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nèi)人心惶惶,陳國的王后在陳王壽宴當日中毒,誰敢做出這種挑釁的事,滕國的國主怒不可遏,他惡狠狠的盯著每一個賓客,不少人被盯得不寒而栗。有人小聲議論道:聽聞滕國國主就這么一個寶貝妹妹,這要是出了什么事,陳王可就死定了。非也非也,滕國一共有三位宗姬,世人只知陳國王后姬媱是滕國寧郡主,卻不知還有兩位沒有封號的宗姬。?。靠煺f來聽聽,這滕國一共有三位宗姬,前兩位都是靖王爺?shù)呐畠?,當年靖王謀反,靖王府滿門被屠殺,估計兩位宗姬也不知所蹤了吧。
也不知那兩位宗姬長什么模樣,叫什么名字?不知大名只知一個叫芙蕖,一個叫青蕪。蓮夫人突然惡狠狠的往說話的人方向看去,那兩人只好默不作聲。
新雨好奇的走到了蓮夫人的身邊,開始讀取蓮夫人的記憶。
我叫高辛芙蕖,高辛氏的庶女,年三十歲,如今是滕國的蓮夫人,其實我還有一個隱藏身份姬嫄,姬氏女,也就是滕國的宗姬,在我堂哥不知情的情況下,我以高辛芙蕖的身份嫁給了他。我深愛著我的堂哥,為了留在他身邊我愿意付出一切。
一切故事要從我七歲的時候講起,那年我的大伯父,姬恒成功上位,成為滕國的王上,而我父親姬絳,離王位只有一步之遙,那晚我永遠記得,十二月十三日。我剛過完七歲生辰,我的阿姐青蕪去她的外祖母家小住,逃過一劫,而我見證了血洗靖王府。奶娘將我藏在水缸里,然后厲聲尖叫的撲向前來屠府的士兵。我見到了我的小叔叔寧王爺,小叔叔的眼神雪亮,一眼就看到了我,他擋住了姬恒的視線,我的兄長姬啟宣倒在血泊中,笑著離去,嘴里呢喃著:但愿來世不要生在帝王家。我捂著自己的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姬啟初跪在地上抱著我的哥哥,捂住哥哥脖頸處的傷口嚎啕大哭:父親,這是啟宣??!你為什么不能放過他,他是啟宣??!父親我求你救救他,父親,我求你救救他!
姬啟初爬過去扯著姬恒的衣擺,姬恒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胸口,我看的都疼,他真不怕死,一次次求著那個冷血怪物,一次次被踹開,最后小叔叔看不下去,讓人拉走了姬啟初,不然他怕是今日也要命喪靖王府。小叔叔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動,然后恭敬的對那個冷血怪物說:兄長,您看這都差不多了,接下來我來處理吧,您先回宮吧。姬恒用腳踢了踢倒在血泊里的哥哥,見哥哥毫無氣息才心滿意足的離開。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在寧王府。
我的小嬸嬸趙氏,是一個很識大體的女子,她并沒有因為叔父帶我回府斥責叔父,她是一個很厲害的王妃,比我的母妃強許多,我的母妃大難臨頭的時候,只想著不要被人侮辱,提前飲下毒酒,都還沒來得及安置我就先行離開。她把知道這件事的三個下人毒啞了,然后給了他們家人很大一筆安葬費,對他們說那三個下人死于靖王府的霍亂。我怯生生的看著小嬸嬸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總覺得她冷靜的可怕,好在姬媱也就是阿寧笑吟吟的看著我,拉住我的手說:阿姐,別怕,在這里誰也欺負不了你。
那晚我睡在王妃的暖閣里,阿寧沒心沒肺睡得很早,但是這個孩子從小沒什么安全感,睡覺喜歡拉著我的手,我是一動也不敢動,深怕一動就吵醒阿寧。正當我倦意正濃準備入睡的時候,叔父回來了,嬸嬸為他準備了參茶,叔叔一臉倦意,嬸嬸淡淡的說:事情都處理好了嗎?叔叔點點頭:青蕪的外祖家我早已傳信過去,老人家很知道分寸,剛好青蕪的小姨出嫁,就讓青蕪跟著離開了,我已經(jīng)準備好兩具女童焦尸。至于阿嫄,我們不能留下她,但是可以交給你的表姐撫養(yǎng),沈氏嫁到高辛氏地位一直不穩(wěn)固,只要她收養(yǎng)阿嫄,我可以保證她的位置坐的穩(wěn)穩(wěn)地。
嬸嬸輕嘆一口氣,也是苦了孩子們,只是為何我們不能留著阿嫄,阿嫄和阿寧年紀相仿,知道此事的下人都已經(jīng)處理了,就不能留下她嗎?因為二哥會在府里,我擔心阿嫄會暴露,二哥已經(jīng)服下假死藥,如今已經(jīng)進入假死狀態(tài),大哥命人厚葬,我偷偷找了與二哥有七八分相似的死刑犯替代他進入王陵。二哥半個月后會蘇醒,那個藥有極強副作用,會瞬間衰老十五歲到二十歲,到時候我就說這是王府管事,可是阿嫄還小,萬一,我是說萬一。
妾身明白,只是阿嫄已經(jīng)這樣了,要是送到我表姐那里,我擔心她。叔叔看著嬸嬸的眼睛長嘆一口氣:我也不愿意將阿嫄送走,只是二者選其一,我選我二哥。往后還要勞煩王妃多去高辛氏府邸走動,萬萬不可怠慢了阿嫄,只是阿嫄的身份要改,除了你表姐,別人只能說她是我外室的女兒,我外室找上門,被你趕了出去,然后留下了女兒,但是你容不下她,所以送走了,委屈王妃要背上善妒的名聲。這不算委屈,但是得緩一緩,過幾個月,不然王上多疑的性子,定會追查,做戲要做全套!
