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會兒的時間,天色已暗了下來,屋內一片暗淡,漸漸看不清事物。
“咦!天都黑了,我且將蠟燭點上”
覺能和尚說著就拿起桌面上的火折子吹燃將蠟燭點著,屋內登時一片淺黃的光亮。
此刻,屋外響起腳步聲,邢云海猜測是覺明和尚叫來那個陳漢,立時起身走到門口。
昏暗的暮色中,果見覺明和尚帶著一人走來,瞬間就來到屋門前。
“前輩,貧僧將陳施主領來了,也吩咐了人準備一些齋菜,等會兒便拿到這兒來”覺明和尚單手胸前行禮道。
“神醫(yī)前輩,你怎么也到這來了”陳漢匆匆拱手作揖,一副高興的模樣。
“老夫過來看看你們是否安全”邢云海說完,轉頭對覺明和尚道:“覺明和尚,老夫有話與陳漢說,你先回屋內坐坐吧”如此直言地將覺明和尚捻開。
等覺明和尚走進屋去,邢云海低聲道:“陳漢,據(jù)你父親說你們當中可能有漢奸,你要小心些,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你可以在暗中調查調查。若查明是誰或有什么線索,你可以直接來找我。不然的話,你可以來這跟覺明大師說說,或許他能告訴你怎么做的”
“前輩所說,陳漢銘記于心!晚輩當時就有過猜測,像我們行事如此周密,怎會讓蒙兵捷足先登在街尾設下埋伏呢。說不定就是有人在暗地里先給蒙軍通風報信,才會造成今日這種局面”陳漢已在心底暗暗決定,一定要找出那個告密者來,將他碎尸萬段不可。
邢云海聽他這么一說,心中暗笑,行事周密?不宜說穿,便道:“話已轉告給你,如今城內不安全,不如隨我出城去如何。死了那么多人,現(xiàn)時只剩下爾等這么些人做不成大事的”
陳漢聽邢云海這么說,倒有些意外,稍一遲鈍,納悶道:“前輩,你這是要出城去?”
由于邢云海這時候說出城,使他懷疑這對師徒倆到底是不是因為膽怯怕事為了活命才有這一出,但他懼于邢云海的威嚴不敢直言。
“是的!如你不想走,小心便是”邢云海說完,轉身走向屋內去,陳漢跟隨在后。
柳正風站在門口處,側身讓道給邢云海走進,對走過來的陳漢作揖道:“陳大哥”
“柳大俠,看到你沒事,陳某就放心了”陳漢當即回禮道,他之所以過來,正是想順便見見柳正風。
“陳大哥何須客氣,請屋內坐”柳正風作請道。
陳漢進了屋,由于衣服是濕的并沒有坐下,同覺明大師等人寒暄幾句便匆匆告辭離去。
陳漢回到一處院落,李秀才等人當然要問他話:覺明大師因何事叫他去,他只能回答說是覺明大師吩咐大家少在寺院中走動,以免被監(jiān)視在外的蒙兵發(fā)現(xiàn),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此話說的合情合理,大家也就沒有太多的想法了。
待陳漢走后,邢云海笑問道:“覺明和尚,你該不會將他們藏在井里了吧”
“前輩,果然觀察細微。貧僧真是將他們藏在寺院的井底,不然怎能躲過那些蒙兵的搜索”覺明和尚尷尬一笑道。
“鄙人就說師兄能把他們藏在哪,原來藏在那口井里。這樣一來,就算神仙也尋不到,更何況那些蒙兵,果真高明。不過,在水底憋了那么長時間,他們又是怎么做到的呢”覺能和尚說著,不禁納悶起來。
“看來,苦凡大師什么都沒跟你說,這都怪你這張臭嘴”邢云海笑道。
苦凡大師在世之時,曾在井底挖一個地洞,這事連邢云海都知道,既然沒人跟覺能和尚說起,真是有趣。
“師兄,師父到底瞞了我什么?”覺能和尚皺皺眉頭,看向覺明大師問道。
