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哥,可否請你們鋪子里,經(jīng)驗最足,胡子最白的大夫問診?”
這是連續(xù)問診的第五日。
這五日,蘇州城內(nèi),凡是掛著行醫(yī)招牌的地方,都布上了二人的腳印,這處偏僻到近乎無人問津的小醫(yī)館,則是二人最后的希望,而看大夫,一定要挑胡子最白的那個,這是十安娘親所授的經(jīng)驗。
藥鋪的伙計望了二人一眼,討好的笑了笑,點點頭,隨即貓著腰從柜臺下鉆出,小跑著進(jìn)了鋪子后方的庭院。
不多陣,那伙計就又‘嗒嗒嗒’的小跑著回來了,他輕手輕腳的打高門簾,一個花白胡子、滿頭銀絲、面露紅光、腳步穩(wěn)健的老大夫走了出來。
老大夫瞧了眼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秋岑風(fēng),和一臉和煦的十安,嘴角撇了撇,問道“你倆誰看?”
十安對這個白胡子老人顯然十分滿意,樂顛顛的拉著秋岑風(fēng)在問診的凳子上坐下,細(xì)心的將他的袖擺挽上,翻過手腕,將他的手?jǐn)R到了冰涼的瓷枕上。
“勞大夫受累,兄長從小身強體健,連個傷風(fēng)感冒都極少得,可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成了這幅模樣,口不能言,也似乎不太能能聽辯別人在說什么、做什么,甚至連他自己是誰,他都不清不楚的”十安掂量著,盡力把秋岑風(fēng)的癥狀敘述清楚。
老大夫聽完敘述,伸手搭了脈,事后又征其意見,去了面具,撥弄了幾下眼皮和嘴巴,他瞧著秋岑風(fēng)舌根處不規(guī)則的青絲,微微沉思,將那布滿青筋的手縮回了袖籠,似乏力般微微嘆了口氣,轉(zhuǎn)頭沖著十安詢問“他這陣子去了什么地方?”
十安注意到老大夫的反常,面上卻無任何表露,只是搖了搖頭“我有大半年沒見著兄長,實在不知他這半年所歷何事”
老大夫捻了捻胡須,意有所指道“這病癥蘇州看不了,可老夫聽聞,長安人杰地靈,能人志士奇多,你與其帶著他漫無目的的四處碰壁,你倒不如去那長安瞧瞧,因緣際會,總是有法子解的”
十安聽到‘長安’二字時有瞬明顯的呆滯,待回過神來,又心虛的窺了眼秋岑風(fēng),后也不在多言,只留下看診的銀子,拱了拱手,拉著秋岑風(fēng)踏出了門。
走了段距離,十安停下步子,摸了摸下巴上新冒的胡茬,在瑟瑟秋風(fēng)里跺了跺腳,伸手搭上了秋岑風(fēng)的肩膀,故作輕松道“師兄你放心,我娘說了,人這一生啊,至親不可拋,摯愛不可棄,不管你是走火入魔,還是被人下了套,你師弟、我、秋十安,都會一直照顧你的,你若實在康復(fù)無緣,也別擔(dān)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定少不了你,所以...長安那地方咱們就不去了吧”說完他又轉(zhuǎn)頭嘆了口氣,呆了半晌,無甚底氣道“去吧,咱們?nèi)ラL安,娘也沒說過不許咱們?nèi)ラL安,對吧”
他深知眼下的秋岑風(fēng)聽不懂他這一長串的話,便摸索著抬高了手,將手按到了秋岑風(fēng)的后腦勺上,手掌發(fā)力,迫使其對著自己做了幾個點頭的動作。
“咱們明天回益州,回去碰碰運氣,師父若是回去了呢?若是回去了,咱們定能在益州找到他,屆時還有些希望,若是碰不見…我便帶你去長安,半年之期也尚早,咱們可以偷偷去長安,治好了病,咱們在偷偷離開,這樣,娘也不會難過”
秋岑風(fēng)不動如山,只抬手止住了他迫使自己點頭的動作,這舉動,讓十安唇邊綻開了一朵花,秋岑風(fēng)有自主行為便很好,起碼不會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和自己沒碰上的這些日子,一定吃了苦,但也不會太苦。
翌日,天還未明,十安便收拾著動了身,拉著智力退化的秋岑風(fēng)上了馬,順帶囑咐道“這馬跑起來可快,你得一直跟著我,明白嗎?”
騎馬于江湖人來說,是本能,秋岑風(fēng)憑著這股本能翻上了馬背,催促著馬匹跟在了秋安在身后。
二人快馬加鞭,晝夜不停,路上未有片刻耽擱,終于五日后趕到了益州。
益州這兩個字,貫穿了師兄弟倆小半部分的生活,尚還年幼時,師父每逢發(fā)病就會扔下師兄弟倆獨自外出,這時候秋十安的娘就會趕回來接替照顧兩個小子的起居,他娘沒什么廚藝,又不喜歡悶在山上,所以每次來都會帶二人下山,或離開益州,等著他們師父傳信來,他娘又在將二人送回去。
但秋十安進(jìn)了束發(fā)之年后就正式的離開了益州,并且未在回去過,他多數(shù)跟著他娘親走南闖北,師父倒也會抽時間特意找過去,跟上腳程待上段時間,所以益州離師兄弟倆其實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那進(jìn)山的路,他也早有些記不清了。
二人行至山腳,找了個木樁子栓馬,十安扁著嘴,看了眼雜草叢生的小路,心底的那點期望,便被澆了個透心涼,但他不語,而是一路朝著那雜草叢生的小路走了進(jìn)去。
霧濃露重,兩人均濕了鞋,鞋面濕噠噠的貼著腳背,有些不大舒服。
行至木屋前,十安推開了并未上鎖的房門,進(jìn)到屋內(nèi),摸了把滿是灰塵的桌椅。
“看來這地方,真的很久沒人來過了,其實師父,我倒是在夏日時見過他,他拉著我娘去游湖,還將我娘的那柄寶貝短刀丟進(jìn)了湖里,我娘憋了一肚子氣,連我一塊揍了一頓,我娘打人可真疼”秋十安坐到了門檻處,絮絮叨叨的和他娘親的性格倒有些南轅北轍。
“師兄”十安望著屋檐下的蜘蛛網(wǎng),有些底氣不足,“咱們?nèi)ラL安吧”
秋岑風(fēng)點了點頭,一點也不為自己的處境著急發(fā)慌,他端坐在門檻之上,從包袱里摸索出了干糧,開始小口小口的咬著。
十安剛想笑他的沒心沒肺,轉(zhuǎn)頭又抿起嘴角,去了后院打來涼水給他喝。
日頭高升,霧也漸漸散了,陽光穿云而過,恍惚間,竟給人一片光明坦蕩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