我沉沉的睡去,好在父親和阿姐都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半年后我的父親出現(xiàn)了,父親這半年來只出現(xiàn)在外宅很少進入內(nèi)院,每次都是匆匆一瞥。父親緊緊抱住我,什么也沒說,然后領我穿過蜿蜒的長廊,從偏門那里見到了那個即將飾演我母親的女子。我大吃一驚,這,這,居然是我的小姨母安氏。小姨母擠出一絲苦笑:阿嫄,記住不管發(fā)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那天很混亂,我只記得從不發(fā)火的嬸嬸,眼神里都冒著火,后來我才知道我的小姨母安氏確實和叔父有過一段情,叔父和父親為了更逼真,請來了小姨母。嬸嬸怒火中燒讓人狠狠打了小姨母十幾個巴掌,然后逼著她寫下字據(jù),從此不與父親想見,然后就是我知道的該有的流程。當晚我就被送到沈氏那里,整個會稽城都知道了我是叔父外室所生,嬸嬸善妒趕跑了外室,送走了我這個私生女。只是誰也不知道她將我送到了高辛氏府邸,那一晚高辛氏死了一個庶女,而我姬嫄小字芙蕖,從此就變成了高辛芙蕖。
就這么過了七年,我再也沒見過父親,嬸嬸和阿寧倒是時常來高辛氏府邸看我,整個高辛氏,除了我名義上的母親誰也不知道我是姬嫄。我十四歲那年阿寧病重,我急壞了,但是母親不讓我出府,因為那個時候去看姬媱的人太多了,她怕王宮的人也會去。好在姬媱的師父凌梵仙人醫(yī)術高明救活了姬媱,只是不知為何,姬媱從此性格大變,人們都以為是她大病一場之后才會這樣只有我知道不是的。
那天我去找了姬媱,她神情凝重和凌梵仙人在說話,我也沒多想,不顧侍女阻攔就進去了,在門外我聽見了一番駭人聽聞的事情。安溱,你何時與我回去,這個女孩兒命不久矣,我如今用仙術也只能保證她多活十五年,你為什么一定要用她的身體,用姬嫄的不是更好嗎?我渾身一哆嗦。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凌梵仙人看著我,手心出現(xiàn)了幽藍色的焰火,我緊閉上雙眼,知道死期將至。
安溱攔住了凌梵仙人,師父,她是阿嫄,我叫了這么多年阿姐,你就放過她,今日的事情我自己處理。凌梵仙人沒有看我,他長嘆一口氣,為了阿藺你也真是煞費苦心,罷了,十五年后我來接你回碣石山!我雙腳沒站穩(wěn),直接癱軟在地上,安溱握住我的手拉我起來,她的手冰冷刺骨,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她說。
原來安溱在姬寧八歲大病那一年就接管了阿寧的身體,她本是燭九陰,鐘山山神的妹妹,掌管著暨川,又稱暨川主。因為多年前遇見了一個少年,一見傾心所以愛上了,可是只是匆匆見了一面,再也找不到少年的蹤跡。她用了幾千年的時間追蹤,終于找到了阿藺,就是當年的白衣少年,姬媱本就是童女命,她活不過十五歲,所以從小體弱多病。她八歲那年重病,安溱進入姬媱的身體,從此姬媱也能開始習武,身子逐漸康健,可是天命不可違,姬媱的生命還是走向了盡頭,所以她請了他的師父,悄悄勻給姬媱十五年壽辰。
其實我對姬媱沒多少感情,姬媱八歲前驕縱蠻橫,因為她是叔叔嬸嬸的獨生女,很喜歡對人發(fā)號施令,那場大病后,安溱成了姬媱,她性子溫和,對我也很好,我喜歡的妹妹,一直都是阿寧,所以就算我知道姬媱的身體里住著別人,我也覺得無所謂,只是覺得很神奇罷了。那天我握住安溱的手笑著說:我也是有雙身份的人,而你是有雙身份的神,我們都不可以把對方的小秘密說出去喲!安溱笑著點點頭,以后你喚我阿寧吧,阿寧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得,我聽著更舒服些。好!阿寧和芙蕖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十五歲那年入宮,一眼就愛上了我的堂兄姬啟初,我瘋了似的想念他,相思成疾,然后病倒了,阿寧來看我,她摸著我的頭:傻姑娘,為情所困的傻姑娘呀,你為什么不告訴他你的心意呢?我狠狠搖搖頭:那是我的堂兄??!阿寧搖搖頭:不,你是高辛芙蕖,姬嫄早就死了,你是高辛芙蕖!我恍然大悟,這世上除了阿寧知道我身份的也只有我最親近的人,而他們絕不可能戳穿我,所以我可以嫁給姬啟初,因為我是高辛芙??!