“師弟,你不要好奇,有些事你最好不要知道,不然明日滿城的百姓都會知道的。如果義軍攻不進城來的話,關于陳施主等人來此躲避之事你可要把緊嘴門”覺明和尚提醒道。
“住持,鄙人必定守口如瓶。不過也是,知道的太多,憋在心里也夠難受的”
覺能和尚聽覺明和尚都那么說了,自知自明地輕嘆口氣道,也不再追問。
稍過片刻,寺里的小和尚就將飯菜送了過來,四人在屋內吃過飯后,邢云海便提起取藥之事。
“難道前輩想出城替義軍的傷兵們治傷嗎?”覺明和尚問道。
“這城內全是蒙軍,咱這些人泛不起什么風浪來,不如出城做些實在的事”邢云海道。
“這事倒真實在,前輩若不介意的話,帶我一起如何”覺能和尚一聽,不由得來了興趣。
“此事萬萬不可,如若蒙兵看到你,說不好派人來將這個寺院燒了。到時看你能到哪里白吃白喝去”邢云海笑道。
“師弟,你別瞎胡鬧。前輩說的一點都沒錯”覺明和尚勸說道。
“其實我可以佯裝一番,那樣我想誰也分辨不出來”覺能和尚很自信道。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看你還是算了吧”邢云海道。
“師弟,你出去問問渡慧等人院外是否有蒙兵在監(jiān)視”覺明和尚道。
覺能和尚點下頭,起身走了出去,稍過會兒就轉返回來。
“師兄,據(jù)渡空說蒙兵在寺院附近設下很多暗哨,他們可能斷定寺院中藏著人,但鑒于在寺院中搜不出人來,才沒有輕舉妄動”覺能和尚道。
“前輩,你如何看法?”覺明和尚將目光拋向邢云海,問道。
“這么說來,老夫暫時尚不能離開,那就等等看吧”邢云海稍微遲疑一下,才道。由于他明白如果他倆貿貿然離開的時候,一不小心被蒙兵察覺到什么,到時蒙兵就有足夠的借口對寺院下手。這寺院關乎數(shù)十條人命的事,不比他倆在那所破院中,來去自如,毫無牽扯。
一眨眼間已在寺院度過了三天,盯在寺院外邊的蒙兵沒有發(fā)現(xiàn)寺院中有任何可疑人物,這才將人撤去。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攻打雷城的義軍損失慘重,不得已撤退了。因此,蒙軍不必再擔心這些人在城內鬧事,此時一有動靜,他們就有足夠的兵力將這些人一網(wǎng)打盡。
義軍屢次攻城不利的事,在雷城附近這一帶已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住在浮島的蒙婉倩雖然不曾到雷城來,但也裝扮到鄉(xiāng)鎮(zhèn)上打聽到一些消息,現(xiàn)時正日夜為夫君擔心。
是日,烈日當空!曬得沙灘干裂,曬得白鹽淺淺如花,曬得白沙燙腳,曬得樹葉發(fā)出抗議的聲響,曬得那片小草直言不要活了。
柳懷義、李擎天算是最佳拍檔了,做什么都在一起:下棋、練劍,而阿呆總跟在他們旁邊轉悠。若說阿呆是他們的小跟班嗎?那也不是,由于柳懷仁一開口叫喚阿呆,阿呆就溜去任憑差遣。
蒙婉倩愁眉苦臉的坐在樹下發(fā)呆;婆婆一如既往的忙活家務;李柳二人在一旁下棋,阿呆就在旁邊時而搗亂;柳懷仁在練‘驚天一式’,最近偶爾也去海水里練練跑路。因為邢云海告訴他:這‘驚天一式’的奧秘就在一個‘快’字,只要你練得足夠快,這一招才有用。而在他意識里,快,就應該包括:跑路快,動手快,吃東西快,看東西快,聽東西快。
柳懷仁對自己今日的訓練比較滿意,看著母親那般模樣,知道她那是想那個誰了,就悄悄地走過去,大聲叫道:“爹!”
“回來啦?”
