抱拳,說聲領(lǐng)教了,扭頭便走。
下棋之人都愿意跟高棋對弈,能長本事,跟低手下棋,只能越下越臭。從此以后,張五爺天天來找楊通下棋。人滿為患的楊通大帳,成了雪峰山的一處獨特風(fēng)景。
這棋一下,就下到了冰融雪化,下到了春暖花開,也下到了兵臨城下。
大順朝兵部尚書藍(lán)天翔率精兵十萬,兵進(jìn)太原城。
太原城一夜之間變?yōu)辇執(zhí)痘⒀ǎ_閻王座下三神五鬼不敢逗留,連夜撤回雪峰山。
雪峰山眾將這才第一次見到這八位的面貌。王雄才算明白為什么當(dāng)初立地瘟神姚遠(yuǎn)率鐵騎圍困單家屯的時候,單家屯能夠提前那么久就得知消息。原來,從太原府衙內(nèi)的差役,到看城門的兵丁,都有這三神五鬼在其內(nèi)。
大順朝兵部尚書,邁步上九霄藍(lán)天翔,僅僅在太原城休整一日,次日天明,十萬精兵,兵至雪峰山。就在雪峰山腳下五里,選一塊吉地,挑壕溝、載鹿角、扯大旗、立轅門。埋鍋造飯,扎寨安營。
雪峰山上,單天長帶領(lǐng)大小頭領(lǐng)尋了一視野開闊的之處觀敵掠陣。但只見:旗幡招展,繡帶飄揚。兵似兵山,將似將海。刀槍如麥穗,劍戟似麻林。正當(dāng)中中軍大帳,挑出帥字旗,上面斗大的一個“藍(lán)”字行書就卷,迎風(fēng)飄擺。有道是:人上一萬,無邊無沿,人上十萬,扯地連天。這十萬大軍扎下聯(lián)營,綿延數(shù)里,一眼望不到頭。
看罷多時,單天長回頭看向眾家頭目,緩緩說道:“看來,這位邁步上九霄的藍(lán)天翔是要跟我們打一場持久戰(zhàn)了?!?p> 人群中早有人按捺不住,邁步向前,正是那妙手橫行秦天鳴。高聲答道:“大哥,想那藍(lán)天翔當(dāng)年無非是某家?guī)は碌囊幻∽洌缃袼哺翌I(lǐng)兵掛帥前來征戰(zhàn)。您就給我一支令,我殺下山去,取了他的人頭回來也就是了?!?p> 單天長微微一笑,還未待開口,單福突然說道:“秦三爺,不是我姓羅的漲他人志氣,滅咱們自己的威風(fēng)。今日這藍(lán)天翔,真得說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還別說您單槍匹馬闖下山去,就是我們?nèi)婟R上,要想退他這一路雄兵,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秦天鳴聽得火往上撞,就要發(fā)怒。單天長悠悠說道:“藍(lán)天翔二十年前就是你們北路軍的頭號悍將,性格火爆,跟你秦老三是一樣的毛病??扇缃袼麕П皝?,先是在太原城休整一日,今天兵至雪峰山,并沒有討敵罵陣,反而在山下五里扎住連營。這說明什么?說明他知道,這雪峰山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被攻破的。那么,能夠讓藍(lán)天翔這樣的脾氣穩(wěn)扎穩(wěn)打的人,又能是誰呢?”
“李坤?”這個名字好像具有無窮的魔力,秦天鳴好像挨了當(dāng)頭一棒,瞬間冷靜了下來。
“李坤啊李坤,我的好兄弟。時隔二十年,咱們這就算是重新開始了?!眴翁扉L的聲音低沉,卻又無比清晰。很難判斷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喜是憂,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這句話說得無比堅定。
“老三,你覺得如果李坤知道這雪峰山上的人是我。就憑他邁步上九霄藍(lán)天翔,敢不敢領(lǐng)兵掛帥來征討我的雪峰山?”單天長回頭看向自己的這位三弟秦天鳴。
“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鼻靥禅Q咬著牙說道。
“但他還是來了?!眴翁扉L若有所思:“兩個可能:第一,他并不知道占山之人是我單天長,李坤并沒有告訴他真實情況,想以他為先鋒,探一探我雪峰山的深淺,這也符合他李坤的一貫的行事風(fēng)格。第二,李坤念在往日的情面上,網(wǎng)開一面,告訴他敵人是誰。藍(lán)天翔知道占山之人是我,卻還是來了。說明他另有倚仗。賈先生,您看如何呢?”
人群中,干巴瘦的賈爺爺邁步而出。再也沒有了昔日里扯著嗓子的干嚎,而是慢慢悠悠的說道:“藍(lán)天翔如果知道是您,開兵見仗之時必會親自上陣跟您聊上幾句??扇羰遣恢?,以他的性格,肯定是派出幾員將官討敵罵陣。到底知不知道,明日我們見上一仗,自有分曉?!?p> “賈先生所言極是,單某受教了?!眴翁扉L連連點頭,這才扭頭看向秦天鳴,笑道:“老三,給你一哨人馬,去給哥哥我割下藍(lán)天翔的狗頭?”
