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
雒陽西南郊外，龍門學(xué)苑。
與開陽太學(xué)、鴻都門學(xué)兩座官方學(xué)府相比，龍門學(xué)苑的名氣無疑要小得多。
但因當朝清流代表---谷城門侯劉洪、侍御史劉陶、尚書盧植三人之故，常來此間游學(xué)、聚會的人并不算少，尤以年輕一輩為主。
恰逢劉洪發(fā)起歲旦之日的大聚，到午時左右，學(xué)苑內(nèi)已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須知劉洪不僅是天文大家，更是當今天子皇叔，素有慧眼識珠之能，若能入他法眼，在天子面前舉薦一二，則無異于魚躍龍門。
“珞小花！”珞伽抵達學(xué)苑門口，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驚喜交加，回頭望去，只見雪地之間，陸翊卓然而立，仍是一襲布衣青衫，樣貌并無大的變化，神色愈加穩(wěn)重。
“你怎地到雒陽來了？”陸翊一見珞伽，更是意外。
三年前，“劍宗”王越在天山祖峰被神秘人物偷襲，墜落寒冰深淵，尸骨無存，陸翊隨許泓等人回到碎葉城，又從公孫大娘處得知父母被害，遂再也不顧陽翟長公主的威脅，日夜兼程，趕到雒陽。
陸翊師兄史阿、三兄陸駿早將陸氏夫婦尸骨收殮火化。
兄弟兩人相會后，一同護送父母遺骸南下，運回吳郡祖地安葬。
陸駿繼承家傳儒學(xué)，留在祖地守孝三年；陸翊在三月期滿后，與師兄韓龍聯(lián)手追查家門、師門兇手。
其中曲折，一言難盡，數(shù)月前與韓龍兵分兩路，輾轉(zhuǎn)回到雒陽。
兩人長話短說，互述別后之事，恍若隔世。
“子羽，怎地不入苑內(nèi)？”旁邊忽有一道男子聲音傳來，并不如何雄渾，卻自有一股振奮人心的力量。
此刻陸翊年滿二十，表字子羽。
“原來是孟德兄！”陸翊轉(zhuǎn)頭望去，正見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走來。
卻是沛國人曹操，字孟德，時任天子駕前議郎一職。
雒陽“劍師”史阿，為劍宗座下大弟子，陸翊回到雒陽，自然少不得前去拜訪，恰逢曹操在場。
兩人由此相識，竟然頗有共同語言，一來二往之間，漸漸成為朋友。
曹操出身宦官之家，其父曹嵩為桓帝年間大長秋、費亭侯曹騰的養(yǎng)子。
曹騰雖為人公正、舉薦賢能，但因其中常侍身份，終歸難免被關(guān)東門閥、清流士人詬病。
蓋因此故，曹操雖然曾舉孝廉，并有能吏之稱，勉強融入汝南袁紹為首的雒陽權(quán)貴圈子，卻常有孤獨之感。
陸翊師從墨家，一貫尚賢，并不重門第出身，自身見識能力亦極出眾。
在雒陽頗被孤立的曹操，一見之下，恍若遇到了知己，自此往來頗多。
“這位女郎是？”曹操目視珞伽，眼中掠過一絲激賞。
他身材不高，大約七尺三寸，比陸翊矮出一頭，但細眉長髯，慧光內(nèi)蘊，舉止自然得體，讓人一見之下，頗為心折。
“舊友珞伽?！标戱粗筚ど矸菝舾?，不提夜叉瞳之名，隨即為她引見來人，“議郎曹操，字孟德，乃是陸某新近結(jié)識的兄長?！?p> “見過曹兄！”既是陸翊好友，珞伽自然要給幾分薄面。
三人寒暄幾句，一起步入學(xué)苑大門。沿途偶爾有人與曹操點頭招呼，顯是相熟之人；陸翊、珞伽雖無人認識，但男子高大英武，女郎身姿妙曼，倒也吸引到不少年輕男女的多情關(guān)注。
龍門學(xué)苑依山傍水，進入大門之后，地勢漸高。
今日聚會之處，正在鯉魚臺，為學(xué)苑位置最高的場地，視野開闊，可俯瞰下方伊雒之水，眺望遠處伽藍寺院。置身其間，讓人逸興云飛，胸懷大暢。
臺上早有過百男女聚集，其中不乏六郡良家子弟，又或關(guān)東青年才俊，亦有少許豪門紈绔夾雜其間。
在帝都雒陽這等繁華之地，縱是劉洪、劉陶、盧植等人，亦無法完全阻止權(quán)貴子弟動用關(guān)系，混入學(xué)苑。
