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張書為人正直,是個值得托付的人,這次的銀子至關重要,南篁已經再丟不起了?!?p> 南藺溯點點頭:“皇姐說的是,丞相已經為此不眠不休安排的好幾天了,務必做到萬無一失?!?p> 看到太子身邊有這么多能人,我當然是為他感到高興的,只是與我的目的相背而馳。
我本以為朝堂會再亂一些,再亂久一點點。只要一點點,我就能踏上九霄上的大殿,俯瞰南篁,真實地為我的目標而做一些事了。我以為一次巡撫,再加上王將軍一事,就能夠切實地向前一步。
我想要走進廟堂,想要步上青云,想要登臨高幕后,我知曉這不會是一個簡單的過程,但是我既然選擇踏進南篁,既然我冠以瀟湘公主的南姓,我就沒有給過自己退路。
我早已沒有什么可以牽掛的東西,且后路早就被我自己斬斷了。
只可惜,王將軍的死還不足以將我推上那金光四溢的階梯,也不足以讓我躋身廟堂的一員。我以為我就要到那里了,可如今才發(fā)現所到之處只不過是漫長征途中的一個小小山坡。只是這么小的一個山坡,只是這樣幾步之遙,我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人為此喪命,有多少人在我的生命中出現又化為一坯塵土。每一步我所牽動的都不僅僅是我一個人,我必須為此負責。
我沉吟了片刻,只感覺窗外的驕陽刺得我的頭皮麻癢,心底浮起一層煩躁和失落:“藺溯,皇姐想要求你一事?!?p> 太子的目光黏過來,他微微將身子前傾過來,黑長的眼睫就接起了從天而降的光珠:“姐姐,你我之間,還用什么求?皇姐幫了弟這么多,弟都還未曾回報呢。”
“同皇姐一同回中城的,有一名小將叫做白昕的。他在荊滸關守了數年,對那面的地形和情況都了如執(zhí)掌。若是護送的人里面也能帶上他,那他也算是為南篁盡了忠心了?!蔽业?。
如今白昕跟著我,短時間之內是謀不到什么前程的。我雖然身邊缺人,但是也沒有可以再向上爬的機緣。白昕是個極好極聰明的人,我給了他這個機會,他定然能牢牢地抓緊它。
南藺溯卻笑了起來:“皇姐!你這哪里是在求人辦事,這分明還是在幫我!好,我回去就將他的名字添上去?!?p> “慢?!蔽姨鹗?,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正一點點地拎著我的心,將我的四肢和皮骨都揪入脊柱,為了說出這么一個字,我早已坐立不安了許久,“藺溯。我真正要求你的是另一件事?!?p> 南藺溯坐起來:“皇姐請講?!?p> “我去戶楠的時候,遇到了許多像是白昕一樣的人,他們都一心為國,在邊疆,與世隔絕,心無旁騖,頂著天災人禍救著百姓。王將軍此事牽連甚廣,可我想求你放過一人?!边@些話在我的腦海里重復了千百萬遍,我只怕我后悔,所以說得極快,也不管對面人是什么反應,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那人便是王將軍的小兒子,王鈞輕?!?p> 南藺溯沒有說話。
確實是為難他了。我也知道這有些無理取鬧了,人是我親手安上的罪名,要摘人出來的卻也是我。
在沉默中,我忍不住又道:“我在邊疆與他相處了許久,可以看出他心思純良,身上也有許多功勞,再加上兩年沒有回中城,即便他的父親確實犯下了彌天大罪,他也是斷然沒有參與的。我可以為他擔保?!?p> 南藺溯還是沒有說話,窗外的風吹得他眼角的金海瀲滟起來,瞬息萬變的云將層疊的影子壓得深深淺淺。
我感到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姐?!碧訉⑹?jié)骨分明的指錯扣起來,華袍上的龍眸在陽光下一閃,“若是王將軍的什么旁支,我定然是能幫皇姐救下來的??蛇@王鈞輕是上了族譜的嫡子,無論放在什么時候都只有死路一條,我有心要救他,卻也無能為力?!?p> 我也不是沒有料到這個回答。
只是在腦海中,尚還留著那個意氣風發(fā),鮮衣怒馬的影子。將門虎子帶著父親的期望肆意邊疆,文韜武略,哪一樣少了,哪一樣缺了?在邊疆,年輕一輩當中出挑的也不過他與白昕兩個,又因為他顯赫的身份,白昕也要后他幾步而行,這樣的人,看似謙卑,骨子里卻是傲氣凌云的。
他們謙卑,是因為他們已經擁有了全世界,已經不再需要從別人的眼光和聲色中得到什么了。
在兵營里的翹楚,所有人都要讓其行的公子顯貴,又怎么會不或多或少的恃才傲物?如今從云端摔落,偌大后盾一夜之間灰飛煙滅,鋃鐺入獄,這樣的落差他受得了么?
我望著王將軍血濺三尺的時候,就預見了緋色后的那個少年郎隱去的影子,他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太子有心無力,我也鞭長莫及,但是我沒有辦法做到坐視不理。
“藺溯,邊城因為缺糧短銀,一切秩序都來自于慮勇將軍的兵將,為水災付出最多的就是他們。王鈞輕身為副將,也是做了不少事的,就這樣把他押送回中城監(jiān)禁,乃至于處斬,怕是會寒了邊疆百姓剛剛安頓下來的心?!蔽覙O力勸道。
南藺溯抿了一下嘴,嘆氣道:“如今他的父親貪了邊疆百姓的救命銀,輿論早就掉了舵,皇姐,就算我特赦了他,你覺得他還能在邊疆有一席之地嗎?”
“皇姐……”他又道,“現在已經不是我們要誅他們王家父子,是全南篁受災的百姓要將他們千刀萬剮?!?p> 他的一席話像是一塊巨石,重重沉入我的心底。
原來早已沒有退路了。我沒有退路,在路上被牽扯進來的人也沒有退路。
我一身的冷汗,恍若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驚醒,眼前的光也變得若即若離,不真實了起來。
我救不了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這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