那日阿寧進宮,她辰時入宮,申時出宮,一出宮門就來了高辛氏府邸,還給我?guī)砹艘坏朗ブ肌N腋咝淋睫〕蔀榱思⒊醯牡谌蝗绶蛉?,封號蓮夫人。我欣喜若狂,嬸嬸知曉后氣急敗壞把我倆罵了一頓,阿寧仰著臉說:母妃,我就問問除了王宮,除了堂哥誰能護住阿嫄,阿嫄的身份雖然只有我們知道,可是紙包不住火,事情總有一日會暴露,但是如果阿嫄成了蓮夫人,誰能想到她就是當年的阿嫄?
嬸嬸無話可說,木已成舟她也不能做什么,只是把我叫到一邊,細細跟我說了些閨房之事。
太初十三年,高辛氏女入宮為蓮夫人,從此寵冠后宮。
我總覺得姬啟初似乎知道我的身份,一開始他對我很是克制,后來也許是情到濃時他也沒克制住,他對我一直是很矛盾的情緒,他時常陪伴我,卻很少碰我。他給了我全滕國女子最羨慕的寵愛,像是彌補,又像是愛情,我說不出來,但是能陪著他我就很開心。
太初十五年,滕國被圍攻,陳國愿意出兵,但是他們要阿寧和親,我急壞了,阿寧就是為了阿藺而來,她怎么可以去和親,我跪在冰冷的青石磚上乞求:王上,阿寧是滕國唯一的宗姬,不可和親??!當我說出唯一兩個字的時候,姬啟初深深看了我一眼。他長嘆一口氣:我也不愿意,叔父為我鎮(zhèn)守北境多年,我定是不愿意讓他獨女去和親。何況阿寧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心里阿寧就是我的親妹妹。
阿寧回來了,她連戎裝都沒換,就奔赴宮中,也不知道她和啟初說了什么,反正我聽著朝陽殿內(nèi)不斷爭吵,最后歸于平靜,他倆都紅著眼眶出來了,啟初嘶啞著聲音:我的阿妹姬媱是我滕國最珍貴的,如今國難當頭,她愿意挺身而出,是她深明大義,我愿意以十分之一國庫作為嫁妝,是我愧疚,阿寧,終究是兄長對不起你,八年前我沒有護著阿嫄,八年后我沒能護著你。
阿寧搖搖頭:這都是不可抗力,兄長,阿寧就此拜別!我上前拉住了阿寧,低聲問道:你,你不是為了阿藺而來嗎?你,你就這么算了?阿寧眼中含淚笑著說:在其位謀其事,我是為阿藺而來,我也找到他了,也許這一次情深緣淺,但是我不后悔今日的決定。我當了這么多年寧郡主,享受了滕國最好的待遇,我是當年滕國三朵金花中,還活著的宗姬。我突然想起什么跪了下來,低聲對姬啟初說道:青蕪,青蕪也是宗姬,陳國不就是想要宗姬嗎?青蕪也是宗姬,為什么要把阿寧送走!