“嗯,那什么,大哥,我突然有點肚子疼,要不等等再說?”秦天鳴突然手捂著肚子,滿臉的痛苦。
眾人都哄堂大笑,人群里秦英直捂臉,心說:“太丟人了!”
第二日,五鼓天鳴,就聽得山下“轟、轟”兩聲炮響,大順軍營列開了陣勢,闖出一哨人馬。為首之人黑盔黑甲手使一把卷鼻子大砍刀胯下大黑馬,一路沖至雪峰山下,討敵罵陣??诳诼暵暳R的是山上的賊寇,句句不離落草的土匪,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雪峰山上,五道坎墻后面,單天長率領(lǐng)眾人正躲在此處觀敵掠陣。一看來人,真得說是大失所望。心說怎么來了個不認(rèn)識的將官,看來這李坤還真是心黑手狠,根本就沒告訴藍(lán)天翔山上是什么人。再一聽這員將嘴里罵賊,把個單天長逗得是哈哈大笑回頭沖著身后的眾家頭領(lǐng)說到:“你們說,那藍(lán)天翔要是知道,他自己手下的將官在兩軍陣前破口大罵落草的賊匪,他心里會怎么想。”
秦天鳴答道:“我不管他怎么想,我現(xiàn)在就想弄死他。大哥,你快給我一支將令,讓我下山出戰(zhàn)?!?p> “你不行?!眴翁扉L伸手拍拍秦天鳴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既然他藍(lán)天翔不知道山上之人是我,那就讓他再糊涂一會。我們這一班老弟兄不能露面,王雄何在?”
“在!”王雄急忙邁步出班,叉手施禮。
“今日給你一支令,命你帶領(lǐng)一千人馬,下山會斗大順朝的將官,務(wù)必德勝,需要搓了我軍中之銳氣?!?p> “得令!”王雄接過這一支大令,真得說是心花怒放。回頭再看眾位小弟兄,個個都面露羨慕之色。心說單泉大哥傷的真是時候,這要是放在平時,這支令不管怎么說也得是單大哥的。今天能派在我的頭上,少不得我要挑上幾員上將,抖一抖小爺我的威風(fēng)。想到這,提槍上馬,吩咐一聲點炮出營!
寨門大開,王雄帶著這一千精兵,就沖下雪峰山。
山下的黑將軍正在罵陣,一見寨門大開,沖下來一員小將。見這小將長得真是精神,身高得在八尺開外,長得身材勻稱,微微有點偏瘦,往身上瞧,穿一身黑衣,人道是: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渾身上下透著那么瀟灑利落??柘乱黄ゴ蠛隈R,就這匹馬:頭至尾長丈三,蹄至背八尺五,通體黑鬃又黑又亮,腦門正當(dāng)中有一撮白毛欺霜賽雪,有個名兒叫做“萬里煙云照”是匹千里難找,萬里難尋的寶馬良駒。
黑將軍看罷多時將手中的卷鼻子大刀一擺道:“來將通名?!?p> “花槍王雄,你是何人?!?p> “沒聽說過,無名的草寇。你爺爺我的姓葛名堯,休走看刀?!闭f著話往前一帶馬,掄刀就剁。
王雄一看這葛堯好生的無禮,當(dāng)下也不答話,橫槍相迎,把這一刀崩出去,兩馬沖鋒過蹬,王雄一捋槍桿,回身一槍扎向?qū)Ψ胶蟊?。這葛堯哪里想到王雄能有這么一招回馬槍,這一槍正中后心。金頂銀鱗槍扎進(jìn)肉里足有三寸多深,葛堯慘叫一聲,跌落馬下。王雄走馬一合,槍挑葛堯。
將為兵之膽,兵為將之威。這為首的將官一死,當(dāng)兵的一哄而散,落荒而逃。王雄也不追趕,自己把馬一圈,敲得勝鼓,回山交令。
這一來一回干凈利落,馬上一個照面,槍挑敵將,把個雪峰山的小兄弟們高興的手舞足蹈。單天長也是把王雄大大的贊揚了一番,在功勞簿上記一首功,這第一日,算是首戰(zhàn)告捷。
夜半子時,雪峰山下一片寧靜。突然之間,從那寂靜的黑暗之中傳出了幾聲破風(fēng)之聲,好像是有人快速移動之時身形帶動的風(fēng)聲,可若要凝神細(xì)聽,又消失無跡。細(xì)細(xì)觀瞧,有三道身影在這初春的夜色之中飛下雪峰山,直奔大順軍營。
大順軍營距離雪峰山距離不過五里路,放在這三人身上真得說是轉(zhuǎn)瞬即至。眨眼間就到了營盤附近,三人放慢身形,俯下身軀,躡手躡腳向營內(nèi)摸去。
營盤前有巡邏的小校,這三人相互遞上一個眼神,兩人停下身體,一人無聲無息繞道小校身后,一手捂嘴,另一手就去抓對方的脖子。只聽得“嘎巴”一聲骨骼的脆響,這小校竟被硬生生扭斷了脖子,死于當(dāng)場。
另外兩人一見哨兵已死,急忙跟上,三人將這死去的小校拖至在無人之處,這才又反身回來,再往大營以內(nèi)奔去。
再往里走,巡邏的兵丁可就更多了,一隊一隊的手中拿著火把。將那軍營照的亮亮堂堂。