蒙婉倩聽著一陣驚喜,愁容盡去,面帶笑意,宛如桃花。手足無措地攏攏頭發(fā),拍拍衣裳,起身四顧,哪有人影。心想:定是那小子在作怪。
柳懷仁怕母親生氣,趁機撲身而來,抱住母親,嘟嘟嘴,撒嬌道:“娘,我想爹了”
“就知你作怪。怎么不練劍了?”蒙婉倩哭笑不得,嬌嗔道,深情地望向遠處。
“娘不開心。孩兒練這劍有何用?當了大俠有何用?要這江湖有何用?”柳懷仁大放厥詞??偠灾灰赣H喜歡聽的、愿意聽的,他都敢說,都敢不要臉的說。
蒙婉倩聽著心里高興,摸摸他的頭,撅撅嘴笑道:“我家老二就知心疼娘”
看著母親這般高興,不枉費柳懷仁昔日躲在桌底下聽說書那番苦了。
“這嘴甜的,害死人咯”婆婆自院內走來,抹抹額頭的汗珠,笑嘻嘻地打趣道。又看著蒙婉倩道:“小姐,你不要瞎擔心,姑爺武功那么好,不會有事的”
“我擔心他干啥,身強力壯的。我是擔心師父他老人家,這把年紀了,不知能不能經(jīng)得起那般折騰?”蒙婉倩面不改色道。
看著蒙婉倩說這般口是心非的話來將自己掩飾的毫無破綻,婆婆笑了笑,登時無語了。
“娘,你這話我不信。你定然也擔心爹”柳懷仁道。心知:娘不可能只擔心師公,不擔心我爹,一定在說謊。
“就你聰明,練你劍去,不然你師公回來看你劍法退步了,可就罵你偷懶哦”蒙婉倩眉眼一瞪,嗔道,立馬將柳懷仁捻去練劍。
等待是難熬的,擔心是難熬的,思念是難熬的??偠灾?,難熬的是人,不是時間。
落日西山!一切都好受一些,好像風都比剛才輕快涼爽了些,海都比剛才靜了些。
柳家兄弟等人在海邊玩耍,耍的是刀劍;柳懷仁踏著漫過膝蓋的海水,沿著海岸來來回回地奔跑。
一艘小客船朝海島徐徐而來,一會兒就停在前處不遠的海面上。
“難道是爹回來了不成?”柳懷仁嘀咕著,立馬往家里疾奔而去,光著腳踩著熱辣辣的白沙,直呼:疼了,壞了,廢了,這腳要廢了。
“娘,婆婆有船來了”。。。
柳懷仁立在院外大叫幾聲,直到院內有人作答,這才放心奔海邊而去。轉念一想:“我剛才好像跑得都比以往快多了,難道被燙著會跑得更快,待會兒容我再試試看”
由于足底熱得很,他直沖海水里去,這腳一下子就舒服極了,好像從來都沒這么舒服過。
客船上下來兩個人,其中沒有柳正風也沒有邢云海,他們劃著小舟往這邊來。
柳懷仁看著來人,便是失望,嘴上嘀咕著:“害我娘又白高興一場”。卻在想:剛才真舒服!不由將腳抬起一看,這腳通紅通紅的,不過看樣子應該一時廢不了,至少現(xiàn)在能走路。激靈一閃:有了主意,那樣跑好像就是更快了,不如試它幾回;想著便沖了去,跑了一個來回,直到海水里,其間真是又疼又快又舒服,太過癮了。。。
“阿義,這兩人你認識不?”就在這時,阿呆發(fā)話了,他呆頭呆腦地詢問身邊的柳懷義。
柳懷義眼光一直盯著來者,搖搖頭,一臉疑惑,但很肯定地說:“不認識”
“阿天,你呢?你認識不”阿呆又轉頭去問李擎天。
“我也不認識”李擎天同樣搖搖頭,一樣肯定地應道。
看著小舟來近了,來到三丈之內,舟上有兩個人,全是陌生人。
阿呆突地舉起大刀一劈而下,一股強勁的力量使刀下水面登時分開一道溝,海水往兩側沖涌而起,涌起的波濤竟有二米多高,硬生生將那葉小舟給掀翻過去。
舟上兩人頓時與舟一起翻倒在海里,他們雙手拼命拍打,直呼救命,掙扎幾下,才發(fā)現(xiàn)水僅及半腰處,這便放下心站起來,然后對阿呆等人直罵:荒唐,無恥。接著,兩人快快將掀翻的小舟扶正,推往岸上來。
這時,蒙婉倩及婆婆已經(jīng)匆匆趕到這海邊來,目睹這番情況,不禁地哭笑不得。
婆婆沉住氣,故作生氣地罵道:“阿呆,你這是干嘛,若將人家淹死,該咋辦”
“娘,我在練刀法”阿呆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看著母親很認真道。
“沒事!這人不是活著嗎?”蒙婉倩面帶笑容,隨口而道。
很快,兩個人就推著小舟來到身前,都是濕淋淋的,一個短須的青年漢子,一個羊須的中年人。
青年漢子看向蒙婉倩,先是一呆,之后才作揖道:“請問,你們可是柳大俠的家人嗎?”