姬啟初好似沒聽見我的話,我正準備高聲說道,他扶起我,用只有我們?nèi)齻€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阿嫄,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陳國世子指名要阿寧嫁過去。我整個人都站不穩(wěn),跌坐在姬啟初懷里,原來他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姬嫄,原來我才是那個最傻的人,但是我很慶幸,阿寧和姬啟初都在保護我,保護我對世界那一顆赤子之心。
青蕪被找回來,她的宗牒被恢復了,以媵妾的身份陪嫁去了陳國,聽聞阿藺在陳國和滕國交界處,給了阿寧一顆上好的東珠,而阿寧吟誦了上邪,然后含淚說道:愿與君絕。
十三年后:
今年我很是不安,總覺得阿寧會出事,果不其然,滕國老是傳來消息,說阿寧從年初起就纏綿病榻,姬啟初急瘋了,一車車名貴藥材,一位位名醫(yī)都被他送去陳國。我估摸著日子,到今年年底就是十五年了,就這這個時候我接到了阿寧給我寫的信,信上沒有字,我心領神會在火上烤了烤,字跡一點點顯現(xiàn)。
信上說:阿嫄,我的時間不多了,你來送送我,我不想死去的時候太難看,你來送送我或者過來幫我,我下不去手!我的雙手不住顫抖,接下來幾天都失魂落魄,我早就知道結局,可是這一天即將到來的時候,我卻還是很難受。姬啟初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我收到阿寧的信,那一日起就郁郁寡歡,他氣急了剛好借著給陳王拜壽,他帶著我去了陳國。我想阿寧一定很想見阿藺,于是懇請姬啟初帶上了阿藺,只是我沒想到我的父親姬絳也會同行。
八月初三那一日,是阿藺和陳王的生辰,我按照和阿寧的約定于巳時進宮,先去了長寧宮給阿寧送去了混有大量迷迭香的香薰。阿寧最討厭香薰,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叫人撤了。然后就像我們計劃的那樣,阿藺路過也聞到了那香氣。
未時阿藺出現(xiàn)在泗水亭,我假意和阿寧爭吵,吵著吵著就真的吵起來了,我不愿意阿寧自戕,我想她活著,她卻想在最美好的時候離開,給阿藺留下最美好的回憶,我被阿寧氣的頭疼,我嗓子都嘶啞了,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此行的目的,于是我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借著出去準備茶點,給阿寧和阿藺留了一刻鐘敘舊時間。
我在小廚房的時候,特意讓宮人看見我在茶點里加了東西,然后我將混了大量夾竹桃粉末的糕點端了過去,但是阿寧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懂了,阿藺察覺到了,備選計劃開始。阿寧只吃了一小口糕點,然后她會回到長寧宮,在那里會焚香,阿寧會沉沉的睡去,然后我會進去用暗器送走阿寧。她不會死,只是那個肉身以后不能用了,我以后還是能見到阿寧的,這么一想我心中的內(nèi)疚就少了好幾分。
未時末,長寧宮內(nèi),只剩下熟睡的阿寧和我,阿寧早就清空了宮人,給我留了兩刻鐘的下手時間。
我從小熟讀兵法,也很擅長用暗器,所以我制造了一個機關,我不會親自下手,那個機關會在申時一刻觸發(fā),然后機關射出的箭鏃會狠狠的刺入阿寧的心臟,她死的會相對來說輕松些。
做好這一切是未時末,我離開了長寧宮,臨行前特意叫住女官秋寒,讓她給阿寧送點茶水。秋寒送了茶點過去的時候,阿寧還是活著的,這樣就沒有人會懷疑我。畢竟夾竹桃粉末就足以致人死亡,我何須多此一舉。
申時初,萬萬沒想到我的阿姐青蕪來找我,她神經(jīng)兮兮拉著我說道:你,你怎么可以嫁給姬啟初,你不知道他是姬恒的兒子!我們靖王府三百二十條人命你都不在乎嗎?我氣急,努力穩(wěn)住她,誰知青蕪并不打算放過我,甚至威脅我,如果我不離開姬啟初,就在陳王壽宴上公開我真實身份。我腦子充血,在她轉身的一剎那,輕輕按壓拇指上的戒指,釋放出的毒針直接刺入青蕪體內(nèi),那是無解的毒。青蕪應聲倒地,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我:芙蕖,我是你阿姐,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青蕪死不瞑目,但是我不能坐以待斃,我靈機一動把青蕪移動到阿寧的寢殿,好在我就住在長寧宮,過去很方便,做完這一切已經(jīng)是申時二刻。我快速的從阿寧告訴我的密道離開長寧宮,出現(xiàn)在華陽王姬那里,她是我的不在場證明。
戌時二刻,陳王壽宴開始,神奇的是阿寧居然出現(xiàn)在了壽宴,她不是應該像我們商量好的那般,死在寢殿內(nèi),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詢問。