三道黑影躲在暗處,借著昏黃的火光可以認(rèn)出。那為首之人正是軒轅手秦英,秦天鳴的大兒子。在他身后跟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秦英的兩個弟弟,秦天鳴的兩個兒子,秦仲。秦鳳。
他們?nèi)齻€怎么會夜探大順軍營呢,這三個人實在是生氣。生誰的氣呢,生單天長的氣。今日白天,葛堯罵陣,單天長說老一輩的不能出戰(zhàn),要派一個年輕的生面孔上陣臨敵。一聽這話,軒轅手秦英不自覺的就挺起了胸膛。
因為單泉挨了四十軍棍,還在床上趴著。雖然時日已經(jīng)不少了,恢復(fù)的也還不錯,可上陣臨敵肯定是不行。那除去單泉,小一輩的這些人中,年齡最大的也是就是自己了。秦英手中摩挲著這柄“秋涼”,支棱著耳朵,就等著大寨主派自己。可誰能想到,單天長派了花槍王雄。
其實單天長想的很簡單,秦英的武藝是不錯,可是他慣用的是一柄秋涼長刀,真要是上馬拼殺,在兵刃上有點吃虧。故此才把這支令給了王雄。
可秦英不這么想,秦英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心說:大寨主,我的大伯,您也太瞧不起我了,這要是有單泉單大哥在這,這支大令您派給單泉,我還能接受??蓡未蟾缡軅喜涣藨?zhàn)場,您派一個花槍王雄,這不是在眾多小弟兄面前要我的難堪嗎。
可是也不敢說啊,只能在旁邊暗氣暗憋。偏偏這王雄領(lǐng)兵帶隊下了雪峰山干凈利落脆,交馬一合就槍挑葛堯,收兵回山,功勞簿上記上首功一件。這秦英可就更生氣了,心說:我也行啊,可是大寨主不派??!
俗話說得好,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本來秦英在自己帳里生悶氣就夠煩的了,他這兩個弟弟又來找他了。二爺秦仲一進(jìn)大帳就嚷嚷:“大哥,咱的這位大伯是不是看不起你???今天他怎么派王雄不派你??!”老三秦鳳也過來了:“昨天在山上觀陣的時候,咱爹說要出戰(zhàn),就被大伯給攔下來了。今天開兵見仗,又不派咱們秦家人,他這樣就是瞧不起我們姓秦的,反正這口氣,我咽不下?!痹捯暨€沒落,秦仲又接過來了:“我真不知道大伯心里怎么想的,要說以大哥您的能耐,跟老一輩的叔叔大爺們咱不敢比,可要跟咱們這一輩人相比,也就單大哥能跟您相提并論,可在大伯的心里,人家不這么想?。 ?p> 這哥倆,你一言我一語的這么一說,秦英有多大涵養(yǎng)也不行,幾句話就把火給斗上來了,本來脾氣又不好,用手一拍桌子“啪!”把面前的桌案拍了個粉粉碎。咬牙切齒的說:“好!正好這藍(lán)天翔原本也正是秦家麾下的將軍,我們姓秦的殺他也是正理,大伯不是看不起我們姓秦的嗎,那我就來個夜探敵營,把藍(lán)天翔的腦袋給摘回來。倒時候看大伯還有何話說,看看漫山的大小將官,還有誰敢瞧不起我姓秦的?!?p> “對!大哥,您這么想就對了!誰規(guī)定就許他王雄露臉,不許我們姓秦的立功了?”秦仲義憤填膺?!拔覀兏鐐z也跟您去!”秦鳳也是慷慨激昂?!拔覀冃值苋?,共探敵營,于萬馬營中取上將人頭,回營交令。讓所有的兄弟們從此都高看我們一眼!”
這三位年少的英雄,滿腦子想的都是露臉,他們可就忘了,立功露臉跟丟人現(xiàn)眼是鄰居,想露臉,可稍稍一不留神,就要丟人現(xiàn)眼。
三個人在大營里頭這么一轉(zhuǎn)才發(fā)現(xiàn),這身在營內(nèi)跟身居高山往營內(nèi)觀看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還別說去找藍(lán)天翔所在的中軍大帳,就連方向都不好辨認(rèn)。迎面看到一片營房,秦鳳上前,從腰間的百寶囊中拿出一塊粉餅來,悄悄在那帳篷的角落處,拍上一個粉記,以作標(biāo)志。既然不明方向,那就分為左右吧。往左一拐,迎面又是一片營房,照方抓藥,再拍上一處標(biāo)記,再往左拐,又遇營房,在拍。七拐八拐再抬頭,還是之前的那片營房,角落處拍著自己的那塊粉記。三人就迷在這大營之中。想回頭再找來時之路,身后也是營房角落拍著粉記,這才知道,十萬人的大營,扎營之時那是按照陣法扎的,三人不明就里,誤入大順軍營。這才叫做甕中之鱉,插翅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