“正是!不知壯士有何事?”蒙婉倩拱手回禮道。
“我等乃張。江將軍派來接你們的”青年漢子話雖如此說,心中卻想:“如果我妻子這么美的話,那該多好”但很快就將目光收斂起來。
“接我們?”蒙婉倩皺著眉頭,疑惑不解地問道。
“是這樣的。柳大俠隨軍攻打雷城,江將軍擔心你們在此不安全,特意吩咐我等將你們接到君州暫住些時日”中年人捋捋胡須,插嘴道。
“原來如此!爾等稍等一下,我們收拾些東西,讓孩子換套衣服再隨你們走”
蒙婉倩聽他這么說,心想:“應該是丈夫托付江鉦照料他們,才有這么一出”就應承了。
立時領著婆婆等人回了家,吃飯,換衣,拾細碎等一些忙活。
“小姐,不如讓阿天留下吧”
大家拎著大袋小袋,隨身刀劍,剛走出遠門,就聞婆婆提議道。
蒙婉倩一臉疑惑的看向婆婆,疑問道:“為何?一個孩子留在這,誰能放心”
“阿天會煮飯燒菜,能照顧自己,如果前輩和姑爺回來也好知道咱們的去處”婆婆道。
“如果蒙兵真的來這呢?阿天豈不是很危險”蒙婉倩擔心道。
不管如何,一個孩子被單獨留在這荒蕪的小島上,怎么說都很危險。
“如果這些人另有想法呢,至少姑爺可以知道我們的去向。阿天就一個孩子,就算蒙兵真的來了,也不會拿他如何的”婆婆是經(jīng)過一番的思考才做出這樣的決定來。
李擎天想了許久,終于鼓起勇氣說道:“師娘,我愿意留在這,我會照顧自己的。師父說了,要我好好照顧師公,如果師公回來,看到咱們都不在,他定然很傷心”他不想讓師娘為難,亦不想師公傷心,更不想讓師父擔憂,于是他做了這個決定。
“你真的愿意?如果有人來了,你怎么辦?”
蒙婉倩想了一會兒,覺得婆婆憂慮不無有理,于是試探性問道。
“我會偷偷爬到樹上去,看看這人是誰?況且我。。會劍法,怕他不成”李擎天道。但他對自己的劍法確實沒有什么信心,由于他連柳老二的‘驚天一式’都打不過。
“那你記得,躲不過、打不過就逃,用你師父教你們步法逃,知道嗎?”蒙婉倩有些傷感道,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情感驅使著她。
“師娘,我記下了”李擎天緊握拳頭,不讓眼淚流下,裝作堅強道。不禁地抬頭看向柳家兄弟,登時眼淚奪眶而出,泣不成聲道:“阿義阿仁你們要回來看我,一定要回來看我”說著,將湊近來的柳家兄弟抱在一起痛哭,像是一場生死離別的畫面。
“你們哭什么,不要哭,男子漢不要哭”
這下把阿呆驚著了,撐撐肩上的包袱,手足無措地勸說道。
“別哭,我們走吧”
婆婆也怕自己會哭,立即把柳家兄弟拉開,將他們拉扯往海邊走去,阿呆緊隨后面而走。
哭,哭聲往往是導火線,把所有人的眼淚都騙出來。
“天兒,這是師娘抄寫的劍法和口訣,你要與師公好好學字,以后才看得懂”蒙婉倩自懷里掏出一本書冊,蹲下身,將它交于李擎天的手上,伸手擦擦他的眼淚,隨后起身嘆了口氣,拍拍李擎天的肩膀道:“天兒,你要記住師娘的話。我們走了,有機會就回來看你”說完,大步走向船那邊去。
李擎天哭得一塌糊涂,如他娘親餓死的時候一樣的哭,他將書冊緊緊抱在胸前,它上面隱隱散發(fā)出師娘的體香。
他怕,怕他以后再也看不到師娘、柳家兄弟、阿呆叔、婆婆他們了。
等會兒,他消停下來,看向海面,船走了,他拼命跑,跑到海邊叫喊,但沒有聽見任何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