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
他所說之事連在一起還算有條有理，也解釋了不少細(xì)枝末節(jié)的東西，因果清晰，并不似在蒙頭說謊。
這樣看來他說的東西雖然不可盡信，但王將軍和胡刺史那幾段看似確是真的。
我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周明世，他自是明白我這是認(rèn)可了，于是起身再拱手進(jìn)言道：“還有一事殿下或許不知，下官祖籍便是粱州戶楠城，雖然早年遷居皇城，但是也有幸回故地歸鄉(xiāng)祭祖，因此對這里的民生地勢都略知一二，如若殿下有用下官之處，盡管說來?！?p> 他是粱州戶楠人，那豈非對此地了如指掌了？
我心中大喜，面不改色：“如此甚好。”
周明世聞言又是起身，深深行禮。
“不過大人跟著陛下定然是官運亨通，平步青云，成事后更是一步登天，為何要另擇主而事呢？”我望著周明世被火光晃動的眼睛，忽地哂然一笑。
周明世并沒有馬上回答，不知道是在斟酌我想要的答案，還是沒有料想到我回這樣簡單而直接地詢問他。
我也不說話，就定定地望著他。
燭火在我們之間搖曳，左右飄擺不定，就等著哪個先沉不住氣露出破綻，烈火焚身。
周明世也低頭去看蠟燭，觀了良久，直看得滾燙的蠟水滴下來，順著燭身落進(jìn)底盤，最后才輕聲道：“蠟炬老矣，只欠東風(fēng)?！?p> “是東風(fēng)亦是東宮？”我撫平了額前的碎發(fā)，隨口問他，袖子拂過帶去一陣淡淡的風(fēng)，本就七歪八扭的火光立刻抽搐起來，縮起了腦袋。
周明世俯身垂首：“殿下聰慧。”
我抬起頭，笑語嫣然：“那煩請大人明日帶本宮在邊墻和柳江交流處走一遭。”
他自是滿口答應(yīng)，后又道句夜深不便打擾我歇息，就先告退了。
我望著哭泣的燭火，良久方才疲憊地靠回床上。
沒有想到，到頭來竟然還是借著我這個便宜弟弟的名頭收了周明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通了一下午的風(fēng)，現(xiàn)在午夜乍醒明明窗門緊閉，卻感覺絲絲涼意入腑，冷氣直鉆到心里去。
我拂滅了床頭的蠟燭，眼前陷入黑暗，什么也看不見，感覺面前是一汪在暴風(fēng)雨當(dāng)中被打得千瘡百孔的黑水，翻卷著，變幻著，攢動著，似乎永不停歇。
東風(fēng)過，浪濤起，明月海上生。
可惜，我看不見月亮，只能看見稠密陰郁的云，緩緩勾勒出當(dāng)頭壓下的房梁。
夢里依舊是這樣陰沉的天氣，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到處散發(fā)著腐爛的氣息，我不敢低頭，也不敢抬頭，獨自行走在那條熟悉的路上，跌跌撞撞。
葉子被敲打得連根折斷，樹木蕭瑟顫抖，我站不穩(wěn)，卻要逼自己站穩(wěn)。
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身上的鈍痛，可以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每寸皮膚都要炸開。風(fēng)雨就像是凌遲的刀子，不管我是否向前都會毫不猶豫地削下幾片血肉。我甚至懷疑自己還來不及走到盡頭，就要只剩下一堆白骨。
大概，我快要死了吧。
我慢慢低下頭，映入眼簾的是猩紅，是本不該出現(xiàn)在我手上的顏色，是我最不希望看見的東西。我在心里吶喊了一路，乞求了一路，懇求這不應(yīng)該是真的，但是低頭的剎那，才懂得了真切的含義。
我沒有死。
我渾渾噩噩地蹌了兩步，泥漿濺濕了褲腳，腿一軟，漫天的雨陡然炸開，劈頭蓋臉地把我淋得透濕。
一開始滴滴答答的雨現(xiàn)在幾乎是連成了不斷的水柱，順著我的頭發(fā)澆下來，順著我的鼻梁七歪八扭，最后滿臉都是水，也分辨不出來哪些是落下的，哪些是原先就有的。
雨這么大，可是凝固在我身上的，刻在我心里的卻怎么也洗不掉。
我忽然有種荒唐的想法，想要用手邊的刀對準(zhǔn)自己的心口插下去。
這樣能解脫嗎？不能。
自殺只是一種逃避，是一種最懦弱的表現(xiàn)，不能夠解決任何問題。
我用袖子擦掉眼睛上的水，眼眶像是廢棄了百年的木門，無力老舊，幾乎花了我全身的力氣才讓它打開。
紅色的花朵在我的身邊綻放，在地上開合翕動。一顆雨珠彈起一朵血花，在灰色的土地上咧開朱赤的唇，艷麗到天空都黯淡無光。
花開花謝，春秋數(shù)載，依舊是花開花謝。
——
我望著戶楠城的街頭，屋角的小花在經(jīng)歷了一夜冷風(fēng)的捶楚后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
周明世在我的旁邊引路，我已經(jīng)喬裝打扮妥當(dāng)成了平民的模樣，終于得以一窺這座古城的風(fēng)姿。
戶楠城歷史悠久，悠遠(yuǎn)歲月的風(fēng)霜還從未讓它低頭俯首，仿佛連月的暴雨也不過是折損了兩根尖冠上的翎羽，沒幾天就重新煥發(fā)生機(jī)，不痛不癢。
我聽見周明世在我的身邊熟練地用方言和別人交談。邊城民風(fēng)淳樸，不似皇城中人，熟人見面都是冷言冷語，各有心思。
大抵能在皇城中搭上話的陌生人就只有店小二了。
而這里人人都笑臉相迎，互相問好，全然沒有我剛來那日的劍拔弩張。
路過旁邊一家小樓，門腳蹲了個孩子，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那孩子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目光，抬頭沖我甜甜一笑。
我對上孩子圓圓的小臉和瞇彎的眼睛，心里軟得一塌糊涂，回以一笑后抬頭都覺得天空陽光明媚起來。
旁邊忽然傳來聲吆喝，我回頭去看，只看見小樓對面有個搭起來的臺子，有個年逾半百的大爺坐在上面，身穿灰長的褂子，手中一塊醒木，說書人打扮。
他這一吆喝便引去好多人，這些在門口曬太陽的男女老少都圍了過去，搬凳子的搬凳子，抱孩子的抱孩子，全都一窩蜂找地方坐好。
我略疑惑地往向周明世。
“殿下，這是戶楠城最好的說書先生，原先是在那大樓子里評說的，這不現(xiàn)在因為洪災(zāi)樓子關(guān)門了，老先生就在外頭搭了個臺講給大家聽?！彼忉尅＿@個時候他口氣也松快了不少，說話也隨意起來，并不拘束，頗有幾分眉飛色舞的感覺。
清蒸榴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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