但因三位清流領(lǐng)袖之故，雖有紈绔混跡其間，卻不敢尋釁滋事，否則不待劉洪等人動手，早被清流士子轟出苑門。
鯉魚臺入口忽然一陣喧嘩。
三人舉目望去，只見一名年近四十的華服男子在十數(shù)余人的簇擁下，神采飛揚，大踏步而來。
“竟是本初到了！”曹操頓時恍然，眼中閃過一絲艷羨之色。
來人身材長大，相貌堂堂，器宇軒昂，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富貴姿態(tài)，卻又不失豪邁氣概。正是汝南袁閥新一代的領(lǐng)軍人物---袁紹，字本初。
袁紹左右各有一人，儀表出眾，氣度不凡，均是袁紹麾下得力臂助：南陽名流何颙，字伯求，年紀三十有余；潁川智士荀彧，字文若，不過二十來許。后面一干人等，樣貌各異，不一而足。
陸翊回雒陽為時雖然不久，卻也知曉袁紹三人的模樣名諱，當下為珞伽細心解說，言語間對荀彧頗多贊許。
“子羽，你對文若何以如此熟悉？”曹操在旁聽了，難掩心中驚訝。
陸翊聞言一怔，沉默片刻，這才悵然道：“荀文若的叔父，潁川慈明公，為先父生前至交好友?！?p> 潁川荀氏，為關(guān)東經(jīng)學(xué)世家，荀彧父輩一代弟兄眾多，均有才氣名聲，被世人稱為“荀氏八龍”；其中排行第六的荀爽，近年來又有“荀氏八龍，慈明無雙”之譽。慈明，正是荀爽的表字。
陸翊之父陸紆原為城門校尉，與其弟廬江太守陸康，均為當今治儒名家，與潁川荀爽相交莫逆，多有往來。
三年前，陸紆、端木嵐夫婦去往潁川拜訪荀爽途中，被山賊所害。
曹操對陸紆夫婦之事略有所聞，雖不知所訪之友為潁川荀爽，但他為人何等精細，一見陸翊神色，已是明白大半。
當～！
苑內(nèi)忽有恢弘的鐘聲長鳴，深沉清遠。伴著鐘聲，劉洪、盧植穿過臺側(cè)長廊，并肩而來，兩人身后緊跟一名豆蔻少女，背負一張瑤琴。
“劉師安好！”
“盧師安好！”
沿途眾人紛紛向兩人問好，并自覺讓開通道，比起剛才袁紹出場的喧鬧情形，又大有不同。
劉洪、盧植登上鯉魚臺盡頭的石壇，下方頓時安靜下來。
“一元復(fù)始，萬象更新。”
劉洪輕撫長須，語聲晴朗，“值此歲旦之日，老夫欲引見幾位后起新秀，先請陳留蔡琰撫琴一曲！”
劉洪一語說罷，望向身畔的豆蔻少女。那少女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聞言輕頜螓首，也不言語，將瑤琴置于幾上，端坐其后。
?！?！咚～！
少女纖細而白皙的手指撥弄七根琴弦，琴聲清婉悠揚，似見高山巍峨，萬籟俱靜，惟有泉水淙淙，白袂飄揚，隱約又帶著淡淡的憂傷。
人群中不乏精通琴技之輩，壇上琴聲入耳，均有驚艷之感。
琴音過處，時而急促，時而低緩，跌宕起伏，有如山風(fēng)拂過，松濤連綿，又若風(fēng)月無邊，花香滿蹊。
恍惚之中，可見一白衣女子守候溪谷幽潭，驚鴻照影，赴一面之約，如前生宿緣，令人怦然心動。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
壇下一時靜謐無言，過得片刻，方有喝彩聲雷動，久久不絕。
少女起身來到劉洪身側(cè)，沖壇下眾人屈膝行禮，仍不言語。
“好一曲《高山流水》！”劉洪捻須大笑，眼中盡是欣慰之色，“陳留蔡琰，不愧為蔡伯喈之女！”
蔡邕，字伯喈，才華橫溢，為一代文學(xué)、書法、音律大家，嘗奉帝命?？薄鹅淦绞?jīng)》，亦是龍門學(xué)苑的?？汀?p> 光和二年，他遭中常侍程璜、將作大匠陽球翁婿陷害，流放朔方，不久避難江東，至今未歸。
“原曲泰山江河之音，化作空谷幽蘭之韻，蔡家小女郎實有鐘靈之氣！”盧植文武雙全，亦通音律，不由擊節(jié)贊嘆。
“小女郎適才所撫，莫非竟是蔡大家所得焦尾琴？”壇下有人驚問。
徐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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